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清楚这两位跟那家是什么关系,就捡着无挂紧要的说,说了一路,二公子亲自给了打赏,整整大洋一块,张大傻摸着头笑。
“给多了您,我今儿就在这门口候着您,您要是去哪儿喊我一声就行,保管送到,不收您钱。”
二公子点点头,“今天跟我说的话,不要跟那家人说。”
“放心了您嘞,我保证不说,那样的人家,咱们也说不上什么话儿的。”
张大傻等了一个晌午,人都没出来,只有半拉下午的时候,刘小锅出来看着他竟然真的在,不由得觉得人朴实,“咱们公子想着吃口新鲜的,您瞧着哪儿有带着我去买吧,不拘是什么口味的,味道好吃就行了,多买些也好调剂。”
张大傻知道这是真不差钱的人,自然是可着心意去帮着寻摸了,这北平的小吃,你数不过来的。
晚上回家的时候,喜滋滋的拎着一瓶子酒,再有一包羊肉馅的烧饼。
“当家的,今儿活好。”
“遇上大主顾了,从车站到六国饭店,给了一块大洋呢。”
张大傻美滋滋的倒酒,抿了一口觉得够味,拉车的是活好有的吃,活不好就饿着,今天只能想着今天的日子,明儿的事再没有考虑好的,过一日算一日罢了,都是穷苦人家的命。
“哎呦,那可真的是遇上好心人了,真得谢谢人家了。”
他家里的拿着烧饼到底是没舍得吃,只给张大傻吃,剩下的收起来,爷们在外面卖力气的,不吃点好的扛不住,她在家里活计轻松,吃什么都成的。
“他妈,隔壁那新来的邻居怎么样啊?”
他端着一盆水,从头到家的洗,一边还记着那家的事儿。
张大傻家里的看着孩子吃的喷香,吃完了舔手指头,也舍不得再给孩子一个了,“吃饱了去给我送衣服去。”
家里就这么一个儿子,白日里洗好的衣服,晚上给人家送过去,都是这孩子跑腿的,懂事的很。
“爸,新来的家里有学生,识字呢,大家活儿都说人家是指不定是个书香人家的,家里好多的书。爸,学校里好不好,我也想上学去。”
“混小子,送你的衣服去,什么瘾头你也上。”
张大傻一巴掌拍小子背上,撒欢一样的跑了,才骂道,“老子哪里来的钱给你上学去,真当自己是大少爷不成?”
眼瞧着这整个猫耳朵胡同里头,还真的是没几个上过学的,顶多就是认识几个字,会算账的已经是不错了。
都是穷人家的多,日子过得去的人少,三教九流的人,在一起都是奔着好,倒也是相安无事的。
“当家的,您还真别说,我下午在洗衣服,那上学的小丫头下了学,背着书包穿着整齐的不行,见到我看她还对着我笑呢,说是婶子好。”
“要我说啊,孩子读书是好事,知书达理的看着就让人喜欢,什么时候咱们有钱了,也送着儿子去学校里去,省的长大了以后跟我们一样的。”
说到儿子身上,张大傻便不说话了,蹲在那里拿着烟杆子,一天的娱乐时候就是抽完这么半袋子烟叶了,儿子去上学当然是好事,只是钱的问题不是个好问题罢了,能吃饱就不错了,还上学去?
等着抽完那半袋子烟,他不由得往那家的门口走去,就几步路的功夫,夜深人静的,门紧紧的关着,再没有什么喧闹声音的,隐约能听到里面有念书的声音,清脆的很。
他自己听了一会,觉得好,别人家都是打骂孩子的,再有夫妻吵架的,锅碗瓢盆摔打的,可是这那家,是个读书人家的,他由此高看一眼
第22章 二姨娘的眼界
张大傻半夜里问儿子一句,“你是真想学写字?”
儿子睡得迷迷糊糊的,被一巴掌拍的清醒,“想。”
张大傻再问,“能不能好好学了?”
儿子一下子咕噜爬起来,揉揉眼睛,“爸,您要是送我去学校,我肯定好好学。”
张大傻更大的一巴掌拍过去,“发什么梦?送你去上学,你老子跑断腿都没钱。”
儿子到底是困了,便一下子趴在床上,闭上眼睛就睡了,也觉得是痴人说梦,家里饭都吃不饱。
那祯禧向来是早上五点起身的,刘妈早她一步,烧好水了给她洗漱,等着洗漱好了,剩下的水也滚开了,要喝白水喝茶水,都可。
风雨无阻的,少有偷懒的时候,那边二姨娘听着她念书,便催着四小姐起来,“你也不小了,也得起来看书去。”
四小姐气的捂着耳朵,“姨娘,我去读书,家里怎么肯?”
