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祯禧本来就是想吃的,这会儿生怕天儿热,放一会就不新鲜了,而且多有蚊虫,笑着漏出来小米牙,“不辛苦,表哥合该多吃点才是。”
说完就举起来帕子,一只手张着帕子,一只手拿着瓜,脖子微微的低下来,吃起来的汁水从没有是顺着下巴淌下来的时候,最后也就是弄脏了帕子一张。
吃完了,桌子上衣裳不见一点脏的,那祯禧在仔细擦擦嘴,就是口脂不小心花了,自己捂着嘴巴,眼睛圆溜溜的,“表哥失陪了。”
自己先出去把帕子洗干净了,又去洗干净了嘴巴,口脂的滋味并不是多好吃的。
等着吃了饭,又见过了家里的姨娘小姐们,只有小少爷恰好在午睡,二姨娘怎么喊都喊不起来,只得是自己领着四小姐来了。
等看到又见面礼的时候,后悔的肠子都青了,少爷没来,岂不是要少一份儿了。
哪里知道人家是真出手阔绰,虽然是年年送礼来就能看看的出来阔绰了,只是今年人来了,出手就更不会小气了。
来之前准备珍奇贵物,只是那日见了那祯禧以后,又换了别的来,都是金银裸子了。
不为别的,实用才好呢,你要是送个珍惜的,卖也不是,留着也无用。
因此有布匹与点心干果,这是那家的礼物。
再有是单独给那祯禧的,二姨娘见过人就带着孩子回去了,一人一个荷包的,打开来一看,竟然是银裸子一对儿。
眼就笑起来了,再去看给小少爷的荷包,竟然也是银裸子一对儿,心里为着有银子喜欢。
再为着四小姐跟小少爷一样的礼物不高兴,这可是家里的独生子,合该是贵重些的,怎么能跟丫头一样敷衍呢,她觉得小少爷应该是金裸子才对呢。
五小姐也是两个银裸子呢,跟着三姨娘坐在床上笑,“姨娘,两个呢,真好。”
年纪虽小,但是也知道银钱好使了,平日里三姨娘给人做鞋垫换钱来,她也知道辛苦,“我瞧着奶奶手上有个金钏儿,您用这银裸子,去打一个银手钏儿去罢。”
这北平城里面的女人们,无论是贫贱富贵的,都喜欢手上带手钏,一个是好看的,再有一个是不怕摔打,管你时候洗衣服的还是做饭的,就连刘妈手上都有一个铜的呢。
三姨娘掂了下重量,“姨娘不要,留着给你,以后长大了给你打银耳坠子戴着,兴许啊。”
“那真希望表哥年年来,岂不是我每年都有一对银裸子,要是兴许哪年表哥发财了,给一对金子的,就更好了。”
母女俩笑做一团,只最后三姨娘叮嘱,“五姐儿,以后可不能喊表哥。”
过了许久,五姑娘才应声,“姨娘,我知道了。”
第28章 五更
晚上四爷带着人出去吃,请了四太太娘家的佟二爷作陪,再有就是大女婿二女婿,订好了是先去吃饭再去听戏的。
老丈人热情的很,冯二爷一边走一边想着,瞧着已经是晚半晌了,四爷是个极为热情的人,“酒楼早就订好了,酒菜一应俱全。”
话儿说到这里,再推辞就是不给脸了,只是他路过东屋的时候,见窗户上有个投影,小小的一团,黄色的光笼罩着。
不由得驻足,“这是禧姐儿?”
四爷摸不着头脑,“是啊,她夜读呢。”
只觉得稀松平常,日日都如此而已,他从来不曾教养过孩子,上面有老爷子,下面有四太太,再有刘妈时时照顾。
四爷似乎只需要拿着成绩单看一眼,看着高高分数的成绩单,再露出来一个微笑就行了,别的都与他无关,好似孩子天然就是这样的懂事,这样的用功。
他闲庭信步,只觉得自己平日里只叮嘱这孩子用功,没见到的时候怕这孩子顽劣,怕这孩子低俗,又怕这孩子不好好念书而胡搅蛮缠不讲理,没成想,已经用功至此了。
敲了敲窗户,弯下来腰,“禧姐儿,表哥带你吃饭去。”
推开窗户,先看到脸如银盘一般的,恰好对着月光,眉目婉约,一双大眼睛黑葡萄一样的。
“表哥,我在家里吃罢。”
眼神很想去,只是要看着四爷,家里父亲吃饭,从来是不带着孩子去的习惯。
老爷子看着没走,也觉得这孩子过于懂事了,“无碍,跟着你冯家表哥一起去罢了。”
他是巴不得孩子多相处的,出门吃饭能想到禧姐儿,老爷子觉得自己可以含笑而终了。
四太太自己收拾箱笼,摸着好布匹,再看看点心盒子,再看有一对熏火腿,人家想的是样样俱全的。
她再看给那祯禧的礼单,一盒子米粒珍珠,整整的一盒子,只米粒大小的,可以用来做绣花鞋上,或者是做手钏发簪的。
再有金裸子一盒十二只,再有文房用具许多,更有书籍若干,就连小孩子玩具都有的,竹蜻蜓,音乐盒子。
“太太,您哭什么,这合该高兴才是呢?”
