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羡没有反应,琅山公主却不以为意,继续诱哄道:“来,跟我念,季茵。”
赵羡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板的意味,吐字不甚清楚:“季……”
琅山公主耐心念道:“季茵。”
“季茵。”
直到赵羡准确无误地读出了她的名字,她才满意地笑了,颇为得意道:“没错,你最喜欢的人是季茵。”
赵羡的神色没有一丝变化,琅山公主偎在他身侧,指尖轻轻描摹着男人俊美的侧脸,笑意盈盈道:“你们大齐还没有立储君,待来日本宫助你杀了那两个兄弟,你便是继承皇位的第一人了,日后你我一同登上帝位,坐拥这大齐的江山,岂不是一桩美事?”
光是想想日后那情景,她便觉得通体舒泰,到那时候,她便可坐在最高的位置上,俯瞰众人,如视蝼蚁,她便是这大齐最尊贵的女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所有人都要仰望她。
正当琅山公主沉浸于未来的美梦之中时,她却并未发现,身侧的男人眼底闪过飞快地闪过一丝光,如同暗夜中的一点寒芒,转瞬即逝。
……
晋王府。
时间已是夜深,主院的灯火还未熄灭,姒幽坐在窗边,屋子里的白铜云纹炭盆里燃着银丝炭,烧得旺旺的,室内温暖如春,寒璧正拿着铜签拨弄着那炭,忽听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分外突兀,显然来人有急事。
寒璧眉头轻皱,不多时,房门被叩响了,她立即放下铜签来,起身去开门,那是一个小丫环,也常在院子里伺候的,遂低声呵斥道:“怎么回事?如此慌乱,扰了娘娘可怎么是好?”
那小丫环连连赔罪,口中道:“寒璧姐姐,是王爷,王爷回来了。”
听了这话,寒璧没好气道:“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王爷今夜去赴宴,想必喝了不少酒,醒酒汤备好了没?”
小丫环支吾道:“备、备好了。”
寒璧见她神色有异,便狐疑问道:“既是备好了,王爷等会便会过来,你今儿有些怪,可是还有什么事情?”
小丫环往屋里看了一眼,见姒幽手里拿着一卷书,大约是听不到这边的动静,才悄声道:“可是王爷还带了一个女人回来。”
“什么?”寒璧顿时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正在这时,屋里的姒幽忽然放下手中的书卷,站起身来,淡淡道:“去看看。”
寒璧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最后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丝冷风顺着门缝从外面吹了进来,带着冬夜里特有的寒气,驱散了屋子里原本温暖的空气,叫人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京师的冬天,确实已经很冷了。
姒幽带着寒璧一同去到花厅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那个略微熟悉的女子身影,琅山公主正坐在椅子上,姿态端庄,落落大方地朝她看过来,面上带起一个笑,眼神得意:“原来是晋王妃来了。”
她说这话时,声调上扬,神色高高在上,仿佛已经将姒幽踩在了脚下一般,寒璧看见了,分外气愤,姒幽却以目光逡巡,不见赵羡,问下人道:“王爷呢?”
那下人连忙道:“王爷才回来,就立刻去宽衣了。”
姒幽眉头微皱,这才看向那琅山公主,道:“她是与王爷一同回来的?”
“是。”
姒幽淡淡问道:“王爷还说了什么不曾?”
下人答道:“没有,王爷什么也没说便走了。”
闻言,琅山公主的表情愈发得意起来,轻笑着望向姒幽,道:“晋王妃娘娘是不敢相信?还是不愿相信?本宫当日便说了,绝不会放过你的。”
姒幽眉心微蹙,没有说话,琅山公主故意笑道:“王妃为何不说话?”
寒璧确实忍无可忍,怒气冲冲道:“住口!你竟敢对娘娘如此无礼!”
琅山公主瞟了她一眼,眼神轻蔑,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指责本宫?”
寒璧气急,姒幽却伸手拦住了她,目光平静万分,望着琅山公主,丝毫没有被触怒,仿佛对方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玩意一般,琅山公主心中不知怎么就拱起了火气,她越生气,面上就笑得愈发灿烂,讥嘲道:“王妃娘娘真是好生贤淑,这都不动气,怪道外面人人称赞,日后本宫有些不懂的地方,还需要娘娘多加指点。”
闻言,姒幽的眼中闪过几分古怪之意,道:“指点?”
