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塘外有轻雷——白小侃
时间:2019-08-01 08:05:16

  “有爬山吗?”
  “……不知道。”
  恰逢宋学飞搂着一捧旗子过来:“宋唐你把这些送给街坊邻居,让大家伙都插在门口,图个高兴,热闹热闹。”
  宋唐照办,郑雪懒得动,看她挨个发红旗。
  穿过巷子走近郑家。
  宋唐敲了敲门,开门的并非周丽萍,是她家长子郑雷。
  “我爸让我来的,送给你们,图个高兴。”
  边说边抽出一支想递给他。
  碰巧有骑着自行车的青年挤过,吊儿郎当晃着龙头,身上还披着国旗。
  宋唐躲,一不留神那宽大的旗帜全盖在郑雷脸上。
  “诶呀,对不起。”
  边说边伸手去掀,没掀开不说,因着重心前倾,那些个旗杆挨个儿敲在郑雷脸上。郑雷静默片刻,伸手抓住杆子捋顺了旗帜。
  宋唐看了看,额头都被她敲红了。
  他没说什么,从她怀里抽出一支旗,转身回去了。
  日子不声不响的过着,转眼入秋。
  这天上午郑雪伏在桌上做算术题时犯了难。
  “四七多少来着?”
  宋唐:“二十八。”
  “不是三十二吗?”
  “四八三十二。”
  “四八不是五十六吗?”
  “郑雪宋唐站起来!”
  她俩站起来。
  老师在讲台上站着:“同学们都在认真做题,你俩在说什么?”
  她俩都不回答。
  “这节课你们站着听。”
  站了二十来分钟,有人来教室着着急急把老师叫走了,后半节课都没回来。后来才知当天上午,美国纽约世贸中心的大楼被飞机撞塌了,老师的亲戚正好在其中的一幢楼里工作。
  9·11恐袭事件一时成为人们热烈讨论的话题。
  郑雪:“我以前觉得她好恐怖,现在她的亲戚被恐怖分子炸死了,我又觉得她好可怜。”
  俩人蹲在院儿里用粉笔画着画儿玩。
  “我还是觉得孙大胖最恐怖。”
  孙大胖是教导主任。
  “孙大胖我们躲着他就行了,班主任可躲不过呀。”指挥,“你往那边画。”
  宋唐于是往那边画,粉笔头刚触地,一双脚突然出现,抬头一看,是郑雷。
  郑雷并不看她,径直前行,但被书包挡住去路,抬腿一踢。宋唐立马捞起自己的书包,抱在怀里。
  他已往楼上走去。
  郑雪看一眼被踢翻的书包:“郑雷你有病啊!”
  边吼边往厨房跑,去找周丽萍告状。不知周丽萍说了什么,只听见她吱哇乱叫。
  对仗郑雷,郑雪从来没赢过。
  宋唐又觉得,最恐怖的不是孙大胖,是郑雷。
  2003年春,非典席卷全国。
  白醋和板蓝根涨价到顶峰时,学校放假了。
  齐玮每天熬了白醋熏家里,宋唐最大的活动范围仅限小院儿,玩时还得戴上口罩。她姥就坐在院儿里煮茶,煮好了邀她喝一口。
  问:“好喝吗?”
  她捧着茶缸子点头,鼻头被热气染红。
  她姥便从兜里掏出两颗糖给她。
  齐玮总会适时探出脑袋:“妈你别老给她糖,吃多了坏牙。”
  姥就笑眯眯:“孩子嘛,总是爱吃糖的。”
  那段时间病毒不被遏制,反而愈加猖狂,后来宋学飞的单位也放假了。
  他回家时左手一袋面粉右手一包零食。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班,让我们等通知。”
  齐玮:“放假了也好,免得我们提心吊胆。”
  宋学飞把零食交给宋唐:“你高叔叔去国外出差带回来的,放在我办公室好一阵了。”
  宋唐于是跑去房间上网。
  Q郑雪:“我爸的朋友从国外带回的糖,可好吃了,什么时候来我家吃糖吧。”
  是真喜欢,数一遍,共六颗,算一算,姥一颗爸妈各一颗,郑雪一颗,自己一颗,还有舞蹈班的朋友一颗,刚够。
  “但是这个糖不多,一人只能吃一颗。”
  想一想:“你要是喜欢吃,我这一颗也给你。”
  补一句:“别和你哥说。”
  电脑那头的人看屏幕右下角一颗蒜头不停的跳,点开来看。
  问:“为什么?”
  “要是给了他,晓冬就没得吃了。”
  “晓冬是谁?”
  “我那个舞蹈班的朋友啊,和你说过的,你忘了?”
