小乔摇头:“怎会?我知晓夫君忙碌。”
魏劭道:“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小乔微笑:“也没哪里想去……”
“我带你去檀台。许久没登了。”
魏劭已经反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出去。
小乔也没说,自己其实傍晚刚从那上头下来,见他兴致勃勃,便陪他去了。
魏劭握着她的手,从射阳居出去。一路所遇仆妇侍女,纷纷躬身行礼。
小乔被他带着,经过前头一处开阔的大堂,要跨出去了,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当初便是在这里与你拜堂。”
他转回脸,望着小乔道。
小乔勾了勾唇角:“你竟还记得?”
魏劭没搭腔,只紧了紧袖下和她十指相扣的那只手,带着她出去了。
两人停在了檀台的台阶之下。
暮色浓重,笼罩着面前高高耸立的檀台。
魏劭仰头望了一眼。
檀台高出地面十丈有余,共有高阶八十一级。
小乔每次上去,爬一段,便停一停,权当欣赏风景。
魏劭稍稍矮身下去。
小乔看他。
“上我的背。”他说。
小乔道:“不敢以君侯为骑。”
魏劭道:“只许你一人驾驭。”
小乔抿嘴一笑,不客气了,攀他肩,跳上了他的背。
魏劭便稳稳地托住她的臀,背她一口气爬上了檀台之顶。
他放下了她。又托她腰肢,将她抱坐于一张设在檀台中央的两端雕云龙的青玉石台之上,双脚悬空。
玉台尚带几分未散尽的白日吸收的余温。如此被放坐上去,隔着一层薄薄的夏衣,暖暖地贴着小乔的肌肤,很是舒适。
彼时头顶,一汪深蓝色的星空,渐显灿烂。夏夜的风,从檀台四面吹来,掠动小乔鬓边的碎发,也袭动他舒阔的衣袂。
小乔抽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渗出的一层微微汗光。
他单掌按于台面,敏捷地跟着跳坐到了她的身畔,捉住她的腕子,轻轻一带,小乔便靠到了他的怀里。
他拥着她,下巴蹭了蹭她的额发,问:“这几日你都在做什么?”
小乔道:“不告诉你。”
“说。不许瞒我。”
“说了你也不爱听。”
“说!”满满霸道。
小乔哼道:“还能做什么?我忍不住都在想我刚来这里的时候,你是怎么对我的。”
魏劭不吭声了。
“你自己都忘了吧?”
小乔一只小手伸到了他眼皮子底下,板着指头,开始一桩桩地数。
“和我拜堂的时候,我分明看出了,你一脸的不耐烦!不但敷衍我,你还在心里讥讽我!”
“你看差了!”
魏劭的声音很镇定。
他当然不能让她知道,婚礼上刚看到她的时候,他冷眼想,乔家以为送个长的还凑合的女儿过来,就能将旧账一笔勾销了。乔家人蠢,以为他也和他们一样蠢不可及?
“洞房里你霸着床睡觉,我半夜给冻醒了,想拿一床被取暖,不小心弄醒你,你抽出剑就指我算怎么一回事?”
“不是很快就收了剑吗。我还把床让给你了。”
魏劭的声音依旧很镇定。
他也不能让她知道,她当时明明怕极了,以致一双眼睛都睁的滚圆了,却还强行要在他的剑尖之下装作镇定的那副模样,此刻想起来,他心里还是既心疼,又有点想笑。
“还有!”
小乔继续扳着手指:“第二天一大早,你就要送我去渔阳!夫君你的心真是狠啊……”
魏劭这次没有再为自己辩驳了。
他低头凝视着她,朝她慢慢地凑过去,忽然吻上了她还在说个不停的两张唇瓣。
小乔呜呜了两声,挣扎了下。渐渐便柔顺。长长的一个吻,终于结束了,四唇分开。
小乔舒展双臂,搂住男人宽阔而坚实的后背。
“夫君,你娶我,后悔过吗?”她问他。
她微微仰头,美丽双眸倒映他头顶的漫天星光,连同他的心魂也似一道被摄,挪不开视线。
“蛮蛮,你嫁我,心中可有我?”
