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家——林木儿
时间:2019-07-31 08:34:25

  六娘微微低了头,对她的分析不怎么赞成。同时,心里开始盘算着怡姑来的目的。
  诚然,怡姑是云家的旧人。就算有些恩怨,但是对自己不会有什么恶意。但自己想要借助怡姑,这个可能性一样不大。她也只是依附着男人而立的女人,其实什么也帮不了忙。自己能站住脚跟就不容易了。再加上,她也是跟自己一样,到突浑也就十天的功夫。唯一不同的是,自己不得自由,而她可以。
  但是即便她有自由,就真的能接近自己的院子,来看自己吗?
  六娘在心里摇头,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怡姑,只是一个代言人。是杨相国叫她来的。
  那么目的呢?
  只是为了通风报信吗?
  还是到自己跟前邀功。毕竟,支持她为皇后的是杨相国。
  六娘的心砰砰直跳,要自己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这会子只怕吓的只能抱着怡姑哭泣,然后巴着杨相国不放手。
  他这是想争取自己的信任吗?
  六娘轻轻的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她们姐妹的先生,也曾是一位大儒。
  在自己出京城前,先生就捎来了一份礼,除了史书,就是兵法。
  拿到这些东西的那一刻,她就知道她再也不是一个能在后宅吃吃喝喝的姑娘了。她得靠着往日里学的东西,挣扎着活下来。
  她此刻甚至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将自己关在这里的真的是突浑的国主吗?这样一个没有权利的年少的国主,至于为了这么一个和亲的公主给杨相国脸色看吗?更何况,自己的身份,并不算辱没了这位国主。反倒是戚家,不管将来怎样,至少现在脱不了反贼的名声。叫这样人家姑娘为皇后,得多蠢啊。
  说到底,杨相国也不过是想叫自己绝望,想叫自己崩溃,想叫自己过不下去,他才好操纵自己的人生。
  六娘心里一笑,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自己的人生已经被别人主宰过一次了,难道还能再来一次。
  如果真是这样——吾宁死!
  六娘还是那般清浅的笑,“我也不要别的,只要这个小院,带着我的丫头,安生的过日子就成。要是怡姑能请相国大人通融,允许每天有一个人自由出入我就跟感激不尽了。当然,我的人出去采买,也可以叫外面的人跟着的。”说着,她眼里就带了泪,“我是个什么性子的人,别人不知道,怡姑还不知道吗?我不像是大姐一般,敢不要命的往前横冲直撞。也没二姐姐会隐忍,懂取舍。更不及三姐姐心中有丘壑。四姐是好命的,有四叔四婶安排前程。五姐的身后站着金家,这样的背景谁也不敢小瞧。我有什么呢?我什么也没有?京城还有一个姨娘要靠着我这个公主的身份活下去。所以,我连死都不能。只要我活着一天,别人就得敬着我姨娘一天。为了她,我不敢有一点闪失。以前,母亲苛待我,我不敢说,那是怕母亲回头更欺负姨娘。如今,其实境况还是差不多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本分。不管谁来当皇后,我是无所谓的。在自己的家里,我都是这样。如今人生地不熟的,我又能如何呢?”说着,她不顾怡姑奇怪的神色,收起了脸上的伤感,又露出没心没肺的笑脸,指着屋檐下,对怡姑道:“我都想好了,在这屋檐下,垒一个灶台,遮风挡雨,自己做点顺口的吃也行。我来的时候,还带了田韵苑里留下来的种子,以后,将院里这两分地开垦出来,种上点葱蒜香菜什么的。这院子又没有外人来,只要留一条一人走的过到就行。粗茶淡饭保平安。要是怡姑看着往日的交情,偶尔来陪我说说话,我就知足了。”
  一副安贫乐道,心无杂念的本分样。
  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怡姑是信的。六娘在云家确实就是这么过日子的。大冬天宁愿冻死都不吭声告状。
  这是她能干出来的事。
  怡姑的嘴张了张,“六姑娘……如今不比家里。家里人到底不敢对你太过,都是有底线的。但是这里,一旦戚家的那个什么戚幼芳真成了皇后,你想要这样的日子也不能了。”
  “那正好!”六娘的眼里有了一丝决绝,“戚家的姑娘杀了大秦的公主,我就是死,也是死在大秦的仇敌手里。皇上也会给我一份死后哀荣,我姨娘也就有了保障。而我,也算是解脱了。这样的日子,说好听点叫本分,说不好听点,就是等死。迟早都得死,早死早解脱。”
  怡姑心里莫名的难受了起来,六娘真是她看着出声,看着长大的。相处了十多年了,如今猛地听这样的话,眼前闪过的确实六娘小时候的样子。乖乖巧巧,从不惹人厌烦。
  她的嗓子一瞬间就像是被堵住一样,说不出一句话,“真要是有那一天……我不会看着六姑娘……死的。”
  怡姑抬起头,不叫眼泪掉下来。“那六姑娘就现在院子里安心的住着。要打发人出去采买的事,我去求求相国大人。”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她站住脚,没有回头,却道:“以后别动不动就说什么死不死的话。好好的活着吧。我都能活着,姑娘怎么就不行。”
  说完,才拉开门出去。只留下‘哐当’一声,门关合的声音。
  六娘看着那扇门就怔怔的出神。转过身,脸上哪里还有丝毫的决绝与怯懦。她眼睑低垂,却透着一股子稳重与沉凝。
  一个人长大,或许只需要一个契机。
  比如现在,当你谁也无法依靠的时候,那么你就不得不长大。
  哪怕跌跌撞撞,碰的头破血流。
  丫头们都不敢说话,由着六娘就那么坐着。这里的雨,时下时停,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雾蒙蒙的细雨。带着浓烈的潮气。
  几个丫头将熏笼点了起来,被子衣物天天都得熏一熏,要不然真的不能忘身上套的。
  二乔出来,问六娘,“姑娘,还要不要出去叫人置办东西?”
