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眉想要报仇,这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当着她的面都敢给赵羡下蛊,幸好赵羡身上种了姒幽的心蛊,否则当真是防不胜防,一个不小心,他就变得和废太子赵叡一样了。
但是迟早有一天,姒眉会发现下蛊对赵羡不起作用,她又与赵瑢是同一阵容,这么多年来,姒幽太清楚她的性格了,做事易冲动,全凭着喜恶来,性子单纯,但若是被有心人唆使,日后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到那时,又该怎么办?
姒幽站了一会,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往回走,正在这时,她听见了花木那边传来了细碎的人声,其中跳出来的一个名字令她停下了脚步。
这回廊两侧都种满了藤蔓,此时串串紫色的花倒挂下来,被风吹得摇摆不定,这情景在白日里极是好看,此时却恰好将人的身影都遮盖住了,以至于谈话的人都看不见姒幽,当然,姒幽也看不见花木之后的情形,但是这并不妨碍她听。
“……事情本宫也按着他说的做了,不知他的承诺何时兑现?”
说话的这个女子声音很是耳熟,姒幽想了想,才明白过来,是淑妃,正在这时,另一个声音答道:“您的意思,奴才会转告的。”
淑妃的声音里甚至带着几分忍气吞声之意:“那就麻烦你了,劳烦转告一声,本宫当年说过的话,如今还是作数的,本宫确实无意与他相争,请他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声音不软不硬:“是,奴才定当把话带到。”
紧接着,轻微的脚步声远去,姒幽侧着身子,听那人是朝着东方走了,那是福寿宫的方向,她没动,继续倾听花木后的动静,淑妃还没走。
过了许久,一个宫婢的声音响起:“娘娘,如今可怎么是好?您答应为他做事情,可是、可是他根本不会……”
“不会放过我的,对吗?”淑妃的语气显得疲累无比。
“娘娘……”
淑妃叹气:“是本宫糊涂了,本宫原以为他不过是想报仇,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的双腿竟然被医好了。”
姒幽正听得认真,突然,她感觉到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搂住她细腰,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姒幽略微惊了一跳,很快便反应过来,转头望去,却见赵羡伸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姒幽这才松了一口气,花木后的人声还在继续。
“寿王殿下的腿已经痊愈了,这可如何是好?”宫婢忐忑地出主意:“不如,叫殿下回来吧?”
淑妃声音一正:“叫他回来做什么?就他那个脑子,他最好在边关待着,永远都不要回来,否则会叫他这几个兄弟吃的渣都不剩。”
“是……”
脚步声渐渐远去,姒幽这才抬起头来,望见了赵羡面上的若有所思之色,她问道:“怎么了?”
赵羡道:“她为什么不想让赵振回来?”
姒幽想了想,道:“淑妃不是曾经对安王寄予厚望,还使计将你的赋拿给安王背么?为何她如今却要故意避开锋芒了?”
闻言,赵羡笑了一声,道:“我猜,她大概是被赵瑢抓住了什么致命的把柄,还是与安王有关的,让她不得不受赵瑢掣肘。”
他继续道:“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我一直觉得奇怪,为何我母妃的事情,她早不说,晚不说,却在那时候突然抖了出来,原来如此。”
姒幽思索片刻,才挼清了思绪,道:“当初我们是抓不到废太子刺杀你的把柄,这才派人查寿王当年坠马之事,在宫中散播谣言,原本是想让皇后与寿王出头,大概是为寿王察觉到了,他便让淑妃引出你母妃被害的事情,逼着你出面。”
“阿幽真聪明,”赵羡笑道:“到时候太子若真的被废,他便能坐享其成,若太子未废,追究起来,怨责也是落在我身上,确是一手好算计。”
不过寿王到底未能如愿,赵羡抢先出手,把事情悄悄捅到了皇后面前,因为赵瑢被害一事,皇后积压了多年的苦楚与委屈一夕爆发,震怒之下,果然亲自去找了靖光帝,这才有了那一夜的惊变。
若说赵瑢与赵羡都互相想借对方的刀,去杀废太子,那么最后还是赵瑢稍逊一筹,他的母后成了赵羡手里的刀。
因着当年贵妃被害一事,赵羡对于淑妃心怀旧怨,如今看她被赵瑢拿捏,有苦说不出,不由冷笑道:“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向来手段多,我们只需在旁边看着便好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任是刀俎再厉害,有朝一日,也会成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
……
深夜时分,远处传来梆子的声音,一声声在寂静的长街上传开来,更夫拖长了调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青篷马车驶过青石板的路面,车内点着一盏风灯,青年一手拿着书,正慢慢地看着,他旁边坐着的少女垂着头,一下一下地捏着小手指,赵瑢随意地开口道:“闷闷不乐的,宫里不好玩?”