她想了片刻,摇了摇头,道:“我没什么可以指点的。”
姒幽表情平静万分,岂料琅山公主却以为她在示弱,心情立刻大好,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她精神顿时一振,转头朝来人望去,面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那脚步停了停,来的人正是赵羡,他进了花厅,一眼便看见了姒幽,微愣片刻,立即道:“阿幽,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他说完,几步走到姒幽身边,握住她的手,触手冷如寒冰,有些心疼,又责备寒璧道:“为何不给王妃多穿些?来人,去取狐裘来。”
下人立即应下去了,寒璧连忙答道:“娘娘听说王爷回来了,走时匆忙,奴婢给落下了,奴婢该死,请王爷恕罪。”
从头到尾,赵羡连眼角余光都没给过那琅山公主半点,琅山公主终于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了,她怔了一下,微微皱起眉来,叫道:“赵羡。”
“你最喜欢的人是谁?”
闻言,赵羡的动作立时顿住了,他仿佛是在沉思什么,空气沉默片刻,琅山公主的心一点点定了下来,她的手指反反复复地在袖中轻轻叩着,用一种特别的手势和韵律,试图驱动她之前给赵羡种下的蛊虫。
有蛊名为牵丝,一旦催动,人便如木偶一般,只会听从自己的指示。
琅山公主炼蛊这么多年来,就只养出一只牵丝蛊,比起之前给王奴用的那只蛊,这牵丝蛊则要厉害数倍,她就不信了,她养了数年的蛊,还对付不了一个普通人。
就在她以为赵羡会如预料之中说出自己的名字时,赵羡终于开口道:“本王最喜欢的人……”
琅山公主一遍遍地默念,给那蛊虫暗示:季茵。
季茵。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那蛊虫再未给她回应,这让她心底忍不住有些慌乱起来。
紧接着,赵羡的话打破了她最后的幻想:“当然是最喜欢阿幽了。”
琅山公主猛地抬起眼看向他,满目都是不敢置信:“你没有服下牵丝?!”
“牵丝?”赵羡若有所思地道:“是那蛊的名字?难听。”
他语带嫌弃地说完,便懒得再看她,吩咐道:“来人,先将她抓住关起来,没有本王的吩咐,不许任何人靠近她。”
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倒是几个侍卫听了吩咐,毫不含糊,正欲上前抓人,姒幽忽然开口道:“都别碰她。”
几个侍卫立即停下,琅山公主自知今日阴沟里翻了船,没什么好果子吃,索性望向赵羡,问道:“我初时确实感觉到你身体里有牵丝蛊,为何之后又没有了?你难道并没有服下那杯酒?”
赵羡略一思索,忽然一笑,道:“你想知道,本王却不想告诉你。”
琅山公主气急,又看向姒幽,冷冷道:“是你给了他什么厉害的东西傍身?我养蛊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事情。”
闻言,姒幽淡声道:“那是因为你见过的事情太少了。”
说完,不再搭理她,吩咐侍卫道:“抓她的时候小心些,不要碰到她的手了。”
几个侍卫虽然不太明白这意思,但是王妃吩咐的,他们必当照做,最后便是由两名侍卫举起剑,将琅山公主的两条胳膊挑开,再由其他人绑上麻绳。
琅山公主不敢妄动,她养尊处优至如今,几时受过这种对待,气得大骂姒幽与赵羡,赵羡便使人将她的嘴也给堵住了,又道:“送去柴房关起来,明日一早,本王便入宫面圣。”
他说着,微笑起来,对琅山公主道:“既然你们烈国使者这么喜欢大齐,就不要走了,都留下来吧。”
第134章
次日,皇宫。
赵羡向靖光帝如实禀报了琅山公主一事, 靖光帝的表情颇有些匪夷所思, 道:“这位烈国公主倒是颇有些野心, 她怎么会想到打起你的主意来?”
赵羡默然答道:“儿臣不知。”
靖光帝敲了敲御案, 问道:“此事你如何看?”
赵羡略一思索, 道:“烈国有虎狼之心, 从琅山公主一事便可以窥见一二, 想来他们此次请求和亲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一旦有了机会, 烈国必然会与大齐翻脸, 可谓防不胜防。”
“嗯, ”靖光帝点点头, 若有所思地道:“烈国居心不良,朕早就知道了, 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们既然无心修好, 我大齐自不必为他们费心!”
