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心一个晚上憋了一肚子火。
终于在她爸爸第八百次问她“你到底有没有专心听我刚才说的话”之后暴起:“我听不懂!”
她摔笔。
“你讲得都没有方叔叔讲得好!”她摔笔之后还火上浇油。
陆博远被她气的差点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你再说一遍!”不习惯和女儿交流的中年男人此刻只觉得血压飙升,脖子都粗了一圈。
陆一心不是被吓大的:“这题如果换成方叔叔来说,五分钟我就会了!”
陆博远深呼吸。
他不能打孩子,他如果打孩子,刘米青会在他饭菜里下毒……
“你听着。”他又深呼吸,把声音压得一个字一个字都充满了威胁,“你马上高三了,就快要高考了。”
陆一心愣愣的,不明白她爸爸为什么突然摆出这样的阵仗。
“高考是人一辈子的转折点,关系到你以后的路要怎么走,现在这两年,是你人生最关键的两年。”
他说的很真诚,和每一个动员孩子高考要上心的家长一样。
“你要收收心,离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远一点,好好读书。”
陆一心张着嘴,乱七八糟的人?谁?
“方永年……”陆博远说出了这三个字之后,停顿了一下,没忍住叹了口气。
今天晚上他本来是真的打算和他好好谈谈的。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方永年为了这事少了一条腿还从研究院辞了职,这四年来,因为泄密名声变得很差。
要论惩罚,也够了。
他想要的,也不过只是方永年低下头,不要再像当年那样仗着自己能力出众想法激进。
这个项目前期投资太大,方永年进组前,他需要的,是方永年的态度。
制药世界不需要逞英雄,没有资本,没有项目成员,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可他这个师弟,仍然傲气十足,他完全不觉得他自己当年做错了。
他提到当年的时候,方永年甚至还冷笑。
火气就这样蹭蹭蹭的冒出了头,也顺便毁了他和他女儿半年才见一次的重逢。
他看着女儿的脸。
自己的女儿,真的是每次见面就会觉得她变得更漂亮了。
他妻子把女儿养的很好,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清澈见底、毫无畏惧。
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着这样一双眼睛,解释那么复杂的大人世界。
“方永年……”他卡在了这个名字上,又叹了一口气,“他并不是一个好的榜样。”
他乖张极端,因为年少成名从小跳级,成年后就一直在实验室没什么社交,所以他缺乏人性,思想消极。
聪明是真的聪明,但是这样的人,并不适合做一个花季少女的偶像。
“他马上就要离开禾城,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
窝在这个小城市,守着一个破烂不堪的小药房,背地里到处拉资金拉帮结派,这不是他这样的人才该做的事情。
“你以后收收心,作业有不懂的地方就打电话问我,再不行你那个好朋友郑然然不是全校第一么?”
“我跟你妈妈从来没指望你考全校第一,但是考上大学是基本,咱们家好歹是高级知识分子家庭,唯一的女儿总不能这样不学无术。”
他还说了很多。
苦口婆心的,站在他的立场,用他觉得最温和最讲理的措辞。
他难得和女儿说那么多的话,所以他掏心掏肺,每一句都是希望她能听得进去,能听他的话,远离方永年,远离她从小到大黏着的所谓偶像。
可是陆一心,从她爸爸说出方永年要离开禾城之后就没有再听了。
他要离开么?
禾城是她妈妈的老家,当年因为工作调动要回禾城的时候,方永年刚刚装上义肢还在适应期。
她当时以为他们要就此分开了,小小年纪天天晚上以泪洗面。
但是她没料到,她和她妈妈回禾城之后,第二年,方永年也来了。
像个奇迹一样。
他用了快两年的适应期,让自己走路的时候几乎看不出任何异样。
然后,他到了禾城,一个对他来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和他朋友郑飞开了一家药房。
她还小,她不懂这个药房对于方永年的才华来说是多大的浪费,她只知道,方永年又在她身边了。
这两年多时间,一直都在。
她可以随时去找他,她给他打电话,他几乎每个都接。
他偶尔会嫌她烦,说她人憎狗嫌多动症;偶尔会觉得她笨,说她脑子里面装的都是水;他偶尔,会像那天晚上一样,因为心情不好对她冷脸相待,问她是不是欠收拾。
但是,他触手可及。
陆一心梦游一样的看着她爸爸一开一合的嘴。
他……要走了么?
