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姨母?对了,必是田玉兰,是她把一切告诉他。换而言之,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一早便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所以当年还是孩童的他才会向自己问出那句话,那是因为他在为他的娘亲鸣不平!
“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一直没有前来找我?”他不死心,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一句。
“是,我早就知道了,所以你不必再一次次地给我看你那些所谓证据。可是那又如何?我当年走投无路举目无亲之际,也没有想过去找你,现在自然更加不会。”贺绍廷淡淡地道。
“杜将军,请回吧!你便当我娘肚子里的孩子当年便被你打落了,反正你原本也是这般打算的不是么?”
“当年那事,并非出于我本心,而是……”杜诚忠下意识地想要解释。
“够了!”贺绍廷厉声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想说当年之事全是云氏逼你的?是她逼着你娶她,是她逼着你遣散姬妾,逼着你打杀亲骨肉?”
“你真让我恶心!”他失望地扔下这么一句,终于转身离开。
杜诚忠脸色都变了,张张嘴欲说些什么,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自从投入军中,数度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贺绍廷便更加理解武将的不易,那真正是以命相搏,提着脑袋拼前程,每一步都是一个血印。
对那个由最底层兵士做起,一步一步打拼到如今地位的杜诚忠,他纵然不耻他的为人,可却依然对他心怀一定敬意,大齐正是有着如他这样的将领,才能平定天下之乱,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可是此刻,他的这点儿敬意,随着他把当年所有罪孽推到云氏身上而彻底消失。
女子多有不易,嫁人后希望能得夫君一心一意的对待,这本就不是什么错,云氏的要求亦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
真正错的是那个做出决定的人,真正害了那些无辜女子的也是他!
他薄唇紧抿,对那人铺天盖地的失望卷席而来。
“将军,唐尚书府又送了白糖糕来。”远处的仆从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过来,偷偷望了望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禀报。
而后他便看到,本是全身弥漫着吓人的阴沉气息的将军,那股气息一下子便消去了,便连难看的脸色也变了,神情瞧着颇为无奈。
贺绍廷揉揉额角,唇角扬着无奈却又有几分宠溺的笑意。
他严重怀疑那小骗子是故意的,又或是报复自己叫她小骗子,这些日子以来,每一日都让人送了白糖糕来,天天不落。
见主子一如既往地取过那白糖糕送入口中,仆从暗暗咂舌,没有想到一向威严的将军,居然如此喜欢甜食,还重复地吃,天天同一样,没有一天落下的。
他斟酌着建议道:“这东西还是现做的更好吃些,将军若喜欢,不如以后也让后厨每日做些来?如此也就不必麻烦尚书大人府上日日送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既省了尚书府的麻烦,又方便了将军可以随时食用。毕竟尚书府的厨子手艺太不稳定了,时好时坏的,瞧,今日送来的白糖糕,连卖相都那般差,味道必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贺绍廷勉强咽下了那甜得发苦的白糖糕,只觉得连喉咙都是一阵苦涩,连忙呷了几口茶水缓缓,而后愈发无奈地揉揉额角。
小骗子又使坏了,难为她府里的厨子还做得出如此口味独特的白糖糕。
想到那个蔫坏的小骗子,他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这一刻迫切希望可以见到她,只要对着那张娇美的脸,纵是什么也不做,什么话也不说,他也觉得心里满足得很。
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他一时冲动,立即吩咐下人备马,快步出了府,翻身上马,径往尚书府而去。
只可惜他却注定扑了个空,今日唐筠瑶跟着唐府的女眷去了陈凝贞夫家做客。
这几日她也打探清楚了,陈凝贞的夫君易明达有一个妹妹去年成了信王的侍妾。
信王如今是新太子呼声最高的人选,追随者众,易明达有着这么一层关系,能够调入京城也不是什么好奇怪之事了。
事实上,陈凝贞此番设宴招待唐府女眷也是他的授意,信王有意拉拢唐松年,他也是从妹妹口中得知的,恰好自家又与唐松年府上有着那么一层拐着弯的关系,自然要好好地利用起来。
原本他也是想着借此机会结识唐松年的,可是陈凝贞心中有鬼,只道时机未成熟,两府虽有那么一层亲戚关系,可毕竟多年未曾来往,难免生疏了。倒不如让她先与唐府女眷熟络起来,两府走得近了,到时候再以老爷的名义邀请唐松年兄弟几个。
易明达一想也觉得这样做最为适合,遂欣然同意,故而才有了陈凝贞设宴邀请唐府女眷之事。
唐筠瑶跟在阮氏身边,看着她客气地与陈凝贞说着话,神情让人瞧不出半点异样。
她暗暗点头,娘亲这些年总算是练出来了。
若是以她以前的性子,再看到这个当年利用她的善意觊觎她夫君的陈凝贞,只怕根本平静不下来,更加不要说还能若无其事地对待对方了。
陈凝贞心里也颇不是滋味,尤其看着阮氏端庄大气的诰命夫人作派,想到自己明明应该是荣归的,可结果还是得如同当年那般,对这个人曲意讨好。
不过让她觉得心里好受的,便是李氏与林氏态度的转变,尤其是李氏,脸上的讨好是那样的明显。
“多年不见,咱们几个便好生说说话,莫要拘着她们这些年轻姑娘。”她轻抿了抿双唇,含笑道。
李氏等人自无不可。
唐筠瑶也不在意地跟在易府侍女身后,和唐筠瑜唐筠柔姐妹出了花厅。
那侍女引着她们往幽静的园子里去,又走出一段距离,唐筠瑜‘哎呀’地惊呼一声,随即吩咐一言不发的唐筠柔:“我落了帕子在厅里,你回去帮人捡回来。”
她的语气太过于理所当然,而唐筠柔亦习以为常,顺从地原地折返。
唐筠瑶瞥了她袖中露出一角的帕子,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强忍着不自在任由唐筠瑜亲热地挽着她的臂。
“三妹妹头上的绢花可真是好看,是宫里的吧?”唐筠瑜没话找话。
“二姐姐真有眼光。”唐筠瑶淡淡地回答。
唐筠瑜也不在意,继续寻着话题与她闲聊,过得片刻,她又是哎呀一声:“走得这般久也有些累了,咱们找个地方坐会儿吧?”
