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初是这样认为,我以为你是要害我。可是其实你没有。不仅如此,你还帮我说话了。是我小人之心在先,却都没有谢过你。对不起了。”
邱季深说着,郑重朝他道了个歉。
叶疏陈还是阴阳怪气说:“所以呢?我说什么你还不是会怀疑我?我这人玩世不恭,确实值不得你信任。”
“要怀疑别人很累,太累了。我没有办法对每个人的每句话都思考一遍,他是不是在说谎,我只要知道你不想害我不就可以了吗?无关紧要的事情,我信就信了。”
邱季深吹他说,“而且玩世不恭与落拓不羁又有多大差别?你不知道有多少人其实在羡慕你的洒脱,只是他们没机会罢了。”
叶疏陈没料到自己会突然被夸,有稍许的愣神,随后点了下头。
“好吧。”他两手枕住后脑说,“既然如此,我也该给你一点回报。”
叶疏陈偏过头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我现在心情好,说不定能回答你。”
邱季深现在哪想刨根问底啊,只生硬地转了话题道:“你说,如今我这么倒霉,他们会不会因为看我可怜,就让我官复原职了?”
叶疏陈失笑道:“那你会不会因为一直太过倒霉,而脑子不清楚了呢?”
邱季深:“……”
这男人是没救了。
叶疏陈还追问道:“你觉得呢?”
邱季深:“好的,我已经知道了。你能不能别老挖苦我,我只是苦中作乐。我方才都夸了,你应该礼尚往来,不然友谊是维持不下去的。”
叶疏陈:“那这灯会,你是去还是不去?”
邱季深转回来看着他。
叶疏陈说:“你表妹先前的确是为了激你才这样说,可我听说这次项信先是会去的,不定她一生气,就真这么做了。”
邱季深:“我又不能管她一辈子,她还是要为自己负责的。”
“但如今她就是与你有婚约在身,无论外界怎么传,你二人这婚都还未退。”叶疏陈说,“若她公开去会见项信先你却不去,你的颜面只会丢的更厉害。有些话不是听不见就可以当不存在的,等以后你要重回朝堂,只会发现那些话变得更难听。即使你不做官,也没有好姑娘敢嫁给你。”
邱季深知道他说的有理,这样只会显得她行事太奇怪了。世上哪有不爱面子的人呢?
“哪怕你真有心成全,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叶疏陈说,“这样吧,陛下既然亲自给了你请柬,你就给他个面子,去一次。到时候看看你表妹是否在。若是在,你就陪她。若是不在,我们露个脸,喝杯酒就回去了。”
邱季深想想可以,便点头答应了。
叶疏陈于是站起来说:“我到时过来接你,你千万别一个人去。明白吗?”
邱季深点头。
·
这个依风灯会,往年都是会请礼部官员来帮忙主持的。如今已经很不正式,大多是年轻人之间玩玩闹闹,但还是会专门请几位文官,帮忙出几道题,写在灯上,赢了就送去做个彩头。慢慢就成了一种面子。
重点是面子!
邱季深翻遍衣柜,也找不出一身有排面的私服。
棉花工艺尚未普及的年代,绸缎非常昂贵,寻常人家根本买不起丝绸做的衣服。稍好一些的布衣,都能做为遗产传下去。所以造纸术的发明,确实是造福于民了,因为应运而生的,有种东西叫纸裘。
不错,就是纸做的衣服。
这种衣服是百姓过冬的基础配置,流行了很长一段时间。将纸穿在身上,在冬天的时候以防被冻死,可不是一个笑话。叫人看着简直心生无奈。
邱季深穷的很真诚,虽然没沦落到这地步,但也只有几件粗糙的旧衣物,于是叶疏陈看不过借了她一身。
叶疏陈看着身材很削瘦,但是肩宽窄腰,其实身上有不少肌肉。邱季深一试,才发现这尺寸太大,套在自己身上不伦不类,衬得跟个竹竿似的,一看就知道是偷穿的别人衣服。
不过没关系,穿不起衣服的人那么多,做了官也穷得不穿裤子只能靠上衣挡挡的人都有,额……也没妨碍人家后来做到了吏部尚书。
反正……她也不会蛋蛋凉。
第21章 灯会
这场灯会,其实在下午就已经有人应约过来。
庭中挂满了灯笼。灯会还未正式开始,已经到场的人,三三两两站在一起互相交谈,场面很是融洽。
邱季深同叶疏陈到快开始,才一起走进来。里面的人飘来几缕视线,没有过来攀谈,也没给出特别的反应。
几位年轻的女子们,用扇子半遮着脸,站在一起。看衣着跟身材都差不多,一时半会儿根本分不清谁是谁。邱季深大致扫了两眼,找不出叶裁月所在,马上将视线收了回来。
如果直直盯着她们看,会显得太过孟浪,受人指摘。
叶疏陈说:“今年这灯会办得真是隆重,不同于常。”
邱季深低声说:“你不是说以前从没来过吗?”