  那头不问了。
  宋唐等了半天:“你真忘了?”
  “我是郑雷。”
  三秒后,那颗彩色蒜头变成了黑白。
  后来郑雪仍然于一个阴霾的下午偷溜进了宋唐家,专门找她要糖吃。俩姑娘在房间吃着糖果听音乐,那台里放的全是粤语歌,主播间歇着说一两句缅怀的话。
  郑雪:“张国荣是谁?”
  “香港明星。隔壁的阿姨可喜欢他了,他死的那天还哭了。”
  “怎么死的,生病死的吗?”
  “听说是跳楼。”
  “天哪。”
  “你不知道吗?新闻联播里都说过了呀。”
  “我不看新闻,电脑也被我哥霸占了。”
  “难怪那天我和你说话,是他在回复。”
  “那天忘了下线,那个神经病竟然假冒我和你聊天,太缺德了。”
  “……我说让你别告诉他,他后来生气了吗?”
  “生什么气,他那个死样子。”
  那之后郑雪老往宋唐家跑,吃齐玮做的饭,喝姥姥煮的茶,还时不时的和宋学飞闲聊几句,尽管每回都以被周丽萍逮回家告终。
  转眼又是一年。
  因为宋学飞和郑鹏是一个系统的同事,更因为宋唐和郑雪走得极近,俩家来往渐深。宋学飞于饭桌上偶然得知郑雷每天下午都会练字,便叫宋唐多向他学习。周丽萍正愁不知该怎么约束郑雪,得此建议,乐呵呵的把俩孩子凑一块儿。
  “以后你们就跟着郑雷练字,练完字再一起玩。”
  为了逃避这个提议,那之后宋唐不上郑雪家了,改郑雪去宋唐家玩。但好景不长,双方家长得空再一议,决定把每周三放学后的时间定为三人练字时间。
  于是那个周三下午,宋唐背着书包再次踏进郑家大门。
 
 
第3章 
  放学前他们老师布置了任务,让大家去操场捉蜻蜓做标本。郑雪认字不行,但是捉蜻蜓很行,完成课业之余还多抓了一只塞进文具盒,但小昆虫不受制,一放飞便满屋子乱窜。宋唐去时郑雪正追着蜻蜓满屋子跑,她于是放下书包,也加入追捕行列,俩姑娘上蹿下跳都逮不着,还把家弄得一团糟。就在郑雪被茶几腿儿绊了个狗吃屎时,周丽萍到家了。
  “小祖宗,你要把家拆了吗!去,阳台罚站去!”
  她倒认错,走去阳台罚站。宋唐怎么说也算一帮凶,乖乖跟去罚站。
  周丽萍哪能让客人罚站,叫回来:“算了,跟你哥练字去!”
  于是二人跟去书房练字。
  那会儿还没拆迁,他们家还有一小院儿。院西一间房,通透光线好,是郑雷练琴写字的专用房。靠墙一架立式钢琴,靠窗一张四角书桌,桌上有几张写了字的书画毡子。
  郑雷给她俩一人一份纸笔,自己也拿一支,蘸墨开始写。
  “这叫出锋点。”再一笔,“长横要逆锋起笔。”又一笔,“竖分为短竖、悬针竖、垂露竖。”
  宋唐皱了皱眉,转头看郑雪,郑雪的眉毛已皱成川字。
  哐哐两声响,是郑雷反手敲桌面,眼神冰冷,神情严肃。
  宋唐回头,不敢再动。
  郑雪装模作样写了几个字,扔了笔往外跑:“我去上个厕所。”
  宋唐忐忑着写了一横,停笔过重,墨汁竖向散开,像极了带刺的毛毛虫。
  “逆锋起笔,没听见吗?”
  不是没听见,是没听懂。
  顿了顿:“我也想去上个厕所。”
  没有回应便抬头,对上他冷冰冰的眼,又埋了头,不敢再提。
  郑雷提笔写诗: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恰逢斜阳透过格子窗照进来,湿墨未干,反射点点光影,倒真有几分生光辉的样子,他觉得他这句诗写得很应景。抬头一看,对面的人儿还在纸上画毛毛虫。
  可能天时地利他心情不错,难得有意指点,便绕过书桌朝她走近。宋唐畏惧他的气场,躲避时不小心踩住他散开的鞋带,他使力往回撤,她才发现,猛一抬脚,郑雷重心不稳后倒,她伸手捞他,没捞着,吃饱了墨的狼毫上下一舞,舞了郑雷一脸的墨,那墨汁儿非但不凝固,还滴落着往下淌。
  “诶呀,对不起。”
  郑雷一言不发,走了出去。
  郑雪为这事夸她:“你竟敢泼他一脸的墨,你太牛了!”