刘妈归置好了,金裸子是收起来压在箱底的,这是要跟三姐儿陪嫁的。
“我这是高兴,高兴的,这些收起来,咱们家里虽然比不过人家,可是万不能谈贪图人家东西的,给三姐儿当嫁妆的,去拿给老爷子收起来。”
她心里痛快啊,女婿来了,丝毫不嫌弃家里穷吝,还对着三姐儿多有指教。
四太太去神佛面前叩首,再对着公公叩首,“老爷子多谢您,谢您给三姐儿找了个好婚事。”
老爷子笑而不语,“三姐儿的福气。”
冯二爷一行,停留半月之久,等着走的时候,看着哭着眼泪八叉的禧姐儿。
只得是摸着她的满头珠翠,“学习万不可太用功了,白日里学校学就可以了,等放学了找伙伴玩去。”
那祯禧哭的可怜巴巴的,表哥在是多好的一件事,能带着她到处玩,去看庙会,再有去各处玩耍,坐着汽车去北平玩了底儿掉。
四爷是没这个心情玩的,他年轻的时候都玩过了,所以那祯禧还是第一次觉得玩比读书要好的多。
“表哥走了,再没有人带我玩了。”
冯二爷一腔话都咽下去了,合着是没人带着玩了,也不曾见她有玩伴,只闷头看书。
看着这么一个胖丫头,冯二爷也不是不动容的,只得抱起来,他自小就是练家子。
“表哥,我沉的很。”
那祯禧红了脸,刘妈都抱不起来她了。
冯二爷就故意逗弄她,“是了,压得人胳膊要断了。”
那祯禧听着话音是要放她下来,赶紧揽住了胳膊,“不过表哥英武神俊,想来应当是力气极大,身体极好的。”
冯二公子拿着帕子给她擦擦眼泪,心想这是个小马屁精,就知道给人灌迷魂汤。
“等着我有空了,再来看你就是了。”
只这么一句,就匆匆上了火车走了,人走了,那祯禧还时常提起来呢。
无他,要是表哥在的话,只要是她放了学,就让刘小锅来接她,到处出去玩去。
回家先拜见老夫人,“多日离家,劳您挂念了。”
“生意上的事情如何了?”
“母亲只管放心便是。”
老太太便笑,“你办事,我哪里就有不放心的。”
又问,“禧姐儿如何,可见到了?”
冯二爷就拿着一个信封出来,牛皮纸里面都是照片,“母亲怕是没见过,这次我去,特意拍了照片给您看。”
老太太接过来一看,只一眼,就喜得一脸的笑,“真是个好孩子,跟我想的一样儿。”
“一样是个胖丫头。”
老太太知道他是打趣的,心想你应当是满意的,不然不带着去拍照去,还有合影呢,嘴硬罢了。
只旁边有人笑出了声,冯二爷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人。
见他看过去,巧笑嫣嫣的喊一句,“表哥好。”
只见一个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色洋裙,大方妥帖,见他看过来,一点也不胆怯的。
“这是你父亲故旧的女儿,宝珠。因着商会里面的事儿,暂时寄养在咱们家里面,喊你一句表哥是没差了的。”
冯二爷只点点头,原还想多说几句禧姐儿的话,见有外人在,不好多说,就告辞了,家里还有一堆的事情在。
喊了刘小锅去打听,才知道上海商界出大事儿了。
宝珠的父亲是被抓进去了,因为着不肯用洋货,坚持用国货,外国人怀恨在心,想着打破这一个僵局,联合着政府搞事呢
第29章 六更
我们的布料结实的很,土布的多,上至达官显贵,下到拉车扛大包的,都穿的起来,越穿越舒服,且极为耐穿,不易掉色。
到了洋布这里,花样是多了,颜色也多了,也便宜一些,可是穿起来哗啦啦的响,这谁能耐得住,而且过了水就掉色了,等着再洗几次,最后就破了,正紧过日子的,没有喜欢这样的洋布的。
只是国人多崇洋媚外,姐儿爱巧,老太太也爱新鲜,就喜欢穿洋布,穿个花样。
土布生意本来就难做,更何况是现如今了,洋人非得逼着店里面卖洋布。
宝珠父亲自然是不肯了,他是铮铮铁骨,“我要是卖洋布了,那咱们国家的老百姓怎么办?”
