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上辈子的死对头——暮序
时间:2019-08-05 09:13:20

  却说贺绍廷这日一直忙到点灯时分才回府,净手洗脸后随口又问:“今日唐尚书府可有东西送过来?”
  这段日子已经听了不知多少回这个问题的下人,这一回再听到如此熟悉的问题,底气顿时便足了,连声音也刻意地扬高了几分:“回将军的话,半个时辰前,唐尚书府送了一盒白糖糕过来。不过这会儿已经凉了,将军可要……”
  “拿过来。”贺绍廷打断他的话,吩咐道。
  那人不敢耽搁,自去取那早就已经冷了的白糖糕。
  贺绍廷取过一块送入口中,轻轻地咬了一口,甜腻的味道顿时充斥口腔。
  他其实早就过了喜欢吃甜食的年纪,甚至对这种甜到发腻的食物更是避之则吉,可此刻却吃得津津有味,那甜甜的味道从口腔缓缓延至他的内心深处,教他的嘴角不知不觉地微微扬起。
  那蔫坏的小骗子,可总算是把承诺给兑现了。
  想到那如手中这白糖糕一般甜蜜蜜的小姑娘,便又想到了白日那一番柔情蜜意,他心口一阵发热,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儿干,忙灌了几口温茶,压下心中的骚动。
  他庆幸,庆幸小骗子明年便可以及笄,也可以议亲了,到时候他一定要取得唐大人与唐夫人的同意,把小骗子给娶回来。
  府里这般大,就是因为缺了那个人的身影,少了那个人的笑声,才会显得如此空落落的。
  仿佛看到将来和小骗子一起生活的多姿多彩,他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掩饰不住,也教正要步进来的范广心里一阵嘀咕。
  将军怎会笑得如此……荡漾?这不像他啊!一定是被那小妖女影响了!
  他忧心忡忡皱了皱眉,直到贺绍廷察觉他的身影,无奈地问:“可有事?”
  他定定神,忙进来回禀:“将军,镇远将军杜诚忠想见你,这会儿正在门外等着呢!”
  杜诚忠?贺绍廷脸上的笑容敛下来了。
  自上回两人打了一架后,便一直视彼此如陌路,便是在朝堂上遇到,也不过是给对方一记淡淡的眼神。
  如今他主动寻上门来又有何事?
  虽是不待见那人,可他还是不得不起身相迎。
  正厅里,杜诚忠背着手不安地来回走动,不时望望门外,等待着那个人的出现。
  “你们将军呢?怎的还不来?可让人去通禀了?”他焦急地问。
  “杜将军放心,已经有人前去禀报将军了。”那下人恭敬地回答。
  “怎的还不来……”杜诚忠内心焦躁,愈发坐立不安。
  终于,在他的内心将要彻底告罄时,便看到了那个年轻的挺拔身影。
  “绍廷!”他眼睛一亮,立即便冲了上去,激动地唤。
  贺绍廷皱眉,神情淡淡地拱手见礼,态度客气而疏离:“杜将军。”
  杜诚忠却半点也不在乎他的冷淡,激动地摩挲着手掌,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你娘可是叫楚云湘?”
  贺绍廷心口一震,神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略有几分不悦地道:“先母名讳,还请杜将军尊重些!”
  杜诚忠却丝毫不在意他的态度,兴奋地道:“若你娘是楚云湘,那你便是我的儿子,我杜诚忠唯一的儿子!”
  贺绍廷神情冷漠,语气有几分嘲讽:“杜将军是不是想要儿子想疯了?本将军姓贺,先父贺公炳鹏早已过世多年,本将军更无乱认爹的习惯。”
 
 
第70章 
  “那贺炳鹏并非你的生父,你娘云湘原是我的侍妾,当年怀着你的时候便离开了镇远将军府,后来辗转嫁给了你养父。我亲自去调查过了,你娘嫁入贺家的时候,的的确确是怀着身孕的。”
  “这些年我一直不知道你们母子的存在,才会让你们吃了那么多的苦。那贺炳鹏原不过流氓地痞,见你娘美貌,又是孤身一人在外谋生,便起了坏心思,不顾你娘意愿把她强娶进门。”
  “听说他还是一个酒鬼,喝醉了还会打人,你们母子俩没少因此遭罪。”说到此处,杜诚忠脸上显现几分愧疚。
  “我知道这些年一直愧对你们母子,你放心,我一定会补偿你的。从今往后,你便是我杜诚忠唯一的儿子,更是镇远将军府唯一的公子。”他又保证道。
  贺绍廷气极反笑:“杜将军,我念在你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只是先父为人如何,生前又是如何对待先母与我,却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我姓贺,此生此世都只会姓贺,与你杜诚忠,与你镇远将军府毫无瓜葛!杜将军今日前来若只是为了说这些荒唐至极的话,请恕本将不奉陪了,来人,送客!”
