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太后说这话,谢莫如直接偏开头去,没见过说别人兄长身子不好反笑的一脸春光灿烂的,就是做态,也要做个略带担忧的姿态好不好。甭看胡太后死不待见谢莫如,谢莫如对胡太后也没什么好感,倒不是胡太后总无事生非的寻衅她,主要是谢莫如就看不上胡太后这种自作聪明的蠢相,这位老太太或者以为太后是一种只需享受而无需付出的尊荣身份。
好在,胡太后智商差些,运道却是不差的,自身智商堪忧,生出的儿女一个比一个聪明。有胡太后主持的宫宴,倘是宴请自家人还好,倘是重要宴会,穆元帝总会令文康长公主在一畔相陪,给他娘圆圆场啥的。胡太后此话刚落,文康长公主已接了话音,安慰宁荣大长公主道,“姑妈莫太过担心,靖江王叔是上了年岁,偶有病痛,听皇兄说,王叔身子尚可,皇兄已赐了太医赏了药材,连夜令他们过去了。”
宁荣大长公主道,“是啊,我也听世子说了。陛下仁义,我在帝都这些年,但有病痛陛下总免不了赐医赐药,王兄远在藩地,自是艰苦些,有陛下关爱,我也放心了。”
胡太后笑,“你只管放心,凡事有皇帝呢。”
哪怕宁荣大长公主素知胡太后蠢笨,她也常利用胡太后犯蠢啥的去整治别人,如今胡太后犯蠢犯她头上,尤其在说自己嫡亲的兄长靖江王的身体状况,胡太后这一幅乐呵相,直堵的宁荣大长公主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好生难受。
宁荣大长公主岔开话题,“眼下就是东宫之喜,帝都城如今热闹的很,我那亲家也受诏前来参加东宫册立大典,听她说前些天来给娘娘请安,娘娘赏赐了她许多东西,直说娘娘和气。”
胡太后想到安夫人就头皮发麻,安夫人活剥人皮啥的其实是年轻时的旧事,现下已鲜有人再提了,只是,这事,胡太后却是知道的。无他,当初她还是这后宫的一介小宫人,安夫人来帝都入朝请安,彼时先帝尚在,先帝亲娘程太后亲自召见过安夫人,安夫人那会儿还年轻,杀人如麻的名声能传到帝都来,程太后对她很是欣赏,还给她写过一幅“不坠巾帼”的大字给了安夫人。那会儿胡太后在宫里当差,偶然听大宫人闲话时说过一二。前些天安夫人到了帝都,见过穆元帝后,因安夫人毕竟是女人,而且又是四皇子妃的外祖母,穆元帝为示亲近,就令安夫人去慈恩宫见胡太后。胡太后好悬没装了病,幸而有文康长公主在畔,且慈恩宫赏赐颇丰,安夫人只当胡太后生性寡言拘谨,也没多想,带着慈恩宫的赏赐就出宫了。胡太后事后同皇帝儿子抱怨,“如何弄个修罗夜叉来见哀家见哟,要不是有你妹妹在,哀家哪里敢见这样的凶煞人。”又说起四皇子妃,“往日瞧着她倒还柔顺腼腆,幸而不似她这外祖,不然小四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安夫人煞气过重,胡太后当天都没能睡好觉。今日宁荣大长公主提起安夫人,胡太后也没有嬉笑的心思,胡乱支应一句,“她这把年岁,又是小四媳妇的外祖,你的亲家,再不能薄待的。”
文康长公主补充一句,“安夫人于国有功,昔日皇祖母在时曾亲自召见,辅圣公主也有问询,皇兄亲政后亦厚待于她,母后时常说起安夫人功勋,颇是感佩,还特意叮嘱皇兄好生招待老夫人,老远的来这一趟不容易呢。”
四皇子妃笑,“外祖母也说皇祖母仁爱慈善,雍容尊贵,母仪天下,令人向往。”
二皇子妃跟着道,“那日在五弟妹生辰宴上见了,老夫人极爽俐的人。”
长泰公主也道,“是啊,精神头儿极佳。”
谢莫如点头,“是位明白的老人家,听说安夫人如今都能挽弓引箭,此次来帝都,千里之遥,虽有车驾,老人家却是宁可弃车骑马,身子骨儿硬郎的很。”说着看向宁荣大长公主,“安夫人也快六十的人了,说来与靖江王年岁相仿呢。”
文康长公主心下舒坦,笑,“这一说还真是如此,靖江王叔今年五十七了吧。”
四皇子妃也不傻,接话道,“那还是外祖母年长一些,外祖母正好六十岁,花甲之年了。”
谢莫如便道,“安夫人年轻时收复南安州十数部族,刀光剑影十几年,还有这样好的身子骨儿,委实令人羡慕。”问四皇子妃,“可有什么保养之法?”