“我是没来过,但我也知道。”叶疏陈说,“往年没有那么多年轻官员的,今次还特意向陛下借了别院,连礼部官员都多来了两位,侍卫也多了不少……”
邱季深:“所以是特意请了谁来?”
叶疏陈笑说:“长公主。”
长公主唐灵瑶,也就是唐平章的妹妹。已经快要及笄,但还没有指婚,不知道会是什么安排。
“哦……”邱季深恍然大悟,心说难怪。
难怪国公非逼着叶疏陈过来露脸。
那唐平章特意给她送张请柬过来是什么打算?往多了想还真是有点怕怕的。
不过这与他们没关系,他们只是来走个过场,不是真相亲的。
叶疏陈说:“找到项信先,应该就能找到你表妹了。我去找司阍问问,看看他们来了没有。若是你表妹没来,那最好,我们喝完一杯酒,直接回去。”
邱季深点头表示同意。
叶疏陈的身份在这个地方比较好说话,他朝里面去,邱季深则继续站在门口等待。
不消片刻,门口一阵骚动。
今晚要来的特别人物出现了。
长公主穿着一身华服,略施粉黛。带着满脸的骄傲神情,从众人面前走过。在配乐声的烘托中,有种要带人打群架的气势。
邱季深与其余人一道作揖低头,迎她进来。
邱季深不喜欢这里女子的妆容。
早上上完妆的时候,肤色过白,到了晚上,又开始发灰发黄,显得人没有血色。近看其实是漂亮的,但远看实在有点恐怖。
好在唐灵瑶才十四五岁,这妆画得不浓。
因为这是一场不正式的灯会,年轻人以文会友而已,以无事闲聊为主。陛下也曾来过,都未摆谱,所以长公主落座之后,众人又恢复寻常。只是闲谈的声音小了些。
随后几位平日少见的权臣子弟相继入座。
等人几乎坐满,仆人过来,请邱季深进去等候。
她坐在最外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看着前方人头攒头,一个认识的都没有。叶疏陈应该是被人绊住了,现在还没回来。
结果那么一扭头,就看见了她之前想找的人。
这不就在这儿吗?项信先还主动过来找她了。
托他的福,邱季深感受到了所谓的万众瞩目。项信先一过来,立马旁边的好几个眼神都飘了过来。可见项信先这人在同龄人里,的确是很有声望的。
邱季深听远处长公主清亮地喊了一句:“项寺丞,你方才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来?”
“回长公主,下官早来了,只是在湖边坐了片刻。”
项信先疏离回答了一句,再朝她尊敬敬礼,然后就盘腿坐到邱季深的旁边。
见人不愿意过来,长公主面上闪过不虞。
项信先就真如叶疏陈所说,不识情趣,装作未发现唐灵瑶的不快,朝邱季深问好。
“邱兄。”
邱季深点了下头,目光望向他身后。
项信先不解:“你在看什么?”
“我来找我表妹。”邱季深压低了声音说,“你见到她了吗?”
项信先一惊:“她要过来?”
“我不知道。她赌气的时候说过。”邱季深说,“正好陛下给我送了请柬,我就过来看看。”
项信先松了口气,说:“那应该是没有,我没见到她来。叶姑娘知书达理,知晓分寸,想来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邱季深点头。
如果是那就最好了。谁也没想到这次长公主会来。只刚才一句,邱季深就能听出落花有意。要是表妹与这位主相遇,不定真得天翻地覆。
她刚举起酒杯,旁边一道人影就箭似地冲了进来。项信先正好在说:“能否借一步说话?之前我去你住所找你,你却不在,我想同你解释清楚。”
“你在这里做什么?”