  那段时间有一首流行歌叫《2002年的第一场雪》,郑雪老哼唱。
  宋唐不解:“都2004年了,为什么唱2002年呢,2002年的第一场雪很大吗?”
  郑雪:“我不记得了,那时候我还很小。”
  宋唐想一想:“那时候我也很小。”
  “我现在看那些一年级的小孩儿,觉得好幼稚。”
  宋唐:“我也觉得幼稚。”
  过几天,郑雪不唱这了,改唱《情人》。
  “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爱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销魂。”
  宋唐不懂何为销魂,只是回味火火的嘴唇,得吃多少辣椒才能吃出火火的嘴唇。
  他们学校后门有家酸辣粉,郑雪吃粉时放了很多辣椒,辣得眼泪鼻涕直流。
  哆嗦着嘴问宋唐:“我现在是火火的嘴唇了吗?”
  宋唐看一眼:“这火火的嘴唇也不怎么好看嘛。”
  郑雪把勺子背面当镜子使,噘着嘴皮照了照。
  “唷,这不是郑雪嘛!”
  来人背着书包,脖子上还系着红领巾。
  “你哥在外面呢。”
  买完东西准备走,看她还坐在那儿。
  “你不走吗,你哥也在。”
  “不走不走,谁理他呀。”
  “那我走了啊。”
  那同学边说边往外走,不及门口又回来,朝她碗里猛撒一把胡椒粉,撒完就跑。郑雪丢了筷子追出去,不知还没还手,怎么还的手,更不知谁胜谁负,反正再回去时袖子都撸上去了。
  宋唐早已习惯,问:“他是谁?”
  “刘大饼,脸大得跟饼一个样儿,郑雷班上的同学。”
  又说:“下午放学去我家写作业吧?”
  “不了,今天大扫除。”
  “我差点儿忘了。”
  熬到放学,全班出动大扫除,没一个正经干活的,都拿工具当玩具玩儿。
  行政楼前的公共区域由五六年级共同打扫,郑雷拎了笤帚正扫地。
  有同学路过,招呼他:“扫完了吗?”
  “快了。”
  隔壁宋唐拿着抹布擦栏杆,刚开始挺认真,MP3里一曲东风破结束,唱起看我七十二变时,她也活跃着身体打起了节拍。
  郑雪在楼前疯跑,刘大饼紧紧追随。跑至宋唐跟前,塞给她一袋牛奶,刘大饼扑上去抢,宋唐手下一紧,破口的袋子洒出半袋儿洁白液体,一半洒在地上,一半洒在一只球鞋上。
  先前的同学拍拍郑雷的肩:“看来一时半会儿是完不了了。”
  宋唐看了看球鞋的主人。
  “对不起啊……”
  郑雷没说什么,黑着一张脸皱起了眉,提着笤帚上楼了。
  郑雪吹了记口哨,揉一把宋唐的脑袋:“干得漂亮!”
  刘大饼:“郑雷摊上你这么个妹妹真是倒了大霉!”
  郑雪抬脚踹过去,俩人一赶一追又闹起来。
  隔天周三,照旧练字。
  宋唐赶去郑家时在路口绕了个弯,买了两支冰淇淋一瓶汽水,撞见隔壁姐姐,唠几句,碰见齐玮的朋友,唠几句,后来又遇见舞蹈班的同学,那同学家中有事请了两节课,问她落下的课程,这回唠得久了点儿。
  等拎着塑料袋终于走进郑家书房时,郑雪还不在,只在桌上留下课本。她往课本上搁了汽水,把冰淇淋递给郑雷,郑雷头也不抬,她顿了顿,轻轻搁在他手边。
  “对不起啊,昨天我不是故意的。”
  他仍然不抬头,看一眼花花绿绿的冰淇淋纸袋,拿到手里,顿了顿,撕开包装纸,成型的奶油已坍塌,变成一团浆糊。
  “……我在来的路上碰见几个熟人,耽误了一会儿……都化了。”
  句末声音已变低。
  赶紧掏出另一支,捏一捏:“……也化了。”
  声音更低。
  恰逢郑雪蹿进来,抓了汽水猛喝一口,看见那支坍塌的冰淇淋。
  “怎么好好的冰淇淋不吃非要放化了才吃?今年流行这么吃吗?”
  她问得很认真。
  宋唐尴尬得也很认真。
  夏天转眼过去。
  这年冬天俩姑娘新学一篇名为《少年闰土》的课文,文中描述夜里的闰土为守护一地西瓜持钢叉和猹搏斗,郑雪对此十分神往,且有意模仿,碍于找不着瓜地和猹,便把希望寄托于雪天捕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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