四皇子妃笑,“要说保养之法,外祖母每日晨起习武,必有一餐要食粗粮,余者也没什么特别。”
谢莫如一笑,“看来是天生的好身骨儿。”
皇长子妃崔氏道,“习武的人就是不一样呢。”
三皇子妃褚氏也说,“就是,行走起卧皆与常人不同。”
大家正说靖江王与安夫人的身子骨儿,胡太后突然冒出一句,“老五媳妇,你们这成亲都两年多了,还没动静呢?”
一瞬间,慈恩宫静的只余诸人的呼吸声,连宁荣大长公主都惊住了。唉哟,刚她还为胡太后蠢到她头上气闷,如今回过神,她只想爆笑出声。太好笑了。简直是神之发问啊。
这回换文康长公主给她娘噎着了,文康长公主还给噎的不轻,要是换了第二个人说这种话,文康长公主非去剪了这人的舌头!她娘到底知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谢莫如把话题转到靖江王身子骨儿上,还不是在明里暗里的敲打靖江王装病的事么!她娘到底知不知道好歹啊!
文康长公主先道,“今儿是给世子接风,正说靖江王叔呢,母后你怎么突然想到这茬了。他们小孩子家,脸皮儿薄,您这问的,倒叫老五媳妇不好意思了。”
宁荣大长公主笑,“也难怪娘娘惦记,就是我也惦记呢。当年皇兄戎马倥偬半世,都是为的儿孙。皇兄只有陛下一子,临去前仍有许多不放心。自陛下起,咱们皇家方得人丁兴旺,我有了年岁,别的不盼,就盼着你们各家儿孙满堂,就是你们孝顺娘娘和陛下了。”
这话简直是说到胡太后心坎儿上,再加上胡太后早与谢莫如不睦,胡太后简直不容人说话,直接道,“是啊,大长公主这话有理。民间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呢。”说着还瞥谢莫如一眼,“老五没个儿子,可不像那么回事儿啊。”
谢莫如捏一捏案上的酒盏,淡淡道,“哎,是啊,人丁兴旺才好呢。不说别人,就说先帝吧,一世英雄,打下这偌大江山,亏得有陛下,方有了传承,不然,岂不便宜了外人。”一句话先弹压了宁荣大长公主,谢莫如继续道,“如今非但皇室人丁兴旺,听闻靖江王府亦是子息繁茂,靖江王多年未回帝都,这次因病也未能成行,好在世子来了,让世子去祭一祭世祖皇后陵吧。这些年,虽有陛下祭奠,皇室供奉不断,可谁能替了谁呢?陛下已是孙辈,靖江王却是世祖皇后嫡亲的骨肉呢。世祖皇后多年未见儿子,见一见孙子也是好的。”
文康长公主连忙道,“这话才是正理,皇祖母在世时,最疼的大约就是靖江王叔了。”
胡太后对闺女道,“你皇祖母也很疼爱辅圣公主呢。”
文康长公主又给她娘一噎,险岔了气。
说到辅圣皇后,其余皇子妃公主都不敢接了,唯谢莫如道,“如今世祖皇后与辅圣公主在地下团聚,未尝不好。啊,还有我母亲,太后娘娘还记得我母亲吗?”也不知是何缘故,谢莫如此话刚落,慈恩宫忽就一阵夜风卷过,胡太后身畔的一座凤鸟烛台上一支儿臂粗的牛油大蜡,扑的一声熄灭了,几点零零碎碎的火星掉落在蜡油之内,蜡芯冒出几缕白烟。