那她……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是日常向而且会很长。。咱们不能指望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追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能一帆风顺
等陆一心想开了,就好了,离她想开大概还有三章,如果觉得节奏慢的可以一周看一次
我一点都没觉得虐甚至觉得有点甜我是不是又犯病了。。
留言红包包哈
陆博远这章讲的五羟色胺6(5-HT6)受体拮抗剂是阿尔兹海默其中的一个靶点方向,原研药制药一般就是从确定靶点开始的
☆、第九章
那天晚上之后,陆一心再也没有去找过方永年,放了学就回家,回家了就关在房间里面做作业,话都变得很少。
妻子刘米青很担心,陆博远却不以为然,十八岁本来就应该是要稳重的年纪了,他觉得陆一心现在开始思考未来,是好事。
尤其是听了他那一番掏心掏肺的教育后开始思考未来,是大好事。
陆博远洋洋自得,一度觉得他们家或许一开始就应该用这样的压力教育,直到一个星期后,陆一心月考结束。
向来在班级前十名和前二十名上下徘徊的陆一心,这次的成绩直接掉到了和隔壁班混世魔王平起平坐的地位——年级倒数前三十。
班主任还在家长会上给予了陆博远第二次打击:陆一心是班里唯一一个没有填高考志愿摸底的学生,她交上去的表格是空白的。
“这个年纪的孩子,并不能把所有的叛逆行为都归咎到青春期的生理因素。”陆一心的班主任是个说话笑盈盈的中年女人,她难得在家长会上看到陆一心的爸爸,说得格外详细格外诚恳。
“他们面对未知的未来其实是很害怕的,尤其是像陆一心这样的孩子,因为对自己将来想要做什么并没有明确的蓝图,所以他们会更加恐惧。”
“这种恐惧造成的压力,有可能是她成绩突然下降的原因。”
“而且……”班主任犹豫了片刻,用很委婉的语气试探,“陆一心以前是个很乐观的孩子,可是这几天看上去有些心事重重的,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
陆博远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只能唯唯诺诺。
结果陆一心比他更唯唯诺诺,回家的路上头都没有抬起来过,一进家门叫了刘米青一声妈妈,眼眶就开始红。
于是陆博远连骂都骂不出口了。
他实在不明白自己那天晚上那番推心置腹的话,到底是哪一句让陆一心变成现在这样的。
十八岁少女纤细敏感的心思让陆博远不得不的举手投降,把教育女儿的重任重新交给了妻子刘米青。
刘米青的做法很直接。
她做了一些韭菜盒子装在保鲜盒里,周日一大早把陆一心从床上挖起来,让她帮忙跑腿。
“我不去。”陆一心把自己埋在被子里,遮住头。
“你方叔叔前两天发烧,我怕他没什么胃口才特意做的韭菜盒子。”刘米青把保鲜盒放在床头柜上,坐在了陆一心的床上,“我这几天工作忙,你要是不帮忙送,我就只能找你爸爸去了。”
陆一心从被子里探出头,咬着嘴唇。
“你班主任说你高考志愿意向表格也没填?”刘米青把女儿额头的碎发捋到耳朵后面,“要不趁这次顺便去问问你方叔叔?”
