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腰——蓬莱客
时间:2019-07-29 09:03:16

    “弟妹不怪就好。仲麟,且走了!”
    魏劭笑了笑,随魏俨往前庭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回头,瞥了一眼小乔。
    小乔已经转身往西屋去了。
    ……
    很迟了,魏劭还没有回来。
    他没回,小乔自然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先睡。只能坐等。
    她在灯下支颐,想着白天遇到的人和事。
    魏俨实在令她印象深刻。别的不说,仅从姓氏而言,也让人费解。
    既然和魏劭是表兄弟,这么巧为什么也是姓魏?
    ……
    小乔后来才知道的,魏俨的身世,其实颇是曲折幽密。
    魏劭曾有一个小姑姑,名叫青云,是徐夫人的亲女儿,三十年前,因为一次意外,在边城的时候被匈奴一个地位相当高的男子给掳走。直到三年后,魏劭的父亲才将妹妹夺回。但回来后,才知道她已有了五六个月的身孕。家人便让小姑姑将胎儿打掉。姑姑不肯,以死相逼,徐夫人无可奈何,最后只好由了她。不想生产时,不幸死于血崩。
    徐夫人十分疼爱这个小女儿,痛失爱女,对她留下的骨血,也就另眼相看了。
    时人可以接纳一个曾被胡人掳走的汉人女子,却断不会对一个有着胡人血统的孩子一视同仁。徐夫人自然不愿意将孩子送去匈奴,考虑再三,让这个孩子跟了母姓,自己一手将他养大,对外只说他的父亲曾入赘魏家,已经死去。
    这段往事,知道的人很少。徐夫人也从没对魏俨提过半句。
    
    第24章 已经替换
    
    魏俨并不与魏家人同住,很早以前就独自搬了出来,城中有一处居所。
    这两年魏劭不大在幽州,幽州驻防委给了魏俨。他屯兵于代郡,这住所大部分时间也空置着。如今人回来,自然仆婢齐备。邀魏劭到了自己住所,进大门,过垂花门,到跨院的一处花厅,吩咐燃起通明烛火,下人很快治了一桌上好肴馔,又捧上酒水,魏俨亲自为魏劭满上道:“夺了石邑,并州如开门户,西进吞晋阳也指日可待。可喜可贺!我敬仲麟一杯!”
    “幽州为魏家之本,多年固若金汤,长兄之功,更在劭之上,我同敬长兄!”
    两人落座,各自喝了一樽,魏俨见魏劭旋着手中酒樽闻酒,笑道:“如何?知道我为何将你请来家中了吧?自古有赵酒烈,燕酒绵,秦酒涩之说。我前些时候得了个酒奴,祖上曾是赵宫酒匠,酿酒醇烈罕见。有这样的好东西,我怎能独享,自然要请二弟同饮。”再满上,又笑道:“有美酒,又怎可少美人?”说罢抚掌,珠帘后丝竹吹弹,悠扬参差,一列彩衣秀女鱼贯而出,随丝竹蹁跹起舞,全是魏俨家养的艺妓,身姿曼妙,飘摇若仙。
    魏俨示意其中一个容貌最美的女子来为魏劭陪饮,魏劭拂了拂手,让不必靠近了。魏俨一愣,随即哈哈大笑,取笑道:“仲麟还是和从前一样啊,清心寡欲,戒色犹如戒恶!从前便如此了,如今家中有了娇妻,这等庸脂俗粉,更是不能入仲麟的眼了。”
    魏劭笑了笑,也不辩说,只自己提起酒壶,往面前酒樽里倒酒。
    “也罢,来我处,你便是客。客既不喜,便撤了,省得在跟前吵我们兄弟说话!”