  “先等等。”六娘的话音才落,门就从外面打开了。进来十多个挑着担子的当地女人,他们放下担子就走。
  里面有炭,有日常用的东西。
  守门的婆子会点汉话,只说是每天都会有人送东西来。
  却没有说放她们出去的话。
  几个丫头在外面整理,六娘却进去躺在了床上。刚刚熏过的被子带着一股子熟悉的香味。她躺在床上,隔着窗户看外面的雨雾。
  要是在山林里,在小溪边,在满目青翠的竹林里,这样的雨是美的。
  可如今,却添了几分难言的愁意。
  院墙的外面,站在两个少年人。
  一个衣裳华贵,身姿挺拔,面容俊秀。一个衣着普通,含胸驼背,低眉顺眼。
  两人都紧紧的贴在墙上,听着墙里面的动静。
  等真的只剩下丫头们讨论着怎么砌灶台,怎么归置东西,那锦衣的少年才站直里身子,转身离开。
  “主子,您不好奇的进去瞧瞧?”那随从对锦衣公子道。
  “瞧什么?”锦衣公子耻笑一声,“好不好的,还真能换了她不成?”
  远交近攻,真的叫戚家的姑娘做皇后,才是蠢材呢。尽管他想亲政,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但不意味着,自己就会甘愿成为戚家摆布的棋子。成为他们的傀儡。
  随从小声道:“小的瞧着,这位云家的六姑娘,也不错啊。云家的姐妹都嫁得好,身份上不曾辱没了主子。”
  那锦衣少年笑了一下,这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自己未来的皇后,比想象中的要聪明坚韧。
  她对于杨相国,不仅不信任,甚至带着一种强烈的排斥。
  这一点,是他事前根本就没想到的。如今,他心里多少是有些窃喜的。
  只要性情好,人聪明,其他的都不是紧要的。
 
 
第165章 
  在大年三十的这天,六娘还是吃到了一顿饺子。
  虽然面粉不如家里的新鲜和细嫩,但总算是面粉不是。这段时间他们可是吃不惯当地的东西,更是很少见到主食用面粉的。所以,六娘猜测,这里的面粉还是比较难得的。
  饺子馅是二乔用冬笋和鸡肉剁出来的。因为想要别的菜蔬,好像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材料。
  但六娘还是吃的十分香甜。
  二乔端了一碟子醋给六娘放在眼前,“这醋跟五姑娘做的醋不能比,主子试着用一些,添个味。”
  六娘点头,应了一声。“我瞧着他们送来的芋头也还好,蒸上一些尝尝。”
  毕竟要学会入乡随俗的。
  二乔应了一声,几个丫头围在外间吃饭。
  今天晚上,没有人陪着守岁,没有人一起吃团年饭,也没有人给自己压岁钱了。
  六娘有些失落。
  但跟六娘的心情完全相反的人,就是身在金陵总督府里做客的于忠河了。
  于忠河手里拿着两个精致的荷包,是云顺谨和庄氏给他的。跟四娘姐弟俩手里拿着的是一样的。
  这叫他心里不是滋味起来。
  自从父亲去世,还真没有人将自己当成一个孩子看待。给自己压岁钱,这叫自己的心里多少有些触动。
  本来以一个外人的身份被云顺谨留下来,他就有些别扭。要不是实在放心不下四娘,他真的早就一走了之了。几次想开口,都被云顺谨给避开了。要不然,哪里至于这般没有眼色,在别人家过起年来了。
  如今这压岁钱一给,可不就证明自己不算外人,人家没将自己当做外人看。
  抬头一瞧,见四娘低着头,脸蛋红润润的,只是不敢看自己,于忠河的心就难受了起来。
  他喜欢这个姑娘,叫自己割舍她,犹如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疼。
  可这位云大人提出的条件实在叫他无所适从。
  如今,更是左右为难。
  从屋里出来,看着天上升起的烟花,心里就更揪的疼。自己跟四娘,难道也跟着烟花一样,刹那的光华过后,烟消云散了。
  他心里有了一丝浓浓的不甘。
  “出来怎么不带披风?”四娘走了过来,将披风递给他。看着他,慢慢的就低下头,浅浅的笑。
  他一瞬间想说,我带着你走。咱们走的远远的,不要理这些烦心俗事。但是怎么也张不开嘴。
  他觉得自己卑鄙,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情呢?四娘说过,她自小受大儒教导,那么,她的心里,是不是也有那些大义!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是个懦夫。
