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裁月回来之后,国公府上下都松了口气。好歹人没出事,一切都有的商量。
叶父也不再去殿前跪着了,只是对他们的态度依旧冷淡厌恶。不过是见人回来,不再与他们计较而已。
这番态度很有深意,虽然不明说,却几乎是坐实了叶云冠之前的罪行。否则,以叶先生的脾气,如果真凶另有他人,早就跑去扒对方一层皮了。
即便众人心有不屑,面上却毫不显露,反去恭喜叶云冠,说他终于沉冤昭雪。毕竟事情会慢慢过去,这时代终究是手段说话。
这事里,叶云冠是真觉得冤啊!
虽说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这事莫名其妙地起,又莫名其妙地终,他没有哪怕一点抗辩的机会。苦苦经营了十数年的形象,如今崩得比叶疏陈还要不堪。还要时时忍受他人的阴阳怪气,暗中嘲讽。
为什么?
到现在他都没明白过来。
叶云冠屡次向叶谦发誓,他真的没有对叶裁月做过什么,更不必说劫持她了。这是他背过的最黑的一个锅。可是国公不相信。
现在是有了受害人证词的犯罪事实,他竟还想抵赖,于是国公更加恼怒。说一次打一次,打一次重一次。
叶云冠发现自己申诉不成还要被逼承认,只能将委屈和着鲜血吞下。
看见这样的美丽场景,叶疏陈却不大高兴。
其实他内心还是有一些些欣喜的,只是这些欣喜混在最近的心烦意乱中就变得不明显了。而这烦心的来源,也是叶云冠跟叶裁月这两人。
因为叶云冠近日长宿家中,叶疏陈免不得要与这位弟弟时常碰面。他自然是不乐意的,天高地远的玩儿才是他的向往。可是因为近日意外频出,国公怕再叫人捏住把柄,便强硬要求他兄弟二人晚上住在家中,白天回来吃饭。
这也罢了,毕竟以前就是这么过的日子。可是当他白天抽空去找邱季深的时候,又会碰上叶裁月。
这女人嘴上说要走,结果又磨磨蹭蹭地留着,还突然跟邱季深关系好了起来,整日拉着人道别。
道别?那时间都够她诀别了。不知道什么话要说上那么多次。
结果邱季深念及他二人恩怨,叫他们暂时不要碰面,次次都把他赶走。
一次两次如此,三次还是这样的时候,叶疏陈就不免开始怀疑对方的深意。
不定是在责备他拐她表妹的事情。
凭什么不是赶那个女人走?
叶疏陈憋得难受。干脆呆在家里反思自我。
盼望着、盼望着,那位表妹才终于离开。
结果邱季深也没见得要来找他,这下他心里更难受了。
上赶着不是买卖,他不能这么没有出息。于是近一段时间,互相间就冷了下来。连着好几日都没有再见面。
·
叶疏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临近夏季,天气已经开始闷热。晚间的时候稍好一点,可那挥之不去的高温还是令人烦躁。
他睁开眼睛,听到耳边规律的蝉鸣,坐了起来。大脑昏昏沉沉,似乎不能思考,远处的景象也带着一层朦胧的雾气。
叶疏陈从窗户跳了出去,一路踩着月色,往高吟远家中走去。
这一段路显得特别短,好像一转角就到了。
他在外面叫了两声,无人应答,便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是诡异的安静。
“邱季深?邱季深。”
叶疏陈小心走到床边,下一幕便看见大睁着眼,似乎死不瞑目的一张脸。
面色惨白,眼神空洞,就那么直直望着他。
“邱季深!”
有如冷水当头浇下,叶疏陈猛得惊醒。
窗外还是蝉鸣不断,他忽得感受到了夜间的凉风。
身上薄衫被汗液浸湿,套在身上尤为粘腻。
“算了,不要与他计较了。”叶疏陈抓着胸口,急促地呼吸,说道:“一个总是分不清状况的人罢了。”
他重新躺下,想要休息。然而什么睡意通通消散,他只觉得喉间异常干咳。一闭上眼睛,就重新看见邱季深睁着眼睛的凄惨模样。
片刻后。叶疏陈满身疲惫地坐起来,披上外衣出门。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只是不安心。有些声音呼啸着,不亲眼看见就不安心。
叶疏陈就这样一路跑到高吟远的院门前,出了一身汗,轻车熟路地从墙上翻了进去,落地后又去了邱季深的屋子。
直到听到里面的人浅浅的呼吸声,才觉得一切正常起来。
他对着那张脸看了片刻,放下手里的幔布,轻轻退到旁边。
虽然见着就让人有些生气,但好歹是活着的。
·
邱季深感受到风从窗户那边吹过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窗户边上有个人影。那斜坐着的姿势,差点以为是哪位遗落的美少女战士。
邱季深挣扎着抬起头多看了一眼,待认清是叶疏陈之后,又倒了回去,小声呢喃道:“我的天呐,有病……神经病啊……”
一定是在做梦。
叶疏陈跳了下来,走到她床边问:“你醒了?”
邱季深过了许久才摇头。
叶疏陈抬手推了推她,叫道:“你既然醒了,你就陪我说说话嘛。”
邱季深没有回应。
“邱季深,邱季深?”
