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宝丫刚刚才过十五岁生辰,连及笄礼都尚未举行,这小子便巴巴地上门求娶了,可见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这小子便已经盯上了宝丫,只怕是一直偷偷计算着日子,就等宝丫十五岁生辰的到来了。
一想到这几年一直有人对自己的女儿虎视眈眈,甚至他还是引狼入室,他便觉得心里有点儿堵。
“大人……”贺绍廷见他一直不说话,脸色瞧着也不怎么好看,心里既不安又有些紧张。
“贺将军,小女年纪……”唐松年缓缓开口,还没来得及将拒绝的意思道来,唐筠瑶的声音便传了进来。
“爹爹,公事忙了这般久也该歇歇了。”唐筠瑶捧着茶点笑盈盈地走了进来。
“咦?廷哥儿也在呀?”她把茶点放在圆桌上,仿佛才注意到屋里的贺绍廷一般,惊讶地道。
“宝丫。”贺绍廷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便落回实处,眼神柔和地轻唤。
自从河安府回京后,他便一直忙着准备东征之事,忙得分身乏术,也有好长一段时间不曾见过她了。
忙的时候不觉着什么,一旦空闲下来,那丝丝缕缕的思念便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咬着他的心。
唐筠瑶冲他抿嘴一笑,甜蜜蜜的诱人小梨涡深深地显了出来。
唐松年重重地咳了一声,而后不悦地瞪了贺绍廷一眼,又望向涎着讨好的笑脸凑到身边来的女儿,故意板着脸不悦地问:“你来做什么?”
“我拿东西给爹爹吃呀!瞧,还是我亲手做的白糖糕呢!哥哥和娘都说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比府里厨子还要好。”唐筠瑶故作无辜地回答,说到后面,语气难掩得意。
如今她做白糖糕的手艺,在府里称了第二,那便没有人敢称第一了。
说到‘白糖糕’三个字时,她有意无意地瞥了贺绍廷一眼。
贺绍廷自然也想到了这三个字代表的意思,眼神愈发柔和,唇边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他们之间关系的转变,便是始于小骗子的白糖糕。
唐松年敏感地察觉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脸色一凝,清清嗓子便道:“好了,东西都送来了,你也该回去了。”
唐筠瑶正偷偷地望向贺绍廷,自然也没有错过他身旁的那只诺大的锦盒,只是不知里面装的是什么而已。如今又听唐松年这番明显不想让她在场的话,表面虽是乖巧地应了下来,心里却是对贺绍廷的来意更加好奇了。
方才进来的时候气氛有点儿怪,他们应该不是在谈公事,而且她家的老头子明显有点儿不高兴,这对向来在人前不会喜怒形于色的他来说,着实罕见。
唐筠瑶很想留下来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可又不敢逆唐松年之意,唯有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又有些不甘心,遂静悄悄地原路折返,凑到窗边,竖起耳朵听着里面的动静。
“贺将军,你对小女的心意我明白了。只是,请恕我不能同意你的请求。两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对姑娘家而言,十五至十七岁,正是议亲的最好时期。”
“一家有女百家求,说句不怕将军笑话的,我唐某人的女儿,莫说整个京城,便是放眼整个大齐也是头一个,自然该配这世间上最好的男儿。”
“将军虽年青有为,才情品行亦是上乘,可却出身不明……”说到此处,唐松年顿了顿,眼神有几分意味深长。
“将军若姓贺,则六亲全无,命格甚硬;将军若姓杜,则家宅不宁,实非良配。况且,百行孝为先,养育之恩虽重,可生身之恩亦不能忘。男主外,将军自可装聋作哑不理会家宅烦乱;可女子一生居于内宅,人情往来、亲缘传承伴其终身,却不能视如不见。”
贺绍廷一下子便明白了,他是在嫌弃自己生父杜诚忠那一家子糟心事。
他定定神,迎着他的视线,诚恳地道:“不敢瞒大人,我自出生那日起便姓贺,此生也只会姓贺。生身之恩确是不能忘。但是,自古父慈则子孝,父不慈而子盲从则为愚孝。绍廷不敢忘恩,却也不会愚孝。”
“娶妻是为了与之携手,相伴余生,自是爱她敬她,夫妻共同进退,又岂会让她独自一人面对困境?又岂能让她为了旁人之事而烦忧。”
“更何况,恩怨早已两清,自然不会再多作纠缠。”