    魏俨挥了挥手,在旁侍桌的管事立刻示意乐师停下,舞女们像来时那样很快退了出去。两人喝了几杯,魏俨问起石邑城防之事,提醒防备陈翔反扑。
    魏劭道:“如今有公孙先生暂时替我守着,问题应该不大。唯一头痛,便是陈滂不降我。陈滂在石邑牧民多年,颇得人心,他若不降,恐怕石邑民众也心向并州。”
    魏俨道:“陈滂能降最好,若实在不降,杀以儆民才是对策,这样留着,时日久了反成祸患。敬酒不吃,就上罚酒!恩威共济才是用兵之道。”
    魏劭道:“我亦如此做想。只是公孙先生劝我再耐心些。暂且先放着吧。过些时日,我不定再去看看。”
    魏俨道:“你知你少年时为何有小霸王的名号吗?性烈,极有主张,又我行我素。若早几年,十个陈滂恐怕也掉脑袋了。我要是猜的没错,也是你自己还不想杀陈滂,这才留他性命。若你有了杀心,公孙羊再劝恐怕也是无用。我见你的脾性,如今比从前倒是缓了不少。”
    魏劭微笑:“莫提从前事了。我们兄弟许久没见,喝酒才是正经。”说着为魏俨倒了一杯。
    魏俨微笑端起酒樽,凑到鼻端闻了一下酒香,眼前忽然浮现出白天在裱红铺中初遇那小妇人时的情景。
    虽然不过是惊鸿一瞥,当时却确实是被惊艳到了。容颜之美,生平再无另见。体态虽不及shu妇绰约,但以他的过往阅人,一眼就知另有好处,糅合了少女清纯与小妇人情态的美姿,当时便实实在在地击中他目底。见这个不知道哪家的小妇人似乎厌恶自己这么看她,转身以背相对,却不知鸦青垂髻与衣领依然藏不住一段玉颈,半隐半露于人眼前,腻若羊脂白玉,惹出遐想更多。当时怦然意动,别说一副朱丝金拦的裱样,就是要他为她摘星博得佳人一笑,他也要想方设法办到。
    他早年曾听从徐夫人的安排,娶过一位妻子,没两年妻子病去,此后他便未再续弦,直到如今。但他与魏劭不同,从不禁欲,身旁不乏女人。女人虽不缺,却从未入心,至于过了一夜隔天便记不住样貌的也不是没有。
    但像今天这样,遇到这个看起来应该是才成婚不久的小妇人,以致于令他竟如此心猿意马,这种感觉实在前所未有。
    以他身份地位,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便是洛阳公卿大夫之家的有夫之妇,若真看中了,也不是不能弄到手的。却没想到,尾随她的马车,最后见她入的,是魏家的那扇门。
    “表兄,我接祖母回来,路上祖母数次说起你。说你如今只身一人,身边也没个能照料起居的人。又不肯搬回家中住。祖母有些放不下。你不愿回来,应该是出于我母亲的缘故吧?”
    朱夫人不喜魏俨,从前还同住时,虽不至于刁难,但似乎处处戒备。魏俨觉察了出来,十七八岁便自己搬出独住,直到现在。
    魏俨微微出神时,听到魏劭忽然这样说道。回过神,笑道:“关舅母什么事?是我自己放浪惯了,不想在外祖母眼皮子底下受拘束而已。”他忽然想了起来,又道:“这回外祖母要是又要给我提什么亲事,你知道了告诉我,我也好早些回代郡。”
    魏劭笑道:“外祖母也是关切。”
    魏俨哂笑:“若安排如弟这样的一桩婚事给我。我便也认了。”
    魏劭本在倒酒,闻言,持壶的手停在了半空,抬眼望了下魏俨。
    魏俨自知失言,掩饰笑道:“弟妹貌美,世所少见,仲麟你福气不小。既得美,又得兖州。祖母的这桩婚事安排,再好不过了。”
    魏劭一笑,倒满一杯,端了起来,朝魏俨虚敬,慢慢饮了下去。
    ……
    魏劭回来,已经亥时末了。进来时,脚步略浮,跨那扇被他劈坏了刚修好没几天的门框门槛时,仿佛涌上一阵酒意,停了一停,抬手在门上扶了一下。
    小乔这两年早已养成了早睡的习惯。实在是除了早睡,也没别的事可干。平常这时候,除非有心思睡不着,否则早已睡着。刚才等不住,自己先上了床,靠在那里,屋里沉静,渐渐睡意朦胧时,被魏劭回来弄出的动静给惊醒,急忙披衣下床相迎。这会儿见他停在了门口,一身的酒气扑鼻,知道醉了,便叫仆妇扶他进来。
    门外两三个仆妇急忙过来,左右想搀住魏劭。
    魏劭抬起眼睛,盯了站在跟前、却未过于靠近的小乔一眼。见她也正望着自己,一脸关切的表情。大约是今晚喝的酒确实比平常的烈,胸口一闷,忍不住又泛出一阵酒意,一把甩开靠近想扶自己胳膊的仆妇,自己抬脚跨进了门槛,往里走了进来。
    小乔刚和魏劭同居没两天,就观察到他似乎颇注重整洁,平常虽服玄色为多,但有股一丝不苟的劲劲儿。西屋里的仆妇伺候他久了,更知道男君有每日沐浴换衣的习惯。那个王媪不在西屋了,另上来的一个林姓仆妇方才见他回,就命人抬水进来,很快准备妥当。
    林媪也知男君入浴不喜有人在旁,备好沐汤,便领人出去等在外面,稍后再回来收拾。
    “浴汤备好,夫君可是要去沐浴?”
