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记——石头与水
时间:2019-07-30 12:08:18

    宁荣大长公主这辈子都没这样发愁过,忍不住与程离抱怨一句,“永福要是个能听劝的,我真宁可折寿十年。”
    还是得进宫。
    宁荣大长公主主要是给宜安公主宽心,拉着宜安公主的手说了谢家诸多不凡之处,“这世上有几人能弱冠之年便中探花,谢探花的人品才学那是有目共睹。就是贵妃娘娘,这是谢探花嫡嫡亲的姐姐,贵妃娘娘行事,宫里这些年谁说过一个‘不’字么,可见周全。再有谢太太,时常进宫请安,你也常见。心里自当有数的,对不对?”可别听永福胡扯啊。
    宜安公主只管低头露出半个羞涩的小侧脸,她听到过永福公主回宫后关于未能羞辱谢姑娘的抱怨,也知道宁荣大长公主是特意来开解她的。当然,心下更加明了这桩联姻对胡氏家族的重要性。宜安公主从不介意这种有目的性的联姻,谢柏她已见过,相貌俊雅,探花出身,陛下与太后娘娘都没委屈了她。这桩亲事,她是愿意的,大家各取所需罢。至于外头谢姑娘如何,她堂堂公主,又不与谢家人住一起,安安稳稳的,日子不怕不顺利。她不去招惹,难道谢姑娘会寻她的不是?谢姑娘又不是疯子。唯一可惜的就是,她实在不比面前这位姑姑好命,这位姑姑有个霸道非常的好娘,不姓穆也能改姓穆,甚至能长公主、大长公主顺顺当当的走过来。她倒是姓穆的,她的父亲为国战死,只是她这一生也只能是个公主了吧。
    耐心听完宁荣大长公主这一套话后,宜安公主道,“我看永福还是不乐,姑姑有空不妨劝她几句,我与长泰都劝过她,她只是咽不下那口气,替姑姑不平。其实,要我说,谢姑娘什么的,就是不看我的面子,想一想姑姑,何苦拿出来一说再说。让外头人知道,咱们皇家人,难不成倒成了别人的嘴上谈资,到底不美。”
    宁荣大长公主心下大安,道,“好孩子,我也正想着与永福说呢。都是误会,就是看谢贵妃这样的周全人,也得知道谢姑娘什么的,多是以讹传讹,叫人误会了。”
    宜安公主微微一笑,又陪着宁荣大长公主说了几句话,宁荣大长公主方去慈安宫。
    永福公主就在慈安宫陪伴胡太后,见宁荣大长公主来了,起身见礼。“哪儿就这般多礼了。”宁荣大长公主笑挽着她的手归坐太后身畔,自己也坐了,道,“我是在家里闲了,过来打听打听宜安什么时候添妆。早大半年前就把添妆礼预备出来了,就等着呢。这等来等去,怎么还没个信儿呀。”
    胡太后笑,“已经着钦天监去卜吉日了,你莫急,待卜出吉日,第一个跟你说。”
    宁荣大长公主笑应一声好,又夸了宜安公主几句,顺带奉承胡太后几句,方道,“前儿还听说永福她们出门打猎,我还说呢,女孩儿转眼就长大,这会儿喜欢游玩儿,也不必拘了她们,就这几年,正是自在呢。”又问永福公主可猎到什么猎物。
    永福公主果然道,“甭提了,本来挺好的,一道出去玩儿。路上偏遇着谢家那丫头,我本想替姑祖母出口气,不想长泰靖江都劝我,只得罢了。”还一幅惋惜的口吻。
    唉哟,幸而长泰靖江都是明白人,宁荣大长公主叹,“我的公主哟,这是哪里的事儿啊,姑祖母何尝受过委屈。”拉着永福公主的手道,“咱们是什么身份,谢家是臣子之家,哪里有公主与臣女计较的理。好孩子,我知你对姑祖母好,可你想想,姑祖母这都祖母辈的人了,难道还与个毛丫头认真?眼瞅着宜安就嫁给谢探花了,咱们倘总说谢家不是,岂不叫宜安脸上难看。”
    永福公主真没想到这个,叫宁荣大长公主给提了醒儿,胡太后亦道,“这话是。怎么说也是宜安夫家呢。”胡太后对谢家没啥意见,就是实在不喜谢莫如。只是如今宜安公主下嫁在即,也不好为打老鼠伤了玉瓶儿,只得忍了。
    宁荣大长公主笑,“我也是刚想到这个,再想想宜安,反正谢姑娘得罪的是我,以后谁都别提了,我也早忘了。只要宜安过得顺当,我就高兴。”
    不管怎么磨着嘴皮子,总算把这祖孙二人给劝住了。好在宁荣大长公主一番苦心没有白费,起码永福公就便与长泰公主道,“再没有比宁荣姑祖母更宽厚的人了。”
    长泰公主微微一笑,世间之事就是这般莫测,平息永福皇姐的人,竟是宁荣大长公主。既做得如此好事,不留名果然不是宁荣大长公主的脾气。
    ☆、第47章 她想要的
