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云道,“一时哪里想得好,只是也不急的。徐老板只管放心,我断不会与你争利的。”
徐老爷一阵轻笑,“我倒乐意姑娘能瞧得上我这点儿小生意,只怕姑娘瞧不上。”
徐家毕竟送了厚礼,江行云道,“徐老板素来消息灵通,想也知道王爷这一路何等凌厉。你们徐家是此地大商家,闽地军中粮草多赖你们供应,只是你家一事我多有不解。”
徐老爷忙道,“姑娘请说。”
“你家供应永定侯麾下粮草时既得力,粮草亦是上上等,怎么供应当地驻军,就那些猫腻。”江行云道,“这些粮草生意,想来只是你家生意的九牛一毛,可你家干的这事,不是我说,军中之事,你们也忒糊弄了些。”
徐老爷叹,“我的粮草运去时什么样,若到了将士手里还是原样,这事,我定会认下,不喊一声冤。”
江行云生于西宁,性情爽快,道,“你托到我这里,我便将此话替你传了,可到底如何,你最好有真凭实证。”
徐老爷自是有备而来,沉声道,“除非面见殿下,不然,我断不敢拿出实证的!”
江行云挑眉。
江行云不会自己去见五皇子,她命人送走徐老爷,将徐老爷送的东西与传的话都与谢莫如说了,谢莫如道,“行啊,有什么证据,只管让他送过来。”
江行云道,“既是有着闽地驻军,想来不是小事。这一路过来,殿下杀伐决断,心里有鬼的已是惊惶。昭武将军一万驻军,就驻扎在泉州,焉知里头没昭武将军的事。哪怕要处置,还是回到闽安城再处置的好。”他们就带了不到五千卫队,江行云是担心谢莫如的安全。
谢莫如轻描淡写道,“你说徐家为何现在才呈上证物?”
“他家自有其打算,只是我们为何要按他们的算计走呢?”徐家自不是突然良心发现要提交物证。
谢莫如道,“早在广威将军处发现军中这些事,殿下就命人八百加急往帝都送了密信。帝都,应当已经知道这事了。大皇子掌兵部这些年,此事,要是大皇子说不知,谁信?陛下是断不会信的!大皇子不会坐以待毙,但此事殿下已有实证,大皇子想干干净净的脱身是难了。既脱不了身,干脆把整个闽地驻军都拖下水,不好吗?”
“想来,这就是大皇子的对策吧!”
☆、第183章 与世同浊
徐家出现的时机非常尴尬。
像江行云说的,如果是涉及整个闽地驻军的大事,便是五皇子也不好在此地处置的。不只是法不责众的事,稍有差池,会酿出大事件。
尤其是五皇子就藩时间尚短。
而且,五皇子此时并未在闽安州,还把老婆孩子一并带出来了。
身边亲卫不到五千。
谢莫如突然道,“昭武将军刘太太没过来。”
江行云道,“说是刘太太得了风寒,年前就病了,至今起不得身。”
谢莫如撑头想了一时,“这对徐家,有什么好处呢?”就是徐家献上证据,他一个商贾之家,再有钱,仍居末流,最容易被牺牲的就是徐家了,这对徐家有什么好处呢?
谢莫如还在思考,江行云道,“这有什么难知晓的,我立刻把姓徐的抓来!”她将门出身,喜欢用武力说话!
江行云匆匆去了,谢莫如吩咐紫藤,“请王爷过来。”
五皇子还在与诸官员说话,他媳妇有请,五皇子就先去见他媳妇了,诸官员坐等。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总督大人,唐总督不愧一品大员出身,依旧坐的端直,眼观鼻,鼻观心,心神合一,纹丝不动。真是的,看他有个毛用啊,他也不知道五皇子去做甚了啊!但在此地此时,能请动五皇子的也没谁了,这还用看本大人么?蠢材!
看,人小苏巡抚就坐得端。
小苏巡抚,唐总督五十出头的人,称呼未至不惑之年的苏巡抚,自然能唤一声小苏巡抚。殊不知,小苏巡抚心下很有几分不满,觉着,谢王妃以往挺有规矩个人,怎么今儿个这时候就叫殿下走了呢?这场合,可不大合适。可又担心,是不是王妃那里有什么要紧事啊!这么想着,小苏巡抚就坐得更端正了。
五皇子过去,谢莫如就将徐老爷这事同五皇子说了,五皇子道,“他有啥证据?还非要见了我才能拿出来。”徐家奉承大皇子多年,五皇子在帝都就知道。徐家要递证据,五皇子登时就有些怀疑,他不是很喜欢徐家。
谢莫如道,“这就不知道了,只是我实在看不出此举对徐家有什么好处。”
谢莫如一向心思细致,她想事,必要求通透的。五皇子自觉论智商不如妻子,但五皇子有一样,他受的教育是皇室教育,五皇子冷哼一声,直接道,“不管他有什么好处,他既敢透这信儿,事儿就不能是他说了算的!”这时候递证据,早干什么去了!