姒眉懒得答话,赵瑢也不甚在意她这近乎无礼的态度,放下书,望着她,道:“怎么了?”
他耐心地等着,果然姒眉生了一会的闷气,怒气冲冲地道:“我讨厌她,讨厌她!”
赵瑢顿了一会,才听明白她的意思,道:“是晋王妃?”
姒眉猛地抬起头来瞪他,眼神凶得很:“什么晋王妃?”
赵瑢想了想,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你的阿幽姐。”
岂料姒眉仿佛一只骤然发怒的猫似的,她忿然道:“不是我的阿幽姐!她是我的仇人!”
这么些日子下来,赵瑢隐约也能猜出了她们之间的恩怨,遂道:“既是仇人,你为何又如此为难?”
姒眉继续瞪他,矢口否认:“我没有!”
赵瑢笑笑,不再试图激怒她,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拿起书看了起来。
这次宫宴结束后,寿王赵瑢便正式踏入了朝堂之中,起初是在礼部,后来过了两个月,他又被调去了工部任左侍郎,尽管没有接任尚书之位,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与刑部尚书赵羡隐隐对立,互为犄角之势。
从前太子赵叡被废至如今,已经有两个月有余,赵叡仍旧是痴痴傻傻,成日里只会背书,拉着谁都叫父皇,太医治了许久,一点进展都没有,甚至刚刚医好了寿王双腿的神医都被请过去看了,据闻那少女神医只是看了废太子一眼,便毫不忌讳地直言道,治不了,等死吧。
众太医顿时惶恐不安,这废太子眼下只是傻了,性命到底无碍,要真是死了,那才叫糟,恐怕他们整个太医院都担不起这罪责。
至于他为何会傻,刑部与大理寺一直未查出来,事情就这么拖着,一直拖到了八月底。
有不怕死的朝臣给靖光帝上奏,开口就说国无储君,这不行,前太子既废了这么久,现在要重立储君了。
靖光帝端坐在龙椅上,两手撑着膝盖,问那老臣:“卿觉得该立谁为储君好?”
这话一出,那语气便有些不对,文武百官都听出来了,皇上现在还没立储的意思,秉着不能触霉头的想法,他们开始疯狂给那上奏的人暗示,使眼色的使眼色,咳嗽的咳嗽,一瞬间整个文德殿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只可惜那老臣年事已高,老眼昏花,耳朵还听不清,躬身弯腰地垂着头,认认真真地道:“自古以来便有制,储君立嫡,寿王殿下又是大病初愈,可谓天降大喜,此乃我大齐之福,以老臣之见,当立寿王殿下为太子。”
话已经说出来了,整个文德殿都为之一静,所有人都开始悄悄抬起眼角余光,看向最上方的龙椅,靖光帝稳稳坐在上面,他摸了摸下巴,忽而道:“朕觉得恐怕不行。”
文武百官呼吸俱是一滞,寿王赵瑢立即垂下了头,目光落在地面上,紧接着,靖光帝继续道:“这无论是谁当太子,好像都没个好结果,朕就只有这三个儿子能用了,用一个,折一个,这样下去,朕担心自己百年之后,怕是要后继无人啊。”
众臣:……
第119章
靖光帝不想立太子, 立储一事就这么被压下来了, 容后再议,至于什么时候议,靖光帝不想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朝臣们闭嘴,一切都由朕说了算,自此以后,倒也真没几个朝臣不怕死去直言上疏。
转眼便到了九月,晋王府。
洛九城在为姒幽把脉之后,缓缓点了点头, 放下手,道:“王妃的体质较之前已改善了许多, 草民再为您开另一剂方子, 继续吃上一个月。”
寒璧忍不住道:“还要吃啊?”
虽然每回姒幽都是面不改色地喝药, 但是寒璧看在眼里都有些心疼, 那药味极其苦涩, 她闻久了都受不了, 而姒幽一日两次, 吃了足足半年了,看神医这意思, 还得继续吃下去。
对于她的话, 洛九城倒是不恼, 只是解释道:“王妃病症特殊, 只能缓缓图之, 切不可下猛药,否则只会冲毁了根基。”
姒幽道:“一切都按大夫说的来。”
寒璧不敢再多嘴:“是。”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来通禀:“乐阳公主来了。”
姒幽道:“请她过来。”
那下人去了,不多时回转,身后果然跟着赵玉然,她一见姒幽便笑道:“我就猜你在府里。”
她一走近,姒幽就嗅到了一股奇特的味道,她问道:“你方才遇见了什么人?”
