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有雨——深井冰的冰
时间:2019-08-03 08:33:47

  仔细回忆起来,他把手机放在衣柜里的时候,并没有去按挂断键。
  也就是说,在他离开更衣室后,秦川单方面保持通话了31分钟。
  “后来我才知道,秦川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的。”秦则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他断气之前受伤很严重。有个人告诉我,他知道自己不行了,拖着肠子到处找电话。肠子掉出来,他就塞回去……最后终于找到一部电话。”
  雨依旧在稀稀拉拉地下,许央早已经泣不成声,她伸手去握秦则初的手,想去安慰他,却发现她什么安慰都给不了。
  许久。
  秦则初压抑着情绪,甚至笑了下,说:“秦川给我打电话时,我居然一点也没听出来他有任何异常。他和往常一样,正常聊天,正常说笑。”
  “其实还是有异常的。如果我那天不在更衣室,在一个更僻静的地方,可能就会听到他说话间隙的喘气声不正常。如果我不着急去打球,可能就会问他正在干什么。如果再多些时间,可能会问他为什么说永远停留在35岁。可能就会往深处想他说的给我交个底是什么意思。”
  “秦川生命里的最后31分钟,我却他妈的在打篮球!”
 
 
第48三场雨03
  怨过秦川什么都不告诉他, 更多的是悔恨自己为什么错过这31分钟。
  许央觉得她没有任何立场来劝秦则初参加校庆篮球赛, 比如——秦川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最喜欢看他打球;再比如——最后这31分钟,秦川是在“看”他打篮球。
  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安慰的话她说不出口。连她都知道的道理, 秦则初怎么可能不知道?
  许央甚至还想到,或许秦川根本没有撑够31分钟。闭上眼就能想象出那个画面——秦川听着秦则初把手机放在衣柜里, 听着他离开的脚步声,随后体力不支永远阖上了眼睛……一直到半个小时后被人发现, 他手里还握着保持通话的手机。
  空白的31分钟,可以想象的空间非常多,所以才会痛苦。
  下午课的预备铃响起。
  许央问:“还去上课么?”
  秦则初捏了捏眉心:“上。”
  因为衣服被雨水浸透, 秦则初去宿舍找马尚飞借校服, 许央先回教室。
  在走廊上,碰见了班主任老暴。
  老暴盯着许央的雨伞和脚上的小白鞋看了会儿, 叫住她:“许央,你刚在哪里?”
  许央倒拎着伞柄,犹豫了会儿:“我在——”
  “许央一直在帮我解题。”张斌拿着一本书从外面走过来, “题目太难,没注意看时间, 听到预备铃响才知道要迟到了。怪我, 以后我会留意时间。”
  老暴双手背在身后,低头看了看他的球鞋:“你们在哪里解的题?”
  张斌:“学子桥。”
  学子桥是连接高三AB两栋教学楼的天桥,露天。
  老暴颔首:“下雨天别在外面待太久,鞋子都湿了。”
  张斌:“是。”
  老暴:“快上课了, 赶紧进教室。”
  张斌先进教室,许央垂着脑袋随后进去,心中的猜测定了大半:老暴应该是在操场看见了她和秦则初,又不太确定是不是他们。
  如果不是张斌,老暴问她时,她肯定是说刚从操场回来。
  难道张斌也看见了他们?