陆一心更紧的咬着嘴唇,这次眼眶开始变红。
“怎么你爸爸一回来你就变成小哭包了。”刘米青哭笑不得,“他那天晚上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他说方叔叔要走了。
陆一心在心里回答,却不敢说出口。
她这几天的沉默颓废还有一个连郑然然都不能说的原因,那原因,和方永年有关。
她发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大声的告诉大人们,她以后要嫁给方永年,她发现她自己甚至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理直气壮的说自己最最喜欢方永年。
那天晚上,方永年像看隔壁小孩一样的眼神,一直不停的出现在她的梦里。
她,不知不觉的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那种,再也无法把喜欢挂在嘴边宣之于口的不一样,让她觉得害怕。
她妈妈还在劝她起床,劝她带着韭菜盒子去找方永年,就像她以前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样,让她去找偶像,因为不管方永年说什么,能见到方永年,总是能让她变得开心。
她妈妈向来信任她,也很清楚方永年对她的意义,她一直都说,青春期那么多躁动的荷尔蒙,总是需要有发泄的地方的,崇拜一个高材生学霸,总比崇拜那些虚无的电视上的偶像要来的靠谱的多。
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样的信任,她开始觉得羞愧。
她甚至连像现在这样穿戴整齐捧着保鲜盒站在药房门口,都有些害怕走进去,害怕那扇她看到就会觉得开心的玻璃门。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陆一心半张脸包在围巾里,恶狠狠地吸了口气。
她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
推开玻璃门,熟悉的欢迎光临的叮咚声之后,她已经一个星期没见的,心心念念的方永年在收银台柜台后面抬头。
陆一心捧着盒子站在原地。
他又瘦了,脸色不好甚至有些灰败,头发还是乱七八糟的很久没剪的样子,眉头紧皱,五官严肃。
很凶,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你先坐。”他指了指柜台另一张椅子,“我发完这封邮件再找你。”
她妈妈应该找过他了,就像她以前每次闯祸了一样。
陆一心磨磨蹭蹭的挪过去,捧着那个保鲜盒,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椅子上。
完全没有以前一来药房就多动症一样四处蹦跶的样子,她安静的毫无存在感。
方永年在发邮件的间隙看了她一眼。
她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所有的视线。
一动不动,像根彻底蔫掉的大白菜。
方永年收回视线,打字的手缓了下来。
陆一心,完全是他的没事找事,因为对过去那段无忧无虑只埋头研究的日子太怀念,所以他把这段感情投射到了同样无忧无虑的陆一心身上。
他一直在做她的叔叔,她成绩下滑,她调皮捣蛋,刘米青没办法的时候就会让他帮忙劝劝。
他其实完全不知道怎么劝,有时候甚至很敷衍,但是好在陆一心并不是那种喜欢钻牛角尖的孩子,而且还很听他的话,他教育过几次,陆一心事后的表现,会让他有种孩子真听话的成就感。
但是这一次,他很抗拒。
那天晚上那顿不欢而散的晚饭告诉他,他那位居心叵测的师兄对他仍然有所图,他甚至想对那场惨烈的车祸粉饰太平。
过去了就过去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仿佛四条人命和他的一条腿,都是可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揭过去的。
这样恶心的男人的女儿,让他觉得他过去对她的用心,有些可笑。
更何况,刘米青还拜托他问问陆一心的大学志愿。
这真的有点越界了,他不是她的亲叔叔,他没必要给陆博远的女儿关于未来的建议。
陆博远这么个控制狂,肯定一早就已经想好了陆一心以后的人生路了。
陆一心这孩子,有一个这样的爸爸,可惜了。
方永年不再看陆一心,皱着眉把他手上的那封邮件发完,全是他不太熟悉的法文,发的时候因为语法问题卡了好几次,心情就变得更暴躁。
最后敲回车键的时候,带着火气用了点力,啪得一声。
一直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陆一心被吓得一激灵,下意识的把手里的保鲜盒双手送了出去。
收银台柜台后面的空间不大,两个人坐在里面就已经显得有些逼|窄,陆一心这样一伸手,那盒韭菜盒子就直接伸到了方永年的胸前。
透明玻璃保鲜盒,里面鼓鼓囊囊的塞了一排的韭菜盒子,焦黄酥脆的外皮,隐隐约约露出头的翠绿色的韭菜和嫩黄的鸡蛋。
……
方永年觉得自己甚至能闻到韭菜盒子特有的油香味。
他之前酝酿了好久的暴躁情绪因为这猝不及防的韭菜盒子卡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到哪里找出口。
偏偏这时候陆一心还低着头,双手跟上供一样把韭菜盒子捧到了他鼻子下面。
“你长大了。”方永年阴森森的,语气里有刚才没发泄出去的焦躁和一股莫名其妙的感叹。
陆一心手抖了一下,因为心里面那点她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情绪,这下更加不敢把头抬起来了。
她变得奇怪,好像真的是因为她长大了。
“要脸了。”方永年还是阴森森的,“知道考得差没脸见人了?”
陆一心:“……”
端着保鲜盒的手终于觉得酸了,老老实实的缩回手,像寻求安全感那样把保鲜盒抱在怀里。
“到底怎么回事?”方永年摆出了叔叔的架势,两手环胸的时候自我厌弃的皱眉——他还真的当叔叔当习惯了,这语气这姿势简直是信手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