原本谢莫如说到她母亲时,胡太后心里已有几分不自在,又见这大殿之内阴风骤走刮灭蜡烛,胡太后顿时吓的失颜色。有宫人连忙上前重新点起烛台,烛火映在胡太后泛白的脸庞上,谢莫如只作无视,道,“太后娘娘的话,越琢磨越有道理,世祖皇后二子二女,如今看来,唯辅圣公主无后人在世,这次祭奠,就请太后娘娘给我个恩典,由我这个外孙女祭一祭辅圣公主吧。”
昭德殿的饮宴十分热闹,慈恩宫宴会散时,诸人脸色都有些不自在,文康长公主给她娘气到头晕胃胀,文康长公主亲自挽着谢莫如的手与她一道出宫,还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老五有福气了。”诸皇子妃都是侄媳妇,二皇子妃还眼瞅着要升任太子妃的人物了,这样赞许的话,文康长公主却是独独对谢莫如说了。不过,即使听到文康长公主这般说,余者皇子妃也没啥意见,主要是胡太后简直……文康长公主安抚谢莫如一二并不为过。
直待出了慈恩宫,文康长公主亲自将谢莫如送至五皇子处,五皇子见他姑跟他媳妇这般亲密,还吓一跳,文康长公主叮嘱五皇子几句,“好生待你媳妇,看她在席上未用多少吃食,回家让厨下做些汤水,别空着肚子睡觉,对身子不好。”
五皇子简直受宠若惊,他姑的脾气全帝都有名的坏,以往待他媳妇也就平平啊,这是怎地啦?五皇子连忙应了,道,“姑妈的话,我都记得了。姑丈在那边儿等姑妈呢。”
文康长公主颌首离去,回府也是一宿没睡好,纯粹给她娘气的。
五皇子是在回程的路上才知道慈恩宫的事,气的五皇子,“皇祖母好生糊涂,简直是——”简直就是个混账老婆子啊!你还知道里外不!
五皇子气一回,还得劝他媳妇,“你别与她计较了,她一向这个样子,父皇姑妈都时常给她气得不轻呢。真是气死我了。”自己也气个好歹。
谢莫如道,“慈恩宫的脾气,我也不是头一天见,凭着生气,早气死了。倒是去祭辅圣公主时,你与我一道去吧。”
五皇子一口应下,他在礼部这几年,于祭祀一事向来郑重,辅圣公主身份不同,五皇子更为周全,道,“成,我去找钦天监算个宜祭祀的日子,咱们一道去。还有岳母,先前就是在天祈寺给岳母做过法事,这次也一道祭一祭岳母。”
五皇子在车上安慰媳妇,四皇子妃也在同四皇子说呢,“五弟妹委实是好心,原也是给靖江王世子的接风宴,慈恩宫里还有宁荣大长公主和靖江郡主呢,大家说一说靖江王府的事儿才显着热闹不是,也不知皇祖母怎么想的,忽就问起五弟妹家子嗣的事儿了。”
四皇子有些担心,问,“五弟妹没发作吧?”
“这是哪里的话,只是皇祖母这样,岂不叫五弟妹心寒?总该看着五皇子的面子呢。”
四皇子倒很看得开,道,“皇祖母这样也非一日了。以往人们多是忍了,五弟妹性子霸道,与皇祖母硬碰硬好几回,皇祖母想到什么,估计没多想就说了。”不要说谢莫如,胡太后给没脸的人多了去。慈恩宫名声平平,多是胡太后自己作的。
“五弟妹说要去祭一祭辅圣公主,你说咱们要不要送些祭品?”