“江浙一带的棉农要如何呢,家家户户都是种棉花,都是种桑养蚕的,我不用他们家里的土布,那他们还能卖给谁呢?中国人自己都不穿,那谁还能穿呢?”
字字气血,宁死不屈,最后被人寻衅滋事,硬是说他哄抬物价,给关进去了。
家里只有一个女儿宝珠,老爷子看不下去,接到家里来瞒着,宝珠只以为父亲出远门去了。
“政府那边怎么说的?”
刘小锅一脸的气愤,“就说了我们要完,这样的政府,不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洋人说的话就是天理一样的。”
这边租界多,政府已经是洋人的走狗了,洋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俨然是人家的天下了,生意越发的难做了。
冯二爷不说话,政治上的事情,瞬息万变,今儿是这个政府,明儿又是那个政府,他只觉得,现在君星未名,适逢乱世,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了。
只有保全了一大家子,才能徐徐图之不是。
“去给老爷子送话,能捞出来就捞出来,不行的话,也不必过于感怀,时间还长着呢。”
刘小锅一溜跑着去传话,老爷子就匆匆出门了,他托人找关系,进去探望一下。
“老兄,您应当谨慎考虑一下的,现在大趋势如此,咱们在人家的手底下吃饭,总要是低头的。”
“但是低头不是意味着一辈子低头,咱们得等着,等着什么时候咱们国家不低头了,什么时候咱们也就不低头了,是不是?”
“让你卖洋布,你就暂且先卖着洋布,等着后来的日子长了,咱们翻身了,咱们就不允许洋布进来咱们国家一步。”
这是二爷出的主意,暂时低头,老爷子也觉得只能如此了,周旋不过来了,洋人是立志要拿人当标杆,杀鸡儆猴看,在上海租借立立威风的。
宝珠爸只不吭声,“冯老弟,我意决于此,莫要多劝了。”
“这世道虽然变了,国也不是国了,那我哪里还有家呢,我要是撑不住,那亿万棉农就得喝西北风了,咱们为商的,不能这样断人后路不是。”
老爷子再权,“只是把你砍头了,难道就能阻止吗?不能逆转的,洋人是打定了注意,您这是搭上了自己啊。”
“想想宝珠,还没有夫家,老兄还请你多加思量啊。”
老爷子深鞠一躬,长揖到底,再三陈情。
只是宝珠父亲已经打定主意,虎目含泪,背对着老爷子,“老弟回去吧,人固有一死,有些事情总得有人流血的,你不流血,我不流血,最后都成了奴啊。洋人只以为我们好拿捏,只以为我们中国人,都是跪着的。”
“老弟,我如有不测,跟你交情几十年,还望照顾好宝珠。宝珠自自幼天真,还望您多费心思教养,我家财已封,望您看顾啊。”
转过身来,对着老爷子长作一揖,涕泪横流,难道就忍心赴死,不忍心,家中娇女令人挂怀啊。
老爷子无法,只得戴上帽子,隔着栏杆拉着他的手,“老兄,您放心吧,我视她如亲女,管她一辈子。”
自此,便是诀别了,狱警有些许的好心,老爷子出来的时候,“说通了没?”
“我听着音儿说是晚上要来审讯的,最后的机会了。”
老爷子长叹一声,不肯再多说了。
果真一晚上严刑酷打,宝珠父亲誓死不从,第二日黄昏时候便游街示众,要去枪毙去。
媒体也成了洋人的走狗,各路各国的媒体,都拍照报道,只说是国之蛀虫,搜刮民脂民膏,哄抬物价的奸商。
老爷子气的大病一场,报纸摔了一地,死的不值啊。
“你世叔尸骨未寒,外国人骂也就算了,中国人也跟着一起骂,他要是活着,还真的不如死了呢。”
国人跟着一起骂,未免让人心寒,到底是为了谁牺牲的啊。
冯二爷皱着眉头,“您别气坏了身子,世叔的尸骨,我自去收敛。”
“万事小心,说不定就有人在那里盯梢呢。”
“您放心吧。”
二爷到了夜里,后半夜的时候,自带了人去收敛尸骨,有盯梢的也不怕。
只是去了,尸骨已经不知去向了,他心里一愣,想着大概是有义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等着回家的时候,只见大门口花丛里有一口大箱子,刘小锅打开一看,“爷,在这里呢。”
马上去跟老爷子回禀,连夜出城火化去,不敢在城内下葬,到城外寻了一处好山水立碑。
老爷子精神一振,立时就能起得来床了,拿出酒杯畅饮三杯,“我就知道,国终究是国。”
“一些人根子坏了,但是一些人还是留着祖宗的血的。这世道我瞧着,不至于那么坏,你且记得,咱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