  说完,一拂衣袖转身就走。
  杜诚忠想也不想便去追,却被曹胜带着侍卫给生生挡了下来,眼看着贺绍廷的身影越来越远,他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叫道:“绍廷,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亲自去查证!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这不怪你。只是血脉亲缘却是天注定,纵然你再怎么不乐意,也不能否认你身上流着我的血!”
  贺绍廷脚步一顿,却还是头也不回地继续离开。
  倒是曹胜几人听到杜诚忠这番话后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自家将军与这位镇远将军竟有血缘上的关系?
  贺绍廷阴沉着脸,加快脚步往正院走去,将身后的叫喊声远远地抛下。
  杜诚忠的到来,他大声嚷着的那番话,再度激起了他已经决定埋葬的那部分记忆。尤其是那一句‘血脉亲缘乃是天注定’,纵然他由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认回那个生父,可确实也不能否认,他的体内的的确确流着那个人的血。
  他想不到那个人竟会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听着他方才话中意思,竟还亲自去查证过?否则他也不会对父亲生前做过之事如此清楚。
  他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不错,他的养父生前确是嗜酒如命,喝醉了的话确实会打人,他也的确因此吃过不少苦头,可是每一回养父醉酒后要打人的时候,祖母都会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不教他受到半点伤害。
  而在养父不喝酒的时候,对他也并不算太差,有时候心情好了,还会给他买些好吃的。
  一切变化都发生在那一年,醉酒后的养父失手推倒了已怀有身孕的娘亲,使得娘亲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养父悔恨难当,当场断指立志戒酒。
  事实上他也确实做到了,在那之后的一年内,的确是滴酒不沾,脾气更是收敛了不少。可惜好景不长,在一个漆黑不见五指的夜晚,因祖母急病,他匆匆出门去请大夫,却在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跌,后脑撞上石块,抬回家不到半个时辰便断了气。
  而痛不欲生的祖母也在半年后撒手人寰,只留下他和娘亲两人相依为命。
  苦么?确是有的。可是他却不会因此而怨恨养父。毕竟他也算是给了他们母子一个栖身之所,而慈爱的祖母更是视他如嫡亲孙儿般照顾看待,后来的姑母亦是全心全意地养育他长大成人。
  他从贺家得到的真心关爱并不少,早就彻彻底底把自己当作贺家的人。
  至于杜诚忠……
  他嘲讽地勾了勾了嘴角。
  他又凭什么会以为自己会承认他?凭什么以为自己会稀罕他的镇远将军府?
  虽然没有得到儿子的承认,更没有听到那一声‘爹’,可杜诚忠却半点儿也不在意,毕竟儿子自小便不在他的身边长大,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一时难以接受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待他想明白了就好。
  大齐年轻一辈的佼佼者贺大将军居然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仅此一点,便足以教他欣喜若狂。
  原来他并不是无后,他一早便有了自己的儿子,只不过一直被蒙在鼓里,以致父子分离多年。
  不过不要紧,来日方长,他还有补偿他的机会。
  他心情甚好,却又有些依依不舍地从忠勇将军府离开,临走前还一再叮嘱曹胜等人要好生侍候贺绍廷,直听得曹胜等人一脸莫名。
  本是一早便得到夫君今日回京消息的云氏,左等右等都不见杜诚忠归来,一问,便又得知杜诚忠回京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转道去了忠勇将军府,只当他有公事要与贺绍廷商议,倒也不放在心上。
  杜诚忠当日意外地从当年府里的大夫口中得知,自己可能还有一个孩儿在世时,出于慎重的心理,他并没有对任何人言明,而是将一切瞒得死死的,故而云氏并不知道前段时间他突然离京,并不是因为公事,而是去查曾经的侍妾楚云湘的下落。
  她哪里想得到,杜诚忠回来会给她带来那么一个天大的“惊喜”。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瞪着杜诚忠问:“你说什么?忠勇将军贺绍廷是你的亲生骨肉?”