四皇子大惊,“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今儿不是慈恩宫设宴摆酒么,怎么,怎么又说到祭礼的事儿啦?你们晚上都在说什么呀!”欢迎人的宴会,硬能说到祭礼。四皇子觉着,自己对于女人们的思维明显欠缺想像力。
四皇子妃大致说了说,四皇子长叹道,“就盼着父皇能劝一劝皇祖母,宁可别与五弟妹说话呢。”他皇祖母是没脑子偏爱说话,谢莫如是脑子够用但从不隐忍。真是够了,四皇子一想到这俩人就头疼,大好宴会最后硬说到祭礼上,真是……
三皇子妃则道,“哎,听谢表妹说着,心里也觉着怪凄凉的。”
三皇子道,“谢表妹要是祭辅圣公主,没有不顺道祭魏国夫人的道理,提前预备下两份祭礼。”
三皇子妃应了。
二皇子听他媳妇说了这事也是无奈了,道,“你们该把话岔开,多少事不能说,怎么就说到祭礼上去?”
二皇子妃吴氏不能不为自己辩白两句,道,“我自问不是个笨人,嫂子弟妹们也不是笨人,可殿下是不晓得,哪里容人去把话岔开呢?”
二皇子叹,知自己媳妇说的是实情,“我知道,皇祖母的性子不是一天两天,老五媳妇更是半点儿亏不吃的。”说起来就叫人愁的慌。
几位皇子府,哪怕东宫,说起慈恩宫来也要愁一愁的,唯有一家,既不愁也不气,说起来只有高兴的,就是皇长子了。皇长子听说此事后大笑三声,道,“皇祖母圣明啊,老五媳妇这回可吃瘪了吧。看来还是有人能制住这婆娘的,老五也是,有空去捧老二的臭脚,倒不如好生琢磨着多生几个儿子才是正经,这都成亲几年了……”
皇长子还要再说,冷不丁瞧见崔氏的脸都黑了,皇长子这才想起来媳妇也是没生出儿子来的,皇长子忙道,“咱家已是儿女双全,我是说老五家,连个丫头都没有。”
于是,崔氏的脸更黑了,她只生了两个丫头!崔氏当天恼的没让皇长子进屋,皇长子乐呵乐呵的自己去书房过了一宿。崔氏气得头疼。
倒是胡太后,人非但昏馈,胆子也小,文康长公主还想第二天进宫跟她娘说说道理呢,结果,她娘先病了。文康长公主只得留在宫里侍疾,她娘还说呢,“昨儿晚不知怎地,殿里门关的严实呢,忽就一阵阴风。”想叫法师进宫作法驱邪。
文康长公主安慰她娘一回,又想着,眼瞅着东宫册立大典就到了,不好大张旗鼓的叫法师来驱邪的,与穆元帝商量后,宣天祈寺方丈进宫来同太后说一说佛法倒是可以的。待天祈寺方丈把胡太后哄住了,文康长公主方有时间把那天晚宴的事与她哥说一说,文康长公主揉着胸口道,“这事我不说,怕是没人会同皇兄说的。饶是说老五媳妇牙尖嘴利,母后也有些不分里外了。真是气死我了。就是给老五媳妇难看,她老人家也不分个场合。”饶是文康长公主再怎么偏着自己个儿亲娘,也得说她娘简直没有半点儿政治素养了。看一看谢莫如说的话,再对比她娘说的话,就知道什么是天差地别了。
“朕知道了。”穆元帝道,“你好生陪伴母后几天,勿必让母后在东宫大典前好起来,还有太子妃册封礼呢。”宫里没皇后,也得太后做个摆设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