他说完,便扬声道:“来人!宣兵部尚书及内阁阁员觐见。”
赵羡心中登时一凛,他意识到了靖光帝这轻飘飘的几句话代表着什么。
若是在年初, 面对烈国频频挑衅试探, 大齐会选择避战, 那是因为烈国的老国君尚在, 局势稳定, 大齐要避其锋芒,而如今,烈国老国君已经殡天,新国君才将将登基,不为众臣所服,朝局动荡不安,此时的烈国,就好比一个八面漏风的筛子,只需大齐挥剑,便会一路溃败。
大齐若想吞并烈国,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自数百年前□□高皇帝打下大齐江山,那时朝局尚且不稳,一次动乱时,长河以北的金梁两地为烈国占据,失地一直未能收复,此事一直是大齐历代皇帝的心头刺,而现在,烈国简直就是把自己送上了门来,靖光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放过这个绝佳的开战机会。
几日后,赵振再次披甲去往边关,随行的还有烈国使者,不过从来时的一行数十人,变成了只有他与琅山公主两个了,其余随行人员皆被大齐扣留下来,来时乃是护送,去时就成了押送,赵振本就看他们不顺眼,路上自有各种磋磨怠慢,这是别话。
当他们抵达边关之时,大齐与烈国近百年来积累的重重矛盾,将会在那一刻正式爆发。
赵振临行前,去了含芳宫,淑妃望着自己的儿子,心中再有诸多不舍,也只能忍下来,道:“此去边关,在路上自己要多多保重,凡事三思而后行,勿要冲动,便是不为你自己,也要为母妃想一想。”
闻言,赵振失笑道:“母妃这说的,边关儿臣待了没有十年也有八年了,何以如此紧张?”
他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没把淑妃的话放在心上,淑妃拿他没奈何,只得板着脸道:“母妃的话,你都不听?”
赵振见她这般神态,忙道:“儿臣自然是听的,都记在心里了,母妃别生气。”
亲生的母子,淑妃哪里不了解他?这话明显是过耳不过心的,遂叹了一口气,任他去了,最后郑重道:“母妃还有一事要叮嘱你。”
她说完,便以眼神示意,摒退左右,赵振见她如此,态度也端正起来,道:“母妃请讲。”
淑妃抓着他的手,道:“振儿,你听母妃的话,日后勿要与你两位兄弟为敌,除非真到了不得不走的那一步。”
赵振听了,略微一怔,不解道:“母妃此话何意?”
他纳罕道:“儿臣向来只爱沙场征战,不喜权势争斗,母妃是知道的,他们谁当皇帝都与儿臣无关,便是争出一朵花来又能如何?儿臣是父皇亲封的一字亲王,大不了回京师,做个闲散王爷也使得,何必掺和他们的事情?”
淑妃心里一宽,道:“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只是你要听母妃一句,不要与寿王走得太近了,你要提防他。”
闻言,赵振自然是满口答应,母子两人又说了几句,他才告辞离开,淑妃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口,眼底的忧虑愈发浓重,忧心忡忡起来。
贴身宫婢轻声劝解道:“殿下定然是听进去了,娘娘勿要担心。”
淑妃却摇了摇头,无奈道:“本宫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儿子,本宫能不知道?说不定两三日他便把这些话抛在脑后去了。”
贴身宫婢犹豫道:“以奴婢看来,寿王殿下他……”
淑妃道:“你是想说,寿王要比晋王更好相处?”
贴身宫婢点点头:“寿王殿下与咱们殿下一同长大,情分非比寻常,倒是晋王殿下与咱们殿下不和,常常争吵,上回不还打了一架,被皇上罚跪祖庙了么?”
不想淑妃听了这话,冷笑一声:“情分值几个钱?尤其是赵瑢那种人,他的心肠比旁人都要多出三个弯,振儿若是与他一道,恐怕要被啃得渣都不剩了。”
她说到这里,顿了片刻,声音冷肃道:“与虎谋皮之事,本宫绝不能做第二次,来日若是赵瑢登了基,我母子二人危矣。”
……
赵振很快便带领军队再次出发,这次是押送烈国使者与琅山公主去往边关,而在此之后,大齐的朝廷局势也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不知从何时起,晋王与寿王两派开始渐渐分明起来,隐约有暗自较劲的趋势,按理来说,赵瑢是嫡子,若是不出意外,他便是最名正言顺的储君,太子之位非他莫属。
而恰恰就是出了意外,靖光帝迟迟未确立太子人选,朝臣们也都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算盘,看好晋王赵羡的人竟然也不在少数,总之时日渐久,两派的争斗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暗地里却已经开始有了争锋的架势。
靖光帝不知道是没看出来,还是假装没看出来,总之仍旧如往日那般上下朝,正常得很。
然而他越是表现得极正常,众官员就觉得越是不正常,都个个擦亮了眼睛,竖长了耳朵,想要揣摩揣摩圣意,从中窥见出一丝什么来。
若真是站错了队,现在改还来得及,这可是关乎身家性命的事情,千万草率不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份,隆冬时候,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下,天气冷得仿佛空气都要结了冰,好在下过雪之后,就会有一个大晴天,天空碧蓝如洗,好似一块澄澈的琉璃,分外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