  秦则初和马尚飞踩着上课铃声进教室,老暴训了两句,目光在秦则初身上转了两圈,摇了摇头。
  可能就是看迷糊眼了。
  许央本来想告诉秦则初,但他这会儿心情不太好,不想拿这件事烦他,再者老暴也没有发现他们在一起,问题不大。
  想让他开心,又不知道怎么做他才能开心。
  放学时,连绵两天的雨终于转停。
  因今天下雨,早上母亲开车送许央到学校,说好下午放学照常接她。
  校门口有积水,许央背着书包出校门左转,沿着人行道往前走,去找母亲停车时惯用的车位。
  她看见了邢建军。
  刚开始时没认出来,只是觉得他有点面熟。没找到母亲的车,视线再扫回来时,又看见了他。
  虽然这场雨带来一丝丝凉意,但也只是消了暑气,完全没有到穿外套的时候。他却穿着一件黑色夹克,皱巴巴的。
  头发油腻,佝偻着背,一脸凶相。
  他跟上一辆单车,走路一瘸一拐。
  秦则初双腿踩地跨坐在单车上,低头摆弄手机。
  男人急急走过去,从袖笼里掏出一把刀。而秦则初完全没注意到他,拽着耳机线往耳朵里塞耳塞。
  许央觉得心脏一秒冲出天灵感。
  邢建军。
  “秦则初!”许央声嘶力竭地喊着他的名字,冲向对街。
  同学们的吵闹声,汽车紧急刹车声,人们的惊诧声……
  许央全都听不到。
  世界像是开启了静音键,同时一切都慢了下来,像是一场慢镜头,她甚至能看得出邢建军抽刀挥刀的分解动作。
  急中生智,扯掉书包朝邢建军扔了过去。
  正中他的脑袋。
  邢建军摇晃了下,脑袋被沉重的书包砸得有点晕。
  许央这时已经冲到他身前,邢建军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挥了下刀。许央也跟着挥了下胳膊,这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攥着把长柄伞。
  伞的正确用法,像是被刻在脑子里。
  她双手攥着伞,伞尖胡乱往邢建军身上捅。
  伞就应该这样用这样用……
  周围人群喧哗。
  “许央!”秦则初跳下单车,一个飞腿,蹬着邢建军的心窝把他踹飞出去两米。
  正是放学,校门口人流量最大的时候。
  青春期的男生们一身热血力量正愁无处安放,送上门一个持刀行凶的男人,他们一拥而上,把邢建军死死踩在地上。
  “秦则初不是个东西!同学们,你们听我说。”邢建军躺在地上嘶吼,“他废了我一条腿,我今天必须废他两条腿……”
  “去你大爷的。”一个男生一脚踩在他嘴巴上,“校门口当街持刀行凶,你跟警察说去吧。”
  “报警报警,有人报警了吗?”
  “报过了,保安来了。”
  根本轮不到秦则初去收拾他,邢建军先是被同学们揍了一轮,又被赶来的保安制伏住。
  见形势不利于自己,保安真要把他扭送给警察,邢建军开始认怂:“我没有要杀人,那个是我外甥,亲外甥,不信你问他,我就是想拿刀吓唬他一下……”
  同学们不干:“我都看见你挥刀了。”
  “保安,他的刀在这里。”
  “他刚才还口口声声说要废谁谁两条腿,横着呢。”
  “……”
  许央见秦则初无碍,松一口气,捡起地上的书包,再抬起头时,如坠万丈深渊。
  母亲的车就停在正前方。
  黑色奥迪,滨A6XXX。
  贴着车膜,看不到车里的情形。
  静静泊在哄闹的街面,车轮压着一处亮晶晶的水洼。
  身体内像是被倒灌了一桶冰,许央甚至能听到心脏一寸寸冻裂的声音,她一手拎着雨伞一手提着书包,缓缓扭头。
  秦则初正在和保安交涉,没注意到她。
  突然一声车喇叭。
  不知道是不是发自奥迪车。
  所有的勇气都被这声喇叭吹散。
  许央打了个哆嗦,小腿打着颤,一步步挪过去。
  越过人群,秦则初看到许央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距离不算近,按理说他根本看不清许央的神情,但不知为什么,许央开车门的刹那,他似乎看到她的手在颤抖。
  秦则初扒开人群,扶起地上的单车,飞速蹬车去追。
  白色衬衫在汹涌的车流里穿梭,像一朵流云。
  奥迪车没有回宣坊街,右拐到庆丰路,然后缓缓停靠在路边。
  秦则初冲过去,单车横在奥迪车头,双脚刹车,眼睛笔直地射进车里。
  豆大的汗珠沿着眉骨下滑,流进眼睛里,涩疼。
  驾驶门从里面推开,伸出来一只黑皮鞋,踏在地上。
  一个男人从车里下来。
  许央的父亲。
  许央推开副驾驶的门,看了秦则初一眼,又匆忙垂下头。
  时间静止了五秒。
  没人再下车。
  许父对上秦则初的目光:“你是?”
  秦则初咽了下发干的喉咙:“秦则初。”
  “有印象。”许父说,“我和许央在这里吃晚饭,一起?”