一说起这个,赵玉然便撇了撇嘴,在她身旁坐下,道:“我才从二皇兄府上过来,碰见了那个神医。”
她说的神医,自然就是姒眉了,自从医好了赵瑢的双腿之后,姒眉便成了所谓的“神医”,闻名于京师,一时间风头无两。
无他,赵瑢当初坠马之后,靖光帝派人去民间寻访医者,只要稍有名气的,都被请了个遍,但是所有人都对赵瑢的腿疾束手无策,而赵瑢也因此丢了太子之位,还在轮椅上一坐就是十几年,而如今,突然有个人轻轻松松就医好了他的腿,这不是神医是什么?
尽管这个神医是个女子,年纪也不大,但是这并不妨碍旁人对她的吹捧,甚至有捧着千金上门求诊的,而据姒幽听到的,姒眉答应出诊了,还将那求诊的人医治好了。
于是,她神医的名头也就越来越响了。
不过厉害归厉害,赵玉然却并不服她,大概是因为第一面的印象实在算不得好的缘故,她就是莫名其妙地不喜欢那个名叫姒眉的少女。
没有任何由来,就像当初见了姒幽第一面便心生喜欢一般,今日赵玉然去了一趟寿王府,就碰见了那个姒眉。
姒幽见她神色恹恹,便问道:“她怎么了?”
赵玉然气鼓鼓道:“她好生无礼,见了我不行礼不问好也就罢了,竟然还转身就走,哼,不就是仗着皇兄宠她罢了,瞧她那模样,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
一般来说,姒眉不会这样,她性子直率,想来是不喜欢赵玉然的缘故,姒幽便道:“你不必在意她。”
赵玉然点点头:“我才懒得与她计较。”
她想了想,又问道:“阿幽,我早就想问了,你们俩人,从前是不是认识的?”
她托着下巴,道:“你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一个姓,一开始都不通官话,说话的口音也很像,没道理不认得啊?”
姒幽心底失笑,当初姒眉在宫宴上否认与她认识,大概在场所有人中,唯有赵玉然一个人相信了那句话,看着她困惑的表情,姒幽便道:“我认得她。”
“啊,”赵玉然眼睛登时一亮,一拍手道:“我就说嘛,哪有这样巧的事情?你们是同族吗?”
姒幽道:“是同族。”
赵玉然好奇问道:“她为何要说不认识你?”
姒幽顿了顿,答道:“我们之间有些旧怨,她心里恨我,说不认识也是正常的。”
赵玉然低呼一声:“原来如此。”
姒幽又道:“你日后若见了她,远着她些,不要与她说话,也不要得罪了她。”
赵玉然疑惑道:“为什么?”
姒幽只得道:“她性格率直,做事全凭喜恶,她若不喜欢你,日后恐怕要捉弄于你。”
赵玉然原本想反驳,但见姒幽神色郑重,不似开玩笑的模样,便乖乖应答:“知道了,我听阿幽的便是。”
姒幽想了想,取出一枝竹管来,递给赵玉然道:“你将这个带在身边,不要弄丢了。”
赵玉然接过竹管,好奇地翻来覆去地查看,道:“这是什么?我能打开看吗?”
姒幽点点头,道:“里面是一只虫子,在遇到某种危险的时候,它会发出警告,扇动翅膀,整个竹管都会震动。”
赵玉然打开竹管,往里面一看,果然有一只黑色的小虫子,只有绿豆大小,怎么看也不像是能让整个竹管都震动起来的样子,但是她向来听姒幽的话,果然乖顺地收起竹管来,笑眯眯道:“这是阿幽送的,我一定好好保管。”
闻言,姒幽也露出一丝笑意来,叮嘱道:“若是它有反应了,你要立即来找我。”
赵玉然答应了,那蛊虫姒幽也是随手一送,想着她既与姒眉不对付,总有对上的时候,早做防备也好,省得到时候出了事,可是她万万没想到那事出得如此之快。
赵玉然又陪着姒幽说了会话,姒幽吃了半年的药,她自然是知道的,不愿多加打扰,早早就走了。
没成想,她出了晋王府没多久,马车就停了,赵玉然对侍女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侍女很快便去了,不多时回转,低声道:“殿下,前面有马车挡住了去路。”
赵玉然莫名道:“怎么会挡住路?这京师的大街还不够两辆马车并排行驶么?”
侍女为难道:“可那马车,是、是在路正中间的。”
赵玉然虽然身为公主,但是平日里行事并不高调跋扈,听了这话便道:“既是如此,我们便退开些,让他们过去也就是了。”
岂料她才说完,便听见那边传来马车轮辚辚之声,她掀帘一看,却是那辆马车也退了开去,赵玉然眉头微挑,只觉得那马车甚是眼熟,没等她想起来是谁家府上的,便见那马车帘子被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