    小乔问了他一声。
    魏劭充耳未闻,背对着她解剑,“啪”的一声压在剑案之上,转身往浴房而去。
    小乔也知他沐浴不用人伺候,更不用自己的伺候。见他一路解着衣襟往里去,身影消失在了浴房门口,自己也不好再爬回去睡觉,便坐等。
    她等了些时候。起先还能听到里头传出哗哗水声。然后就静悄了下去,再也没有响动。
    小乔迟疑了下,觉得有些不对,最后终于还是站了起来,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靠近浴房,从角落里将帐幔撩开一道细缝,往里迅速瞥了一眼。
    魏劭靠坐在浴桶里,双臂左右撑开放在桶壁上,头微微地往后仰着,闭着眼睛。
    原来是睡了过去。
    小乔对这个人,当然不可能有什么好感。
    但现在,也并不是很希望他就这么熟睡了滑下去。略一迟疑,便叫了他一声“夫君”。
    他似乎睡的很熟。并没有反应。
    小乔又提高音量。
    他还是没反应。
    小乔走了进来,拿起边上一根洗澡用的木笊,伸过去,戳了下他胳膊,再叫了声“夫君”。
    魏劭这回终于有了反应,眼皮微微动了动,随即慢慢睁开眼睛。
    他的脸上,酒意依旧很浓。沾了些水珠,眉的墨色更深。因为头微微后仰,显得男性喉结愈发凸峥,露在水面的宽肩、臂膀以及胸膛,暗肌隐贲,在烛火里泛着暖铜色的一片水光。
    他一睁开眼睛,小乔就挪开视线,改而盯着他旁边搭在浴桶边缘的一块浴巾上,说了声“你方才睡了过去”。
    魏劭闭了闭眼睛,抬手揉了揉额。仿佛有些头疼的样子。随即动了动肩膀,慢慢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看着她。
    小乔转身,往外走去。
    身后传来一下“哗啦”的大水之声,似乎是他起了身。
    小乔脚步更快了。
    “我衣裳,递一下。”
    身后传来他的声音,带了丝喑哑。
    小乔只好停下来,从放置干净衣裳的架上拿了他的一件衣裳,回来递了过去。
    他已经出来,下体用那块大巾随意围了下,接过衣裳套上,随意结了带,大巾便脱落在地,他赤着脚,迈步朝外走去。
    也不知道他晚上到底喝了多少,反正是醉的不轻,浴房里光线昏暗,又有水气,他转身时,竟没留意近旁的一个盆架,小乔眼睁睁就看着他笔直地撞了上去。
    因为个高,“砰”的响亮一声,他的额撞到了那根横木。
    架子木质坚硬。这一撞应该还挺实在的。
    他身影一顿。
    “嘶——”
    小乔听他低低地嘶了一声,抬手捂住了额头。
    虽然看不到表情,但也能想象的到。
    她实在忍不住了,嗤的一声。
    声音虽然很低很低,其实也就在她自己喉咙底冒了个头,立刻就被她压了回去。但魏劭这会儿的耳朵仿佛又很灵敏了。倏地回过头。
    他皱着两道眉毛,盯了她一眼。
    小乔表情立刻变得一本正经了。
    他捂住额头的手慢慢放了下来。
    “谁把这架子搁这儿的?”他的声音听起来很不痛快。
    “原本就是在这里的。”小乔轻声道。
    “要是挡路,我让她们收了去。”
    她又补了一句。
    魏劭再次盯她一眼。
    “不必了。”
    他冷冷说了一句,绕过架子,这回终于顺利出了浴房。
    小乔咬住唇,跟了出去,开门让林媪她们进来收拾。仆妇们麻利地收拾停当,离开了屋子。
    小乔关上门,回头见他已经躺在了床上,闭着眼睛。
    她便过去,吹熄了床头的灯,摸着黑自己小心地爬上了床,丁点也没碰到他。
    她刚躺下去,没一会儿,就听魏劭说道:“我口渴。”
    这意思,自然就是要她给他端水了。
    小乔于是爬了起来,也看准了没碰到他,爬下床,点了灯,去桌上倒了茶水,给他端到了床前。
    魏劭坐起来接过喝了。小乔将空盏放回桌上,再次熄灯,如法小心地回到了床上。
    她刚躺下去,还没调整好睡姿,耳畔听到魏劭竟然又说话了:“还口渴。”
    小乔顿时疑惑了。疑心是自己刚才终于还是不慎得罪了他,他这会儿借着酒疯故意在差遣自己。
    这要是在原来的后世,她当场就要一脚将他踹下床去,让他自己去喝个够。
    但在这里,妻子服侍丈夫却是天经地义。
    小乔爬了下去,点亮油灯,再给他倒了一盏水,送到床前。
    魏劭睁开眼睛,慢吞吞地坐了起来,接过水,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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