  “确是如此,我已经亲自查证过了,绍廷是当年云儿……云湘为我所生的儿子,当年云湘有孕后身子极弱,与她一向交好的玉兰担心她受不住那虎狼之药,求了易大夫帮忙,以一副假药瞒天过海,保住了云湘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绍廷。”
  说到这里,杜诚忠一阵庆幸。
  好在当年玉兰横插一脚,否则他就要失去那么一个出色的儿子了。
  云氏看着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欢喜,脸色煞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走了一个杜祖望,又来一个贺绍廷……并且后来这个比早前那个更加难以对付。
  杜诚忠可不知她的心思,只沉浸在终于有后的狂喜当中,喜滋滋地又道:“都说虎父无犬子,绍廷年纪轻轻便能有今日这般成就,足以见得此话不虚。我杜诚忠的儿子,又岂会是那等碌碌无为的泛泛之辈。”
  “也只有这个孩子,才配当我杜诚忠的儿子,才像是杜家的人!!”他再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无尽欢喜,一扫前段时间的阴郁。
  恰好走进来要向云氏请安的冯维亮脸色一变,心头剧震,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还是父亲说的话有了歧义。
  贺绍廷是父亲的儿子?嫡嫡亲的儿子?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多希望是自己听岔了他的话。
  可杜诚忠那溢满了笑容的脸却告诉他,他并没有听错,一切都是真的。
  贺绍廷……这些年这个名字总是在各种场面传入他的耳中。父辈们对他的赞不绝口,年轻一辈对他的羡慕嫉妒,姑娘们对他的敬慕,便连寻常百姓也把他当作了大齐新一代的战神。
  这个人就是他的人生当中的一抹阴影。也是因为当年年少时与他打了一架却落败,父亲明里不说,可他让自己改武学文便已经说明了他的失望。便是府中的侍卫,每每看向他的眼神,那种他根本不配作为镇远将军府大公子的眼神,都他羞愤难当。
  若不是他后来做了准备,只怕父亲早就和母亲一个接一个孩子地生,到时候府里更加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若不是贺绍廷,当年他又怎么可能会对父亲下手,又怎么可能绝了他再为人父的机会!
  这一切,全是拜贺绍廷所赐!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隔多年,贺绍廷竟然以另一种方式,再次扰乱他平静的生活,甚至还想来争夺属于他的一切!
  接下来的数日,杜诚忠一而再再而三地寻上忠勇将军府,这日甚至还带上了楚云湘当年为他做的剑穗。
  当然,这剑穗也是他一番翻箱倒柜时意外发现的,这也是自云氏嫁进镇远将军府后,曾经那些姬妾留下的唯一痕迹。
  “你娘的手艺你必然记得,这剑穗还是当年我出征归来后她亲手给我做的,说起来也是二十多年前之事了。”他感叹一声,语气里有说不出的怀念。
  云湘……那个性子温柔却又有几分执拗的女子,也是继他的夫人之后唯一一个让他有几分心动的女子,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还想过要娶她为妻。
  不过他也没有想到,那个娇娇柔柔的女子,居然怀着他的孩子远走,甚至半点消息也没有泄露,教他一直蒙在鼓里。
  “你娘有着一双世间少有的巧手,绣的花儿比别人的好看,做的东西也比别人的好吃,随便简简单单一个物件,到了她的手里,都能一下子变得精美起来。”他喟叹着又道。
  贺绍廷默不作声,整个人却有几分恍惚。
  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关于娘亲的过往,实际上娘亲生前从来未曾提过在镇远将军府的事,也没那个闲暇时间做各种精美小物装点家中。
  她从来都是很忙的,忙着织布,忙着接回来的各种绣活,还要忙着家中里里外外的各种活计。后来父亲和祖母不在后,她就更加忙碌了,基本上少有歇一歇的时候。
  “你娘生前可曾提起过我?”他听到杜诚忠试探着问。
  他定定神,冷漠地回答:“可真是抱歉,我娘生前从来没有提过你,连半个字都没有。”
  “这……”杜诚忠一愣,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那个为他孕育了孩儿的女子,这么多年来竟然从来没有对儿子提过他的存在?
  不过他再一想,笑道:“你这孩子,怎的连父亲也骗?你娘若是不曾提过我,当年在河安府,你又为何会到我跟前问起那句话?”
  贺绍廷冷笑:“我问了你哪句话?”
  “你问我这辈子可曾做过……”杜诚忠喉咙一堵,接下来的那半句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可曾做过什么?可曾做过后悔之事?”贺绍廷嘲讽地道,“你怎的不说了?我为何会问那样的一句话?你当年又曾经做过什么要让人觉得你会后悔之事?”
  “杜诚忠,男子汉大丈夫,既然做了,那便也要承担起一切的后果,前些年你做得不是一直挺好的么?”
  “你要记得你说过的话,你不后悔,纵然再让你选择一次,你照样毫不手软地给为你孕育孩子的那些姬妾强灌下打胎药!”
  “我今日可以站在你的跟前,不是你的恩赐,而是始于田姨母的善心。你当年对那些无辜女子犯下的恶行,也是姨母一五一十地告知我。”
  “我娘亲,哪怕病卧在床自知不起,忧心我日后去向,也从来没有提过关于你的只言片语!她由始至终都希望我姓贺,也只能姓贺!”
  杜诚忠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孩子会对他当年所做过的事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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