“姐姐作主便是。”
唐筠瑜朝着那侍女使了个眼色,那侍女微微点头,悄无声息地离开。
唐筠瑶假装没有察觉,继续跟着唐筠瑜往前走。走着走着,唐筠瑜有意无意地落后几步。
唐筠瑶顿时警惕起来,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走过一处拐角处,突然有一只手从她身后伸来,死死地捂着她的口鼻。
她大吃一惊,想也不想地抓住对方手腕,屏住呼吸猛地狠狠一脚往身后之人踢去。
那人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凶猛,一个不着右边膝头便被她踢了个正着,顿时‘扑通’一下倒地。
第71章
唐筠瑶见机不可失,立即挑着人体最脆弱的地方朝着对方又踢又打。
她早些年与五公主一起,跟着天熙帝为她们挑选的侍卫练过一段时间鞭子,本身具有一定的习武基础,并非寻常柔弱女子所能比,此刻又是突袭又是骤然发力,那人毫无防备之下便教她得手。
趁着那人痛得抱着身体在地上翻滚之机,她飞快地捡起那人掉落在地的药包,学着他方才对待自己的方式,用力捂着他的口鼻。
那人剧烈地挣扎了几下,终于眼皮一翻,整个人便昏迷了过来。唐筠瑶亦瞬间清楚这个药包到底有何用处。
忽觉一阵头昏目眩,她连忙扶着一旁的树杆,知道必是方才不小心吸入了药包的药,虽然她及时屏住了呼吸,可到底还是吸入了些许,再加上又是一番剧烈动作,故而才会突然发作起来。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少顷,待觉那阵头昏目眩的感觉过去后,才随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渍,皱着眉望着昏迷在地的那个人。
那是一个身型瘦小的男子,身穿一身粗布短打,长得尖嘴猴腮的,她肯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此人。
“喂,可以了没有?她可晕过去了?”忽然,唐筠瑜试探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她眼眸微闪,飞快地把那人拖进一旁的草丛中隐藏好,而后学着男人的声音粗声粗气地回答:“已经晕迷过去了,接下来又要怎样做?”