他沙哑声,也问她。
两人都没作声,只是望着彼此的眼睛。
魏劭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忽然一语不发,将她仰面便摁在了身下那张散着日头余温的玉石台上,仿佛一头猛兽般,朝她扑了上去。
……
两人整理好凌乱衣衫,终于从檀台下了。
小乔双腿有些发软,被他臂膀圈住了腰肢,一路慢慢地回了射阳居。
有仆妇立刻上前传话,说方才公孙先生寻君侯有事,请君侯得信后,一见。
魏劭面露微微不快,只是很快便消去了。抱小乔躺在床上,亲了口她红扑扑的面颊,嘱她先睡觉,不必等自己了,低头理了理身上衣衫,开门而去。
……
公孙羊正在议事堂里等着。等了已经有些时候。
他先前过去寻,得知魏劭与女君同登檀台去了,便叫不必去催。留话后,自己来到这里,耐心等待。
他双手背后,慢慢地踱来踱去,思虑重重。
忽听一阵矫健脚步声,转头见魏劭已经大步而入。急忙迎了上去。
魏劭进去入座,径直道:“先生久等。不早了,还有何事寻我?”
公孙羊道:“本不该此时打扰君侯清静。只是方才,杨信信使连夜赶到,传了消息过来。我想着,还是尽快报予君侯知晓为好。”
魏劭听到是和杨信有关的事,神色立刻变得凝重了起来,微微倾身向前,问道:“出了何事?”
公孙羊呈上了一封战报。
月前,杨信照魏劭之授意,驻兵崤地,薛庵在夏丘,一北一南,夹击流民首比彘。
比彘被困。
杨信原本以为流民军已如瓮中之鳖,难再脱困。却没有想到,比彘精选人马,将旗帜服色仿成薛庵徐州军的样式,主动开往了崤地,最后与杨信汇合与野。
杨信做梦也没想到,比彘竟敢迎自己而来。起先误以为确是薛庵人马,只是吃不准薛庵领兵到这里是何目的,犹豫之时,便贻误了战机,被突然发起进攻的比彘杀了个措手不及。
此役杨信大败,失了崤地。
比彘如今不但握有灵璧,连崤地也收入手里。
杨信局面不利。一时吃不准下一步该当如何,遂派信使前来相告。
魏劭一目十行地扫完了杨信送来的战报,脸色骤然阴沉,“啪”一声,重重掷在了地上,怒道:“杨信无能至此地步!区区一个流民之首,他竟都拿不下!”
第121章 2
“杨信多少兵马?十万!流民首多少人马?充其量不足半数!且是些乌合之众!夏丘还有薛庵的徐州兵!如此都能败仗!”
魏劭霍然起身,双手背于后,在案前来回踱步,步履踏过地面,橐橐入耳。
“去问他,到底要我再给他多少兵马,他才能给我把那流民首给打下来!”
他猛地站停回头道,语气森怒。
公孙羊心中有些诧异。
杨信未能如君侯所愿那般压制住比彘,反而丢了崤地。得知战报后,公孙羊也料到君侯对此会有所不快。
但令他意外的,是君侯的反应竟然如此之大。
从君侯十七岁起辅他至今,大小阵仗经历不下百,攻城略地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挫折。
但即便遇到再大挫折,公孙羊也罕见君侯发如此阵仗的怒气。
何况,崤地位置虽重要,但即便丢失,只要薛庵那边不再出大的变故,对如今淮南一带的大格局,暂也不会有大的改变。
君侯的反应,实是过了。
公孙羊忙道:“主公息怒。杨信也是一时大意才令比彘走脱。且比彘虽是以流民群聚而起家,但我也有听闻,不但悍勇世所少见,治军也是有道,如今在淮水一带颇得民望,闻风投靠者无数。主公不可小觑。”说罢望向魏劭。
魏劭背影凝对公孙羊,右手本按于剑柄,已拔剑出鞘数寸,剑身寒光闪烁,片刻后,“伧”的一声,将剑插了回去,慢慢松开抓握剑柄的手指,转过了身。
“你代我去信,告杨信,不惜代价,尽快夺回崤,将那流民首制于灵壁……”他略一停顿,“灵璧亦不能落入他手!务必将他驱出!有物力人力之需,告我!”