“做什么不肯?三姐儿三岁就进学了,跟着郎家的家学启蒙的,前年刚去了学校,你现在这个年纪,已经是晚了。”
四小姐不是个爱读书的性格,孩子当然是爱玩的,但是看着那祯禧去上学,不是不羡慕的。
“过年的时候您说让我去学校,家里就没人说话的。”
二姨娘不知道女孩子读书好不好,但是看着家里的金凤凰都这么用功,她心里就跟错过了宝藏一样,这读书肯定是个好差事,不然那金疙瘩作甚这么努力。
所以四姐儿要去,她跟四爷说,四爷只说跟太太说去,她去跟太太开口,一句没钱就打发回来了。
她穿戴好了,想着今儿无论如何都要四姐儿去上学去,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耽误了,谁知道上学是个多好的东西呢?
先去灶上看一眼刘妈,“今儿吃什么?”
刘妈看着她,不知道是转着什么小心思,“昨儿吃什么,今儿还是吃什么。”
“小少爷想着吃鸡蛋羹。”
刘妈手里的锅盖碰的一生盖起来,里面煮的是粥,家里早上就是两样的,老爷子跟四太太喝粥,四爷出去做事喝粥不顶用,得吃点面条什么的,那祯禧要去上学,吃的也是面条。
独独二姨娘觉得自己生了儿子跟大家不一样,只今儿吃鸡蛋羹,明儿吃羊肉包子,后天还要吃个什么点心果子。
十次里面能要到两三次,一直闹腾着,四太太也不能不给这个面子不是,心里面也是厌恶的狠。
刘妈硬声硬气的,“没有。”
家里的鸡蛋谁能吃得起,就是三姐儿每日里那么用功,家里最辛苦的人,都没有鸡蛋吃,一个养在家里的小孩儿,睡到日上三竿的,竟然还要吃鸡蛋。
二姨娘碰了个没脸,她自来是脸皮厚的,去拿着水壶倒水烧水去了,一会烧开了,给四爷端过去了。
“您看看,四姐儿跟三姐儿一般大的年纪,三姐儿跟个才女一样的,显得四姐儿不像是亲姐妹,到底是没读书的缘故在这里。我想着,送着四姐儿去读书罢,到学校里去,老师教的多好啊,不比在家里这样到处疯玩了强。”
四爷擦干净脸,这才精神了些,只听到二姨娘说四小姐疯玩,他平日里对着姨娘们都不放在心上,觉得见识在那里,说不出什么有水平的话儿来。
因此二姨娘说话,他向来是堵着半只耳朵走神的。
“唔,四姐儿是不小了,不能疯玩了,没事的时候,跟着刘妈做营生,大姑娘了,再有就是跟着太太多学学算账,学学管家的本事。”
二姨娘一听,气的险些摔了盆,知道他是没上心,不由得再说一遍,“我的意思是,让四姐儿上学去,去学校里。”
四爷不由得哑然,“这四姐儿去,五姐儿不也得去吗?不是为了银子的事儿,是孩子都小,去了学校人家也不要啊。”
“怎么小了?三姐儿不是当初也去了。”
四爷就更有话说了,“当初,那是三姐儿聪慧,以前在郎大爷那里教学的国学老师推荐她去学校的。”
二姨娘心里就拿不准了,难道学校里面收学生,还有个年龄要求的,她不懂外面的事情,一肚子的火气兜头一盆冷水,这事儿就成了个哑炮。
屋子里刘妈看着外面二姨娘在那里对着四爷咬耳朵,她是顶看不惯的,“太太,要我说,您就是心太软了,这样的料子您留着干什么,当初就不该留下来。”
当吃生下来小少爷,按着干脆利索的法子,就是给钱打发了,只要孩子就是了,又有那些狠心的,把二姨娘还能再卖一手去,为了主母的地位,为了家里和谐,都是这么干的。
只是二姨娘乖觉,伏低做小的跪在地上磕头,怎么着也得留下来,留下来有儿子日子多好过,要是走了不知道什么样子的苦日子。
四太太觉得去母留子这事儿也是有失天和,她是个信佛的人,心里很是虔诚,就留下来了二姨娘,小少爷也留在二姨娘的身边了,四太太并不是很想养着,她有亲生的孩子,小少爷无论是谁养大的。
总得喊她妈,总得是敬奉着她的,说破天也是这样的规矩。
四太太瞧了窗户外面一眼,低头做针线,“都是苦命人,难为她干什么,这家里要钱没钱的,她还能折腾出个花儿来不成,不就是一点吃的穿的,随她。”
二姨娘的眼界,大概也就是一碗鸡蛋羹,攀比着要四姐儿去上学去了。
“三姐儿,姨娘问你,学校里都是要几岁的学生啊?”