  谢太太要去上香,且又非休沐之日,故此,华章堂的课要停一日。
    晨间早起,地上竟有薄霜轻覆,菊花已凋,冬梅吐蕊,不知不觉冬日已到。身上也换了夹衣,谢莫如去花园散步,园中除了几十株梅树,已无胜景。谢莫如并不赏景,只是一圈又一圈的走了半个时辰,张嬷嬷叫她回去用早饭时,颊上红扑扑的,鼻尖儿已沁出汗珠儿。
    早饭是清粥小菜,杜鹃院的早饭虽不奢侈也还丰盛,不过今天去庙里,故而备的是素餐。待用过早饭,侍女服侍着谢莫如梳着换衣,谢莫如交待谢嬷嬷,“嬷嬷服侍着母亲用午饭,天儿冷,加个热汤锅子。刚刚的玉兰片不错,中午给母亲也尝一尝。”
    张嬷嬷都应了,看着丫环给自家姑娘系好披风,笑,“姑娘还是喜欢紫色。”以往自家姑娘的衣裳多是深深浅浅的紫,谢莫忧身上则是深深浅浅的红,张嬷嬷心里是不大服气的。她老人家觉着,论出身论人品,两位姑娘合该换一换方是。如今,姑娘争气,得了太太青眼,衣裳是要红有红,要紫有紫,结果,姑娘还是喜欢紫服。张嬷嬷有些感叹,以往的不平倒是没有了。
    谢莫如道,“红与紫只是两种颜色,像秋菊与冬梅,哪个好,哪个不好?”世上之物,世间之事,何为贵贱,又何为尊卑?齐桓公之前,无人觉着紫服尊贵,齐桓公喜着紫服,于是,紫服贵重。齐桓公说“我厌恶紫色的气味”,不再着紫,于是,紫服低贱。瞧,贵贱尊卑就是这样简单。孔子说,“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圣人有诸多所恶,可惜,这个世界,圣人说了不算。
    谢莫如有些出神,就听秋菊腊梅齐笑,“姑娘真是,拿我们打趣。”
    谢莫如也笑了,带着紫藤梧桐,先去了正小院儿外请安,继而去松柏院。
    谢莫忧已经在了,谢莫如给谢太太请了安,姐妹二人彼此见礼。略说几句话,车马备好,便随谢太太出门了。
    谢太太让两姐妹与自己一车,一则如今天冷,坐在一处暖和,二则也可路上说说话解闷儿,谢莫忧把紫铜手炉用帕子包好递给祖母,道,“我听说西山寺的签灵验的很,祖母,你在西山寺求过签么?”
    谢太太暖着手,笑,“求过。”
    “灵不灵?”
    “自然是灵的。”想到上次求的那支签,谢太太不禁微微一笑。
    谢莫忧与谢莫如道,“大姐姐,到时咱们也去求签吧。”她如今对谢莫如格外客气,以往那些挖坑的事,再未做过。
    谢莫如道,“妹妹有心事?”
    谢莫忧一笑,“没有。”
    “求签总要为什么而求,以卜吉凶。”没事求什么签呢。
    谢莫忧哑口,转而问,“大姐姐为什么事求签?大姐姐也有心事吧?”
    “我不求签。”
    谢莫忧追问,“难道大姐姐心里就没有一点儿想卜问的事。”她才不信,让谢莫忧说,谢莫如母族就是大麻烦,现在出门,多少人见了谢莫如都要寻些麻烦的。她不信,谢莫如就不发愁。
    谢莫如摇头,“没有。”
    睁眼说瞎话到谢莫如这个境界,谢莫忧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反正她是要跟着祖母求签的。
    谢莫如倒没觉着自己是说瞎话,她从来都是说实话,至于谢莫忧信还是不信,就不是她能控制的了。
    谢太太笑眯眯的听着姐妹两个说话。
    西山寺是名寺,且多有贵人家于山中修建别院,故而,还有专供车马行走的山路,不过,也不是一条坦途直通古寺。待到石阶处,便要下车步行。
    山路旁有梅树稀疏,谢莫忧道,“待这些梅花儿开了,景致更好。”
    谢太太笑,“仔细脚下,你们不惯出来,天儿冷,早上降了霜,小心路滑。”
    谢莫忧过去扶在谢太太一畔,素蓝见谢莫如没有上前的意思,便扶着谢太太另一侧。谢太太让紫藤梧桐两个好生服侍谢莫如,别叫姑娘摔了。其实,论体力,谢莫如真不用人服侍,到西山寺时,谢太太谢莫忧都有些喘了,谢莫如还跟没事人一样。因早先打发管事过来,预定了院子,知客僧见是谢家女眷,忙过来引路。谢太太心里有事,先去大殿烧香,又求了一签。谢莫忧亦求一签,小沙弥捧着签筒到谢莫如面前,谢莫如摆摆手,小沙弥便退下了。
    出来接待谢家的和尚法号知远,也是帝都名和尚。知远和尚还是头一次见有不喜求签的女眷,有些意外,问,“谢姑娘不求签么?”