叶疏陈本就不喜欢项信先,更不喜欢他跟邱季深呆在一起,轰赶道:“还嫌说闲话的人不多吗?走开走开,谁要听你解释?”
项信先:“我是要与邱郎说话,关你何事?”
叶疏陈指着自己的耳朵:“我在旁边听得见。”
项信先:“所以我请邱兄去别的地方说话,不打扰你。”
叶疏陈无赖说:“可我也有话,要跟你的邱兄说。是吧,邱兄?”
邱季深放下酒杯,从中间撤了出去,到隔壁的桌上,示意道:“你们慢聊。”
叶疏陈:“你看!叫你给气走了。”
项信先“呵”了一声。
邱季深闻到了浓烈的香粉味,垂下视线,改而看着桌面。随后那道身影停在她前方不远处。
唐灵瑶不满被忽视,直接到了项信先的前面道:“项大哥,中间最大的那盏灯,是尚书公亲自写的,我想要。”
项信先起身,面不改色地唤道:“司仪。长公主说想要那盏灯。”
不远处的中年官员笑问:“项寺丞是要答题吗?”
唐灵瑶露出笑容。
结果项信先却说:“长公主喜欢的东西,自然大家都是愿意让的。请您直接拿下来送给长公主,我想,在座应该没人有意见吧?”
这时候谁也不能找死的出声啊。
唐灵瑶嘴唇颤动,显然已是恼怒不已,好在粉盖住了她的脸色。
下人将灯拿了下来,捧在手上,却不知道该给谁。
项信先解围说:“既然是尚书公的笔墨,不如将字谜念出来,大家一起猜着玩儿吧。”
于是司仪一字一字清楚地读出谜面,在座众人也开始虚伪地讨论。
项信先见对方还用力瞪着自己,说道:“长公主,您的灯。”
唐灵瑶甩袖:“不要了!”
项信先:“是。那请先挂回去吧。”
唐灵瑶气极。
她身后的老奴上前,在她耳边低语两句。
唐灵瑶听罢,吸了口气,语气不善说道:“我想要的东西,大家都愿意让?”
项信先狐疑地看向她。
唐灵瑶报复似地指向自己左手侧:“那我要他头上的那根发簪!”
众人一起看向邱季深。
邱季深:“……”
关她屁事?!
唐灵瑶大约是气疯了,口不择言道:“你就是邱季深?我不过要你一个发簪而已,反正你不是为了讨好别人,连自己妻子也能让吗?”
在座众人无不变色,尤其是项信先,肩膀都几不可见地震了一下。
唐灵瑶身后老奴还催促道:“长公主想要你身上的东西,这位郎君,怎么还不动作?”
邱季深冷笑。
她乐不乐意是一回事,叫对方这样当面奚落是另外一回事。今日她来是做客,凭什么要受这样无理的气?
随意一件小事就敢在她头上泄火,往后还有谁看得起她?
邱季深说:“人若请我让,我或许会考虑。可连请都没有,我又何来让?”
老奴:“你大胆!”
“我大梁政治清明,今日就算陛下要做这样的事,有冤的人也是敢叫屈的!”邱季深语气坚决道,“谁想送谁送,凭什么我邱某就要折了这份气节,供他人取笑?不行!”
项信先冷了脸,声音严厉:“长公主,您要一位男子的发簪做什么?”
唐灵瑶面上已经有些悔意,可还是嘴硬说:“我就是要!”
邱季深说:“那我就要项信先的发簪。”
唐灵瑶怒斥:“你敢!”
项信先二话不说,直接从头上拆了下来,两手递过去。
邱季深见他这幅模样,又觉得很没意思。迁怒项信先做什么?
她抬手一推,说道:“罢了。”
项信先却是坚持,微鞠一躬,沉声道:“对不住。请你收下。”
唐灵瑶见此更觉得窘迫。
她不过是想要项信先向她求情服软而已,为什么不行呢?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周遭众人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有人小声劝邱季深将发簪送出去,难得长公主喜欢。
“都这样做什么?”
叶疏陈突然出声道,“行了,不就是一根发簪的事吗?”
他也拆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朝着邱季深靠近。
“别动。”叶疏陈扶住邱季深的脑袋,将自己的那根玉簪插了进去。
他笑道:“就当我跟你换了,怎样?这根我已经用了很久,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也挺贵。”
邱季深被那个“贵”字取悦,面色稍加缓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