那祯禧便放下来手里的书,“姨娘,学校里大多数是七八岁。”
二姨娘一合计,四小姐还是小着一点的,“那你四妹妹,来年就能去上学了,三姐儿你的书本还要笔都好好的留着,记得给四姐儿用。”
“嗯,课本给四妹妹用。”
她拉了一下包带子,心想我也就只有课本给四妹妹用了,其余的笔是一直用的,其余的书也是要一直翻看的,二姨娘借东西,是有借无还的,所以坚决不能给。
出门刚走到井台那里,张大傻看着她出来了,急匆匆的拉着车,“您是三小姐吧,我是您隔壁邻居,我送您一程吧,顺道的。”
他知道那祯禧学校远,不然不能早早地就去上学去,他其实不顺道,就是想着求个事儿。
那祯禧是见人三分笑的,笑的很是和气,“多谢您的好意了,只是我走走,也锻炼身体了,您每日里辛苦,不用带着我。”
张大傻就一个劲地让,车停在跟前了,“没事,都是邻居街坊的,您是读书人,怕不是瞧不起我们这样的邻居吧。今儿太阳大,您上来,我顺脚就过去了。”
那祯禧刚来,也想着好好跟邻居接触的,话到这份上,人家是一片的好心,只得上车了
第23章 都是一番慈父心肠
那祯禧坐在上面,稳稳当当的带着一点风,看着路边上的摊贩市井,面上就不由得带着微笑。
她实在是喜欢做黄包车,比小轿子来的方便还实惠,也实在是实惠的很,搬到猫耳朵胡同,最不好的一个就是离着学校实在是远。
四太太不出门,也不知道是多远,只看着她每日早早的出去,以为学校里都是这个点儿的。
她也想包个车的,每日里接送上学,只是家里银钱还是节省着花的,她也得走走路,就当是运动了。
下车的时候看着张大傻满头的汗,拿着手巾把子一抹,“三小姐,您慢着点儿。”
他是跑着来的,拉着那祯禧到学校,比她自己走快的多,她下车了自己站到一边去,学校里还没什么人来的。
看着张大傻欲言又止的,她就主动问了,兴许是要她帮忙的,“张大叔,您有什么事儿只管说便是了。”
她觉得兴许是看着自己识字,给他写信读信什么的。
张大傻憋了一路了,想着自己这样也不对,只是个小孩子,说了不算的,应当跟她家里说一声,不然欺负小孩子一般的。
“三小姐,您早上起来,我门口候着您就是了,不收您钱,晚半晌了我再来接您。”
说完就要拉着车走,到底是没开口,那祯禧你看她软和,但是办事是个痛快人,她自己扶住了车把手,“张大叔,您跟我说就行了,我能做的了主的,都能帮您。”
张大傻自己摸着头笑,“我家里有个混小子,没钱送他上学去,这胡同里没有几个认识字儿的,也没有一个学生,想着让您抽空教他认识几个字,不需要多好的,能识字就行。”
然后就看着那祯禧,这么脆生生的一个姐儿站在那里,跟自己家里的孩子完全是不一样的,他虽然是个穷拉车的,但是也知道识字好。
那祯禧便抿着嘴笑了笑,不敢贸然答应,她想的事情要周全,一个是她不喜欢教学,再有一个就是孩子天性如何,要是个调皮捣蛋的,岂不是自己头疼。
“张大叔,您等着我家去,跟爷爷商量一下,晚上回去跟您消息。”
张大傻又甩了甩额头上的汗珠子,“行,三小姐您上学去,学费我们给,就是没有学校里的多,您以后坐车,我接送您。”
看着人进去了,才拉着车走,张大傻早上起来跑车,已经是汗流浃背了,干的是最苦最累的活计,这手艺人,无论是瓦匠还是棚匠,扛大包的还是天桥卖艺的,下的都是苦力气。
他一边奔着、跑着,一边想着自己儿子要是识字了,老子不识字,儿子却能识字,能识文断字,再没有比这个更好地事情了。
要学字,得买笔跟纸去,还有墨汁子,这又是钱,张大傻腿飞轮一样的,跑起来很有奔头了,都是为了好日子。
那祯禧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老爷子,不是先写作业的,给老爷子读读今天的课本,说说老师的故事,再有学校里面的见闻,爷孙俩有的说呢。
今日说的就是张大傻的事儿,“爷爷,这上不起来学的孩子是真可怜。”
老爷子站在天井里拿着喷壶浇花,闻言放下来喷壶,“三姐儿为什么觉得可怜呢?哪儿就可怜了?”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穷人富人原本就是两个阶级,从来没有混淆的。
那祯禧把剪刀递给老爷子,自己手里拿着红线,想着给攀藤的树枝拉一下形状,“我觉得能看书,能上学,就能看到更有意思的事情,见识更美的东西。看书的人享受到了这些,不看书的人,永远不知道这些。”
她觉得书里面是一个宝库,每一个看书的人都是管中窥豹,畅游在里面或喜或悲,得到的更多。
不看书的人,大抵是永远不会了解这些事情的,不会因为看到有意思的故事笑,不会因为读到有意境的诗而惬然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