  于忠河看着四娘,话堵在嗓子眼,一句都说不出来。
  四娘抬起头,抬头看烟花,“金陵果然是繁华,比京城更胜一筹呢。”
  于忠河随着四娘的视线,也朝天空望去,正有几朵烟花升起,绽放如牡丹。“金陵多豪富,出手阔绰,往年都是如此。以后你见的多了,就不奇怪了。倒是京城,多是高门大户,权贵之家,万事都都有规程,就算是家有万贯家财,也不敢如此放纵。只怕那坐在宫中的皇帝老儿,觉得奢侈太过,反而成了罪责。”
  四娘看了于忠河一眼,她的语气里还是有着一股子江湖气,对权贵多有鄙夷。她不打算再绕圈子,直言问道:“我父亲的将他的意思告诉你了,听说你不愿意。”
  “我愿意!”
  娶你!我当然愿意!
  于忠河心里默默的补充了一句,才道,“我虽然愿意,但是云大人要求的聘礼,我却给不起。”
  四娘轻笑一声,“于大哥,你是顾虑着你的兄弟,怕漕帮的兄弟会卷进去,因而丧命。但是于大哥,你可能钻了牛角尖了。你怎么知道别人就不愿意呢?”
  于忠河看向四娘,眼里有些不解。
  四娘的笑意绽放在唇角,“于大哥是一个淡泊名利的人,但别人就未必是了。要真是都淡泊名利,漕帮为了帮主之位,怎么会争抢了起来。一个帮主之位尚且如此,那么如果能给他们一个晋身的机会,他们会不乐意吗?都说富贵险中求,对于大哥来说,不值当的事,对比人而言,就是改换门庭的好机会。从此,不再被人称为江湖草莽,不再需要在刀口上添血才能混一碗吃。他们的儿子能进学堂,读书科举。女儿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做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奶奶。于大哥,你怎么就这么确定,他们会不愿意呢?你们江湖人,在大江里滚,跟土匪恶霸抢饭吃。谁不是把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一样的冒风险,回报却截然不同,你说,他们会怎么选?”
  于忠河一时哑然,竟是不能答了!
  是啊!他们会怎么选呢?他们一定会答应的,上到长老下到船夫,就没有不乐意的。身份所带来的限制,受了多少委屈和苦楚,只有漕帮的人自己知道。
  哪怕把命给搭进去了,能给后代子孙换一个良民的身份,甚至一个官身,谁会不愿意。
  就算漕帮现在争抢的厉害,可只要这个消息一出,帮里立马就安静了下来。再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有意见,不会有任何人对自己这个少帮主提出反对。如今的乱局瞬间就能遏制住。
  因为自己有一个权势赫赫的岳家。
  于忠河抬起手,抹了一把脸,“你说的对!”他的语气有些怅然,透着疲惫,明知道会断送许多兄弟的性命,可自己不做行吗?
  既然云顺恭打上了漕帮的主意,那么,其实有自己跟没自己差别不大。他完全可以找别人来合作的。谁能给大家找到这样的机会,谁自然就获得了人心。这帮主之位就没有悬念了。哪怕自己是少帮主,也无法阻挡帮众向上爬的心。
  人家跟自己说,还把闺女搭上,这算是看中了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他一时对之前自己那点偏激的认识,有些赧然。
  还真是没有一个姑娘家见事明白。
  四娘微微一笑,静静的站在他身边,只仰着头,看着烟花。然后笑的比烟花还要灿烂。
  廊下柱子后的云顺谨慢慢的退了下去。
  这话由四娘说出来当然是最合适的。换做自己,这话就成了变相的要挟。他最开始这盼着这小子自己想明白的,没想到这人钻起牛角尖来,还真是十头牛都拉不住。
  于忠河看着四娘的笑脸,心砰砰的跳,“你来劝我,你盼着我答应下来吗?”
  答应什么?
  亲事吗?
  四娘瞬间就红了脸,“没脸没皮!”她这么嗔他,跺了跺脚,转身就往回走。
  于忠河的心瞬间就满满的。
  能换个爵位,顺便得了一个可心的媳妇,这应该是自己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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