唐松年听他言语中已经将杜诚忠归为了‘旁人’,又听他说恩怨两清,知道他并非无的放矢之人,便明白他并无半点认祖归宗之意,虽然不应该,可他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只是脸上却半点也不显。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只是事关小女终身大事,自然要多加慎重。你先回去,只待我与拙荆再考虑考虑。”唐松年并没有把话说死,只是也不想这般轻易便让他如愿。
贺绍廷也没有想过他一下子便能同意,闻言起身恭敬地朝他行了晚辈礼,这才告辞离开。
“进来吧!一日大似一日了,却是半点规矩也没有,倒还不如小时候懂事。”待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唐松年没好气地扬声道。
唐筠瑶怔了怔,知道他必是发现了自己在偷听,顿时有几分心虚,只不过很快便掩饰了过去,笑嘻嘻地推门而入。
“爹爹倒是一日比一日聪明,天底下便没有什么能瞒得过你去的。”
“姑娘家,成什么样子!”唐松年瞪了她一眼。
唐筠瑶却是半点也不怕他,愈发涎着笑脸往他身边凑:“爹爹,廷哥儿是不是上门求亲的?”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我若说不是,你便相信了么?”唐松年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不待唐筠瑶再说,他便忍不住在她额上轻敲了一记:“一口一个求亲求亲的,你也不害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害臊的。况且,有像廷哥儿这般出色的男子求娶,这对女子而言是件极长脸面之事,做什么要藏着掖着?”唐筠瑶不置可否,语气听着也有几分得意。
廷哥儿当日便说过待她及笄便上门求亲,如今虽然她的及笄礼延后,可是他还是依约在她满十五岁的时候上门了。可见他一直在盼着这一日早点到来,从中也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心意颇深。
唐松年气结:“果然是女生外向,枉爹爹为你处处考虑周全,不曾想你这丫头竟一早便被人把魂儿都勾了去。”
见他是真的恼了,唐筠瑶连忙顺毛,讨好地替他续了茶水:“爹爹别恼,动怒容易伤身。”
对着这么一张俏似夫人的笑脸,唐松年更大的气也发不出了,只是还有些不甘:“你老实跟爹爹讲,是不是廷哥儿趁你不懂事引诱你?”
“爹爹说反了,是我引诱的他。”唐筠瑶抿嘴一笑,笑容有几分得意。
唐松年被她这话给噎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爹爹,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也不想想,我是谁呀?我可是唐相爷之女,怎么可能会让自己吃亏呢?镇远将军府那些事儿,其实根本就不算个事儿!不管廷哥儿将来认不认那杜诚忠,对我都没有半分影响。”
“再说了,世间上哪有十全十美的,太过于完美的话,连老天爷都会妒忌的。廷哥儿模样长得俊,品行好,武功高,前程还是一片光明,这已经够让人嫉恨的了。与其说他的身世拖累了他,倒不如说是成全了他,成全了他的安宁,成全了他的不完美。”
唐筠瑶揪着他的袖口撒娇地摇了摇,说得头头是道。
唐松年眼皮子都不掀一下,连记眼神都欠奉,心里更是酸溜溜的。
这丫头还没有嫁人呢,就已经开始帮着那贺绍廷说话了,待她日后真的嫁了人,这心还不彻底偏到那边去?
“不过……”唐筠瑶话锋一转,“不过廷哥儿再好,也及不上我的爹爹。比不上爹爹本事,也比不上爹爹聪明,更比不上爹爹待我好。”
唐松年被她这番假惺惺的话气笑了,又没忍住瞪了她一眼。
唐筠瑶笑眯眯地再度揪着他的袖口直摇:“爹爹,你就答应了吧!这两年虽是姑娘家议亲的最好时期,可这些都是贵精不贵多,已经有了最好的廷哥儿,旁的再多又有什么用?”
“真真是女大不中留,天底下哪有姑娘家像你这般!”唐松年叹气。
凭心而论,他确实也是觉得贺绍廷是一个很好的女婿人选。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些年更是看着他一步一步地长成可以独挡一面的出色将领,自然清楚他的心性如何。
再一层,这孩子与他的一双儿女自幼相识,彼此间的情份更是不比旁人。尤其是他对女儿的疼爱,更是自小便是如此,这些他都看在眼里,否则也不会放任他们往来。
唐筠瑶愈发乖巧地冲他笑,眼角余光又瞄到贺绍廷带来的那个锦盒,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那装着的是什么?”
唐松年一拍脑门,哎呀,忘了让那小子把东西带走了。
他瞥一眼女儿,见她满脸好奇,遂不紧不慢地回答:“可能是聘礼,也可能是嫁妆。”
可能是聘礼,也可能是嫁妆?
唐筠瑶不明所以,但是却飞快地抓住了一个重要信息点,当即双唇一抿,脸上瞬间便抿出了欢喜明媚的笑容。
“是廷哥儿带来的么?爹爹这是同意了?”