谢莫如看向五皇子,五皇子不由一笑,唉呀,他媳妇也能在他面前露出这种迷惑的神色呀。五皇子心下豪情顿生,轻咳一声,面儿上恢复庄严,拉他媳妇手起身,道,“你过来,教你一招。”
五皇子就带着谢莫如去了前面议事厅,谢莫如还是第一次这样与五皇子正式见当地官员,她素有气派,倒没觉什么。大家见五皇子带着王妃过来,连忙起身行礼,五皇子摆摆手,“坐吧。”
五皇子自己是坐正中一张大红锦缎铺就的软榻的,软榻下面左右两溜太师椅分坐文武官员,五皇子将榻让出半个,夫妻俩一道坐了,五皇子方道,“老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与本王说明白!”
唐总督有些懵,五皇子点名,“宋双成,刘昭武,你们军中的事!”
三人屁股刚挨椅子,一点名立刻又站起来了,唐总督疑惑,“王爷但有所问,臣无不以实相告!”
五皇子一拍榻椅扶手,添了几分怒色,直接开骂,“本王早说过,你们先时军中那点子事,既往不咎!本王这里想保下你们,你们屁股有没有擦干净!”
五皇子这么一点一骂,诸人虽有些惶恐,倒也不由几分心生亲近。这也不奇怪,主要是五皇子说话的口吻,完全是一幅自己人的样子。
谢莫如还真有些意外,不知丈夫还有这一手。
五皇子接着就把这些人臭骂了一通,唐总督等人挨了回骂,反是身心舒泰,最后同五皇子说起粮草上的事来。唐总督说来也难哪,“地方军的粮草,一向是朝廷拨一半银子,余下一半是地方截流上出。朝廷的银子,没有哪一遭是定时拨下来的,就是旨意上说拨银二十万,到地方能有十五万就是运道。朝廷对军中口粮有规定,像侯爷他们用的都是当年新米,这也只有帝都禁卫军才有的待遇。”说着看一眼永定侯,永定侯并未提出异议,可知唐总督说的是实情。唐总督继续道,“二十万银子只剩十五万,地方赋税截流也是有限的,殿下也知咱们闽地的税赋,总不能把百姓压的太狠,还有地方上的建设,也不能太省的。不然,穷则更穷,百姓的日子就没法儿过了。”反就一个字,难呀。
五皇子道,“我知道户部但有拨银,你们难免要去打点,只是二十万银子只余十五万,这也忒狠了吧?”
唐总督使个眼色,想着私下同这位年轻的王爷解释。不料苏巡抚直接道,“以前只消千把银子打点户部便好,近来这打点银子节节攀升,也不知是哪儿去了。”
唐总督愁死了,苦口婆心,“我的苏巡抚啊,慎言慎言哪。”都知道你爹是首辅,这事儿传出去,你首辅爹也捞不着好吧。
苏巡抚干脆闭口不说了。
“苏巡抚想说就说,还不叫人说话了!”五皇子颇是不满,道,“本王在礼部,倒未遇着此事。”
唐总督叹,“殿下是何身份,如何能有人敢为难殿下。就是上遭陛下拨银,五十万一分不少的送来,这还是我在闽地任上头一遭。”
五皇子问唐总督几人,“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落在徐家手里?”
一听是徐家之事,唐总督脸色微凛,这会儿也顾不得修饰隐瞒了,道,“每次地方上征军粮,都是当季新米征上来,我们为了节省些银子,让徐家调换过陈米。”
昭武将军欲言又止。
唐总督眼神微微下垂,唇角略抿。
这一切,当然逃不过谢莫如的眼睛。谢莫如道,“王爷的话,依旧有效。到这个份儿上,你们要是还瞒着,我也就无话可说了。”
一时间,议事厅寂静的可怕。
唐总督这样的老家伙,都出了一脑门子冷汗。
昭武将军亦是脸色泛白,倒是宋双成有些不懂,不着痕迹的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只是,他觉着不着痕迹,坐在上面的五皇子谢莫如夫妇,有什么看不到。另外苏巡抚、周按察使也是一派凝重,谢槿眉毛微皱。
议事厅落针可闻,五皇子感觉自己听到了唐总督剧烈的心跳声。
当然,这有可能是唐总督坐在他下首,俩人离得比较近的原因。
或者,是五皇子的幻听。
不知是不是错觉,一阵带着料峭的春风飘飘荡荡的拂过议事厅,无端给这春日带来几分阴寒之气。谢莫如道,“你们若想离开,现在就走吧。”
五皇子瞥他媳妇,难不成他媳妇已猜到是什么事了?