“愚蠢,既然已经昏迷过去了,还不赶紧把人背到前方的倚梅轩里,你家公子想必也快要过去了。”唐筠瑜的声音越来越近,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唐筠瑶便见她从拐角处走了出来,脸上本是带着薄恼之色,可当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跟前时,脸色顿时大变。
“你、你、你……”唐筠瑜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发生到这样的地步,原本以为已经昏迷可以任人鱼肉的唐筠瑶,此刻居然安然无恙地站在她的跟前。
“倚梅轩么?我明白了。”唐筠瑶冲她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等她反应,突然冲上前去抓住她的双手用力反剪在背后,趁着她将要尖叫出声之机,立即又用那个药包死死地捂住她的口鼻。
唐筠瑜连挣扎也来不及便昏迷了过去。
唐筠瑶立即把她背在身上,朝着不远处的倚梅轩快步而去,而后一脚把门给踢开,想也不想便把她扔到了屋里的床榻上,也顾不得抹一把额上的汗,飞快地把她翻了个身,让她背对着门口,然后迅速离开,寻了个还算隐蔽的地方紧紧地盯着门口处,打算看看会到这里来的那个‘公子’到底是何许人物。
约莫一刻钟不到,透过遮掩着她的花枝,她果然便看到一个有几分眼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那人鬼鬼祟祟地四下望望,发觉周围确是没有其他人在时,立即加快脚步往倚梅轩而去,顺手推开了大门,而后把它虚掩着,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唐筠瑶也已经彻底看清了来人的容貌,那人不是别个,正正便是陈兆勇!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脸上顿时凝聚一股寒意。
不到片刻的功夫,她便看到陈凝贞和李氏妯娌三人匆匆赶了过来,又听倚梅轩内传来陈兆勇的一声惊叫,陈凝贞等人脸色一变,匆忙加快脚步往里面走去,却与惊慌失措衣衫不整的陈兆勇撞了个正着。
“勇哥儿你鬼叫什么?!”见侄儿如此失态,陈凝贞不悦地喝道。
陈兆勇没有想到她们来得竟是如此之快,又因为屋里之人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深知必然是哪里出了差错,一颗心七上八下的,结结巴巴地竟是老半天说不出话来。
心忧女儿的阮氏率先上前,狠狠地甩了他一记眼光,而后又用力推了他一把,这才提着裙裾就往屋里冲。
李氏眼中闪过一丝快意,一边假惺惺地叫着‘三弟妹莫要担心,瑶丫头必定不会有事的’,一边快步跟在阮氏身后也走了进去。
好好的一次宴会就被侄儿给搅和了,陈凝贞气得要死,恶狠狠地瞪了孙兆勇一眼,到底也怕唐筠瑶在自己府里出事,遂亦急急忙忙冲了进去。
倒是林氏有几分迟疑,不知道应不应该跟进去看看情况,转念一想,里面的到底是唐府的姑娘,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她怎么也要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是。
想明白之后,她正要迈进门去,竟又听屋里传出了李氏的尖叫。不过片刻的功夫,李氏疯也似的从里面跑了出来,一把抓着陈兆勇的衣领又哭又骂又打。
“畜生,你这畜生,你这畜生,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之事?!畜生,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陈兆勇抱着头四处躲避她的拳头,却是半点也不敢还手,不过半晌的功夫,他身上便挂了彩,脸上被李氏长长的指甲挠了好几道血棱子。
“好了表嫂,不要再打了,事到如今再打也没有用,若是再闹下去,岂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么?”陈凝贞硬着头皮上前来阻止。
愤怒中的李氏直接啐了她满脸:“你们都是安排好的,全是安排好的,打一开始便是要算计我、算计我的筠瑜!你们不安好心,枉我家老爷这些年来一直待你们陈家不薄,你们便是如此报答他的?!”
李氏越说越恼,哭着冲上前去扒着陈凝贞的头发就是一阵猛打,直打得毫无防备的陈凝贞‘嗷嗷’地叫,一时间,现场顿时乱作一团。
唐筠瑶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没有错过对面拐角处探出的半边身影,定睛细一看便认出对方正是唐筠柔,更加没有忽视唐筠柔脸上一闪而过的快意。
屋里的唐筠瑜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眸,听着外头传进来的一阵嘈杂声,想到了昏迷过去前发生之事,脸色顿时一变,林氏却已经怜惜地替她捊了捊鬓发,柔地道:“可怜的瑜丫头,哪想到会遇上一头中山狼呢!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哪想到那勇哥儿竟会做出这样禽兽不如之事来……”
林氏又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是说不出的的同情。
倒是阮氏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虽然不怎么厚道,也确实有些自私,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当看到床上的姑娘不是她的女儿时,她确确实实是松了口气。
“唐筠瑶!是筠瑶害我,是她!是她害我的!!”唐筠瑜看看身上的凌乱,疯了一般尖叫着。纵然是死,她也要拉唐筠瑶垫背。
阮氏初是见她突然大叫,本是想要捂住她的嘴,免得她自己把事情嚷开以闹得不可收拾,可再一听她尖叫着的话,顿时沉下了脸,厉声喝道:“你胡乱攀扯什么?好端端的宝丫为何要害你?!她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与那陈兆勇更是素无往来,你若是打着把她扯下水沾一身腥的主意,我拼了这条命也必定不会放过你!!”
素来温和之人突然发飙,那一瞬间爆发的震摄,顿时让人噤若寒蝉。
“是她!就是她,是她害的我,就是她!!”唐筠瑜吓得脸色发白,可紧接着便又疯狂地叫了起来。
阮氏冲上去用力甩了她一巴掌,直把她打得偏过脸去,随即一把揪着她的领口,目光森然:“你打量着我不知道你的阴谋不是?是你与那陈兆勇合谋想要算计我的女儿,不承想自作自受。如今还想把脏水把我女儿身上泼?我告诉你,你尽管大喊大叫,尽管污蔑人,我倒要看看,到时候会成为全京城笑话,被人指指点点的会是谁?!”
林氏有些意外地微张着嘴,似乎有些不认识眼前这性情素来软绵的妯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