又是聘礼又是嫁妆的,老头子就是嘴硬,明明心里都同意了……
她捂着嘴偷偷地笑,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眸光异常明亮。
唐松年见不得她这副高兴得快要找不着北的模样,板着脸道:“这话是他自己说的,我可不认同。”
唐筠瑶眉眼弯弯,并不将他这话放在心上。
反正老头子就是嘴硬便是。
不过瞧着唐松年一脸的不高兴,她忽地心有所感,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了下来,额头抵着他的肩,轻声唤:“爹爹……”
“再叫爹也没用,唐筠瑶,我跟你讲,姑娘家矜贵得很,亲事更不可草率,一旦……”唐松年喋喋不休,却不妨在听到她接下来的话时,顿时便将未尽之言给咽了回去。
“做你的女儿真好……”唐筠瑶低喃着。
唐松年心里有一股暖流迅速蔓延,暖烘烘的,甚至还带着一种甜滋滋的味道。
他努力压着不停往上翘的嘴角,故意板着脸,掷地有声地道:“拍马屁也没有用!”
本是一番肺腑之言却被他当作拍马屁,唐筠瑶无奈,又见他分明是受用得很,却偏还要嘴硬,有点儿好笑,干脆愈发甜糯糯地乱拍一通。
譬如‘爹爹最好了’、‘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爹’之类的一听便是毫无诚意的马屁之言。
唐松年还是努力地想要维持严肃的模样,可却渐渐压不住愈发往上翘的嘴角。
很好很好,再多说些,多说些,虽然拙劣,可是话是好话,也是真心话便可以了。
待晚间回到正院,唐松年便将贺绍廷的来意向阮氏道来。
阮氏听罢眼睛一亮,如梦初醒地一拍手掌:“对啊!我怎的就想不到呢!廷哥儿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唐松年的脸色顿时有几分不好看了。
阮氏却没有注意,欢欢喜喜地道:“廷哥儿和宝丫自幼相识,很小的时候便能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宝丫,对宝丫的耐心更是极好。宝丫也是打小便喜欢和他一处,明明是最淘气不过的小丫头,疯起来谁的话也不会听,可有时候却能听得进廷哥儿的话。”
阮氏越说越觉得这真是一门再好不过的亲事了,两个孩子也称得上是青梅竹马了,彼此了解,却又能彼此迁就,夫妻之间的相处不就应该是这样的么?
“更难得的还是廷哥儿对宝丫的这份心意,此番他也是担心在自己离京期间,咱们会把宝丫的亲事订下来,故而不放心,才会有今日之举。”
“可他却又担心自己若是在战场上有个万一……他把一切都想得周全,处处都是为了宝丫着想,这份心意,确是难得了。”
唐松年轻哼一声,却还是嘴硬:“想娶我的女儿,不用上十分的心又怎能行!”
阮氏眸中带笑地望着他:“你若是再为难廷哥儿,只怕头一个不依的便是宝丫了。”
早前没有往这方面想的时候她还不觉着什么,这会儿贺绍廷把话挑明了,她再想想女儿平日的言行举止,便明白这对小儿女只怕一早便对上眼了。
唐松年心里颇不是滋味。
阮氏叹息着又道:“若活着归来,则倾尽所有为聘;若遭遇不测,则奉送毕生家产为嫁妆。天底下又有几个能为心上人想得如此周全的男子?”
“想必此番就算咱们应了他,他也并不打算将两家的亲事公开。”
唐松年又是冷哼一声,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所谓当局者迷,贺绍廷却怎么也想不到以唐松年的谨慎精明,没有当场让他把东西带回去,其实便已经是默许了这门亲事。
他只知道唐大人并没有应下他所求,便是并不放心把女儿许配给自己。可是他却又不知道还要怎样才能让他放心,唯有一得空便往唐府跑,不死心地征求他对亲事的应允。
他本就是不善言辞之人,更不会说什么拍马溜须的好话,头一回上门的时候便已经将自己的真心话和盘托出,自然再说不出别的什么,唯有巴巴地望着唐松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看到他的茶水空了,便自动自觉地帮他续上;察觉他要落座,便利索地把石凳上的灰尘抹去,明明很是殷勤,可脸上却满是坦然,全过程更是一言不发。
唐松年看得又好气又好笑,这笨嘴拙舌的傻小子,自家那个人精似的丫头到底是怎么瞧上的?
贺绍廷傻蛋一般的行为落到唐淮周唐淮勉哥俩眼里,教他们笑得直打跌。
唐淮勉一边揉着肚子一边道:“我从来不知贺大将军还有如此呆傻的一面,像他这般求亲的,只怕天底下再找不出第二个了。”
唐淮周揉了揉笑得有点疼的腮帮子,颔首表示赞同。
“我有些担心了,若是他们将来成亲了,廷哥儿岂不是会被三妹妹欺负死?”
“不会的。”唐淮周摇头。
那坏丫头惯会装模作样,最擅长的便是骗人,还要骗得人家心甘情愿,明里的欺负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