谢莫如淡淡地,“无非是靖江王府的事吧。”
唐总督汗如雨下,五皇子大惊,“你们竟同靖江王有勾结!”
永定侯道,“臣驻扎海沿两年,闽地未有海上私通靖江之事。”
唐总督惨白着脸,“三年前,闽地大旱,我等自靖江买过米粮。”
谢莫如话音一转,道,“这有何妨,靖江王府本就是国朝藩王府,与闽地相临,自靖江买些粮食也正常。就是吴闽两地,难道没有商事来往?”
唐总督与昭武将军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谢莫如道,“说来我与殿下同靖江王都不是外人,就是来就藩的路上,靖江王还特意命人送了东西。只是如今殿下政务繁忙,无暇拜会。”
谢莫如继续感慨,“说来吴江之地,盐铁之利不说,土地丰饶,远胜咱们闽地啊。”
一时,李九江进来回禀,徐大掌柜请过来了。
五皇子道,“宣他进来。”
徐老板能混到大皇子跟前的人,也是有些本事的,消息更是灵通。如今五皇子巡视,一路上,不少官员纷纷落马,徐家能有今日今时之地位,自身也不是多干净。徐老板不是不惊惶,谢莫如以为这主意是大皇子一系的意思,但未尝没有徐家自作聪明之意。
徐家是几次想巴结到五皇子夫妇未果,不料今日竟是在诸多官员之前召见他,徐老板顿觉不妙,五皇子已问,“听说你有东西呈给本王?”
徐老板原意是私下呈上,可看五皇子这问法,完全不是私下交易的意思啊。徐老板犹豫不决,冷不防对上一双冷森森的眸子,他不由一个冷颤,五皇子道,“你要无话同本王说,那就下去。”
徐老板此时方明白五皇子同有银子就好说话的大皇子完全不同,不敢再磨蹭,连忙自怀中取出一个蓝皮布包,恭恭敬敬的呈上。
徐老板一介商贾是不能到了五皇子面前的,他这东西自有内侍用托盘转呈,五皇子还未看那蓝皮布包里的东西,就觉出室内的气氛又一次陷入紧张,五皇子命人升个火盆进来,直接将这蓝布包往火里一投,炭火卷起那蓝布包,立刻露出里面开始毕剥毕剥燃烧的纸页,五皇子淡淡道,“本王说的话,一直有效。这东西,不看也罢。”
唐总督立刻跪倒,激动的老泪横流,高呼,“殿下如此恩典,臣等焉敢不效死力!”
余人纷纷跪伏。
五皇子懒得听这些废话,只道,“以后,这闽地,要听我的!”
“臣等领命!”
伴随着诸臣的高呼,徐老板的脸惨白到极致。
谢莫如看向五皇子,眼神中闪过一抹微笑。五皇子悄悄捏一下妻子的手:这就是皇权,天下之人,都要听咱们的!如何能被一介商贾牵着鼻子走!
五皇子展现了一回主君风范,收买了一回人心,就与徐老板道,“自此你也轻松了,你也是为了保命,你的忠心,本王知道。去吧!”
徐老板离开时不说失魂丧魄,但那脸色神态委实也不大好。
五皇子道,“行了,中午美餐一顿,明日本王亲去昭武军营。”
自唐总督往下纷纷马屁如潮涌。
五皇子也就笑纳了。
待得下午,夫妻俩私下说起话来,五皇子都有几分庆幸,道,“幸而你反应快,我都没想到是靖江事。”
谢莫如道,“靖江王在吴地多年,他要没往闽地渗透经营过,反是蹊跷。”
五皇子道,“此事,还是要告诉父皇一声,不知父皇会不会恼我自作主张。”徐老板献什么证据,五皇子何尝不为难,他倒乐意溯本清源,但若是涉及整个军政系统,为安人心,只得如此罢了。
谢莫如沉默一时道,“有朝一日收服靖江,难道靖江之地的官员便不再用了吗?如今之情势,也只得如此。倒是有一事想跟殿下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