公孙羊一怔,随即迟疑了下:“主公,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先生有话,但讲便是。”
魏劭片刻前的怒气似乎已经褪去,复又端坐回了案后。
“徐州一带,通扬州豫州江夏,自古为兵家争夺要地。比彘虽横空出世,但不可小觑,为主公日后天下大计,如今自然不能养虎为患。只是以我之见,倒未必定要主公大动干戈……”
他看了眼魏劭。
“我听闻,女君有个姊妹,似嫁了比彘。女君去年底南下,贾将军也曾护送她去往灵璧与那比彘夫妇会过面。女君不顾路远迢迢也要前去相会,可见与比彘夫妇情谊不浅。冤家不宜结,况沾亲带故?主公何不考虑以抚代战?非但如此,若能将那比彘收入主公帐下,主公无异如虎添翼。既是裨益之事,主公何乐不为?不若先停战事。主公可与女君商议。我料女君应也不愿见到主公与那比彘剑拔弩张。若得女君去信,或是从中转圜,挟以主公如今海内之威名,料比彘当会欣然来投……”
“军师!你当人人都值得我用抚计?”
没等公孙羊说完,魏劭便打断了他的话。
神色冷漠。
“不过区区一个占了弹丸之地的流民贼首而已!何至于要我如此容忍?你不必再多说了!我意已决,绝不更改!你照我方才所言,传信至杨信手中便是!”
说罢撩起衣摆从案后再次起身,头也不回大步而去。
公孙羊目送君侯背影离去,眉头不解。
公孙羊十分清楚,君侯定北方,又平西之后,接下来与幸逊,必定会有正面大战。
只是个时间迟早问题而已。
若胜,天下势如破竹。
若败,鹿鼎前途未卜。
不是说淮水和徐州的局面不重要,而是这个节骨眼上,和幸逊大战才是节点,需君侯全力应对。
公孙羊不信君侯不知这个道理。
他来冀州召见各地郡守留将,前些时候,信宫里夜夜设宴,自然不是为了寻欢作乐。
为的是归纳人心,未雨绸缪。
如今淮南战局,分明可以先试着以不战而解。
照公孙羊的思路,比彘若是不肯受抚,再打也是不迟。
但是,倘若能够以不战收了比彘,以比彘之力,加上杨信,吃掉已经死了薛泰的徐州,易如反掌。
如此,淮水一带大片美地,不战便入君侯囊中。
非但得地,还能得比彘这样一个日后或能与李典大将军比肩的大将。
这等便宜好事,君侯为何一意孤行,偏要节外生枝,定命杨信将他打掉?
听君侯口风,似乎是他看不起比彘出身,这才不屑用他。
但公孙羊知道,君侯性虽高傲,在礼贤下士这方面,做的还是令人称道的。
否则他帐下,也不会聚汇如此多甘心受他驱策的良臣猛将。
譬如李典,早年出身亦是贫寒,如今却成他帐下第一大将。
偏他竟如此敌视比彘,实在有些反常。
公孙羊久久沉吟,心里其实隐隐有一种感觉。
他疑心君侯迁怒。
君侯仇敌乔家,偏又似乎沉迷于乔女,竟隐有不可自拔之兆。
虽然已经有些时日,公孙羊未再见君侯在自己面前提及乔家便露咬牙切齿之状,但以公孙羊对君侯的所知,料他内心,应不可能如此轻易便放下家仇。
比彘也算半个乔家人。
若抚比彘,在君侯看来,大抵与抚乔家人无异。
他如何肯轻易松口?
也只能作如此想了。否则,公孙羊真的是想不通在此事上,君侯的态度何以如此刚愎,不合常理。
议事堂里,公孙羊捻着胡须,慢慢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