    “不求。”谢莫如道,“文休大师在么?”她不是为求签而来。
    知远和尚便知道这位不求签的谢姑娘是哪位了,笑,“在。师祖知道姑娘要来,已吩咐弟子,上次姑娘似未能畅谈,姑娘来了,只管过去。”
    谢莫如对谢太太道,“祖母,我去请教大师几个问题。”
    谢太太笑,“去吧。”其实她也挺想见见大师的,奈何人家大师没请她,她也是有身份的人,不请自去便有些失礼了。罢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只当未见谢莫忧脸上的羡慕,谢太太带着谢莫忧游览西山寺。中午用过素斋,又在预定的小院儿里歇息片刻,待下晌便要回府了。谢太太让这院里服侍的小和尚去叫谢莫如一声,趁着天色尚早下山。
    谢莫如出来时,后面跟着小沙弥拎了个食盒。
    谢太太到了车上方问,“与大师说些什么,中午都未回来用饭。”
    “是大师未出家时写的游记,上次与二叔到山上的时间有些晚了,许多看不懂的地方没来得及请教。这次正好顺道一便问明白,中午看小沙弥送去的饭是双份,我就在大师那里用了。”谢莫如精神很不错。
    谢太太一笑,谢莫忧道,“大姐姐,游记能借我看看么?”
    “二叔在看,等二叔看完吧。”
    谢莫忧先道谢。
    待谢尚书回府,知道妻子今天去庙里求了好签,笑道,“阿柏大婚在即,可见是吉兆。”准不准的,求个好签起码让人心里高兴。说实在的,谢尚书是不大信这个的。
    谢太太笑,“莫忧也求了一支好签。”
    谢尚书笑看向谢莫忧,“这就更好了。”
    谢芝问姐姐,“什么签,姐姐给我瞧瞧。”
    “不行不行,签文可不能乱瞧。”
    谢兰问,“大姐姐求的什么签?”不是两个姐姐一并同祖母去的庙里么。
    谢莫忧道,“大姐姐没求签。”
    “为什么呀?”祖母和二姐姐都求了。谢莫忧觉着谢莫如摆架子绝对是一把好手,便学了谢莫如的话道,“大姐姐说,有心事的人才会求签,她没心事,故而未求啊。”
    谢尚书听得一笑。正说着话,谢松谢柏兄弟也回来了,谢太太索性令素馨叫谢莫如过来松柏院,一并用晚饭。
    谢太太先得谢莫如宽慰,再得神佛安心,对儿子的大婚之事终于放下心来。
    宫中卜出的大婚吉日正是十一月二十二,谢家接旨后,便着手准备宴饮宾客之事了。
    一应礼仪皆是在公主府进行,谢家自家也会摆酒款待亲朋,只是新郎新娘皆在公主府,热闹归热闹,到底有些别扭。不过,尚主的都这样,大家也习惯了。就这样,谢家上下也是个个忙的力倦神疲,恨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来。
    第二日还要早起,等着公主过来问候公婆。说问候是好听,寻常人家是媳妇给公婆请安,如今娶了个公主媳妇,公婆不给她请安就是好的。但依礼节,公主大婚第二日也要到婆家来,认一认婆家的亲戚。
    谢尚书父子三个,谢柏这做驸马的不必说,便是谢尚书谢松也得了一日假,带着谢家第三代,俱在松柏院等侯公主。这倒不是谢家架子大,公主虽是君,但也有礼数约束,迎接公主,中庭便可,无需出门相侯。尚主人家,公主便是高高在上,对婆家也要客气几分。而且,今日是认亲,是故,谢家便在松柏院等着了。
    宜安公主一来,排场自不必说,谢家上下行大礼,宜安公主颇是和气,柔声道,“公婆切莫如此,快快请起,都是一家人。”自有身边女官上前扶起谢太太,谢尚书这里是谢柏亲自来扶的。初做驸马,要适应的东西还很多,譬如爹娘给媳妇磕头啥的。
    公主一来,上位自然是公主的。谢尚书谢太太都坐了下首,谢柏把家里人介绍给公主认识。公婆是长辈,谢松这做大伯的,是平辈,大伯弟媳妇什么的,今日见面是基于礼数,以后见面的时候也不会多。主要就是晚辈,谢莫如谢莫忧芝谢兰谢玉上前给公主见礼,宜安公主命女官一人赐了一份见面礼,女孩子的是头面首饰,男孩子得的是文房四宝,都是很得体妥贴的东西。
    宜安公主又道,“我听说魏国夫人闲云野鹤,不拘俗务。我不好打扰,莫如替我代个好儿吧。”论血缘是远亲表姐妹,论关系又是妯娌。宜安公主也听人说起过大长公主之事,亦知方氏久不见人,故此,她也只是基于礼数提上一句罢了。
    谢莫如道,“是。”
    谢太太心下大慰,看宜安公主行事,并不像跋扈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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