  许父指了下“私人小厨”的招牌。
  “谢谢。”秦则初淡定地把单车推到饭店门口,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模样。
  泊车员过来,许父把车钥匙递给他,率先进了饭店。
  秦则初等许央走过来,小声说:“有我在,不要怕。”
  许央眼睛里泡了一汪水,拼命咬着唇,跟他一起走过去。
  很意外。
  许父很客气,点菜的时候,甚至还会问秦则初的饮食喜好和是否忌口。吃饭过程也很和谐,由上次期末考试的成绩谈到高考,又谈回到宣坊街便利店,最后谈到刚才校门口的骚动……
  每个话题都是浅尝辄止,不发表评价也不带个人态度。
  许央如坐针毡,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小碗粥就再也没动过筷子。许父瞟了她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一顿饭结束,许父邀请秦则初一起回去,秦则初没有拒绝,道谢后把单车放进后备箱,乘车和他们一起回到宣坊街。
  “央央,你先回家。”许父把车停在花园洋房前的胡同里。
  许央坐了一会儿,提着书包下车。
  许父看着她走进院门里,抬起眼对上内视镜里的一双眼睛,说:“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秦则初直视着他:“您想听哪方面的?”
  许父皱眉。
  视线在内视镜里交汇。
  秦则初缓缓开口:“我想先跟你聊聊华爷。”
  *
  晚上八点半。
  父亲端着一杯牛奶敲开许央的门,接牛奶杯的时候,许央的身体还在发抖,差点端不稳。
  “央央。没关系的。”父亲叹口气,拉过来一张椅子在她对面坐下,“你妈妈还没回来。”
  “爸爸。”许央混着眼泪喝了两口牛奶,恳求道,“你能不能不要告诉妈妈。”
  “告诉她什么?”
  “……今天的事情。”许央的眼泪一颗颗往牛奶杯里砸,“还有秦则初。”
  父亲问:“你觉得秦则初是个什么样的人?”
  许央咽唾液,艰难地道:“学习好,人也很好,是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一个人。”
  父亲像是琢磨了遍她的话,说:“如果你所说的属实,那你被这样的男同学吸引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用为之羞愧。”
 
 
第49三场雨04
  许央猛抬头, 不敢相信父亲的话。
  “人们都喜欢美好的东西, 无可指摘。这也是青春期必经的一个阶段,怪我以前没有跟你讲过,是我的失职。”父亲娓娓道来, “爱情本身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不是生活的全部, 也不是这世上唯一美好的事情。每个阶段都有各自的使命,不能单单因为一件事就耽误荒废其他重要的事情。”
  “我知道。”许央小声道, “我不会影响学习,也不会影响到高考。”
  “学习也只是一方面。当然,现阶段, 学习和高考几乎就是你生活的全部。”父亲正色道, “我相信你会分清主次,也相信你有能力处理好个人的感情问题。”
  许央一时不知道父亲所说的处理个人感情问题是什么意思, 是分手和秦则初断干净,还是说平衡好学习和感情。
  “希望你学会辨别。”父亲沉吟道,“好的爱情不会把人带入深渊, 好的爱情是向上的,是可以让彼此变得更好的一种存在。它会挖掘出体内隐藏的能量, 也会让一个人看到自己身上的闪光点。”
  父亲又道:“这些可能在你听来很假大空, 但爸爸还是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我今晚说的话。”
  许央点头:“谢谢爸爸。我会的。”
  父亲一向谈吐儒雅,这也是当初吸引母亲的地方。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生活的蹉跎,以前吸引母亲的东西, 渐渐变成她暴躁的点,有时争执吵架,母亲常常以此攻击父亲,甚至会口不择言指责他这是懦弱无能一棍打不出个闷屁。
  父母当年一定是一对相爱的恋人,不然母亲也不会抛下江市的一切跟父亲来到滨城。许央不由想,可能爱情真的会被生活蹉跎消磨,她和秦则初也会这样吗?比如她现在喜欢秦则初身上所有的优缺点,余生会一直喜欢下去吗?现在想来,应该是会的,以后呢?会不会变得和妈妈一样?
  父亲也像是陷入了沉思,坐在椅子上没动,待许央喝完牛奶,把牛奶杯放在书桌上,杯底触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父亲像是恍了下神。
  他按着额角笑了声,感慨道:“央央长大了,变得勇敢了。今天在校门口,刚开始我没认出来那个勇敢的女孩是你。”
  “爸爸,你都看到了……吗?”
  “嗯。当时我在找车位,远远看见这一幕。非常震撼。认出是你的时候,邢建军已经倒在了地上。”父亲笑容慈祥,“央央勇敢、善良、机智,爸爸为你骄傲。”
  父亲话头一转,语气里带着担忧:“但是以后再遇到这种事,要注意自身安全,幸亏是在校门口,人多,车辆限速,不然你这样莽撞的冲过去,早就被车撞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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