邱季深发出轻微的鼾声,迷迷糊糊应了一个“嗯”。
过了会儿又反悔道:“你有病啊?谁要跟你说话?我要睡觉!”
“我睡不着,才特意过来看你。”叶疏陈用手戳她,“那你陪我说会儿话。我就回去了。”
邱季深认命道:“你说吧。”
叶疏陈想了想,问道:“你心里,最英明神武的人是谁?”
邱季深想了会儿,点头说:“是我。”
叶疏陈哄骗道:“不对,是我。”
邱季深点头:“是我啊。”
叶疏陈:“是我的朋友。”
“谁啊?”
“是我的朋友叶疏陈。”
邱季深虽然迷糊,但依旧坚持:“是我。邱季深。英明神武,是吧?”
“嘿!”叶疏陈奇道,“怎么有你这种人呢?”
邱季深清醒了一点,抖着被子道:“你走吧!爸爸!我求你了!”
“行吧,那我明日中午,在春风楼等你,你一定过来。”叶疏陈说,“以后不要再因为你表妹的事情故意冷落我。这次就当是你主动找的我,我原谅你,好吗?”
邱季深点头。
叶疏陈满意离开。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问了一遍:“你醒着还是睡着,听进去我的话了没有?”
邱季深点头:“醒着,醒着。有的人醒着,其实他……”
叶疏陈不听她叨叨,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翌日,邱季深醒来的时候,脑子有点发蒙。她隐隐记得昨天好像有人跟她说话,可她只记得“神经病”这三个字。
出了门,抓着脑袋问高吟远道:“昨夜叶疏陈来找你了吗?”
高吟远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她。
“没有是吧?”邱季深说,“我都梦了些什么呀。天呐。”
高吟远说:“我做男人,从来不会梦到一个男人三更半夜来找我。后来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邱季深:“……”
系统跳出来提醒了一下。
【昨夜叶疏陈约你今日中午在春风楼会面。】
邱季深立马有了底气,跳起来道:“是真的!他昨天喊我去春风楼见面!”
高吟远身形一僵,表情更不自然地说道:“我做男人,从来不会有男人,三更半夜跑半个多时辰,来屋里找我,只为说要约我吃饭……”
邱季深:“……男人,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
第36章 原谅
邱季深到春风楼的时候,发现叶疏陈不在。她忘了二人昨夜约的究竟是什么时辰,系统给的提示也只是中午而已,这泛泛而指的措词,范围可宽了去了。
她守在路边的阴影下,百无聊赖地等候,结果没多久,就有伙计跑过来向她搭话,说是叶疏陈来不了了,叫她去国公府找人。
邱季深觉得自己是被套路了。这情形怎么那么像叶疏陈被关了禁闭,喊自己过去探监呢?
要早说是国公府,她肯定不能答应啊。那地方对她来说,简直就跟跨等级的高难度副本似的,何况叶裁月的事刚完,国公府头上淋的一滩污水都没干呢,谁知道会不会给她打个连坐的罪名,这时候过去岂不是找打?
伙计道:“话小的给您带到了。叶公子说请您不要忘了答应他的事。”
邱季深皱眉沉思,而后一惊:“我不会答应他请他吃饭吧?”
梦里的她这么膨胀的吗?
伙计尴尬一笑。
邱季深仔细想想,还是放宽了心。贫穷的人无所畏惧的。
她跟伙计点了下头,若有所思地转道离开。
邱季深走在街上,迟疑了些许。的确已经许久没见到叶疏陈,他昨夜特意跑来知会,方才又差人过来提醒,或许真的是有事想说。这么想,她觉得还是可以去一趟。
自余长华暴毙之后,国公府的正门已经很久没开启。国公原本就是闲赋在家,名义上是担责受罚,自然要低调最好。这次却叫儿坑了一把。
邱季深在侧门外徘徊,不知道该怎么敲门请示,才能避开国公耳目。结果就见叶疏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对方坐在墙角,晃着脚道:“你来啦?”
邱季深抬起头,见他嘴里叼着根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在那儿热情招手道:“给你开门了,来我屋里啊。”
邱季深跑进去,叶疏陈继续在那儿长吁短叹道:“五郎,不如你留下来陪陪我吧。你也知道,我有一个不成器的弟弟。近日我受他牵连,连门都出不了了,还要留在家里念书。你瞧,我也不能总是三更半夜地跑去找你吧。而且你早些时候答应过我的,要给我做陪读……是,还糟蹋了我一把伞!那把伞可贵了!”
叶疏陈扭过头,且发现邱季深正直直盯着他的嘴,似乎没有听他方才在说什么。
“你听见了吗?”
邱季深答非所问道:“你在吃什么?”
叶疏陈说:“牛肉干啊。”
邱季深吓道:“你怎么能吃牛肉呢?你哪里来的牛肉?你这……”
“嘘!”叶疏陈笑着招呼她上来,说道:“小点声儿,陛下给我的。”
邱季深:“那陛下哪里来的牛肉啊?”
叶疏陈说:“你问陛下去啊。”
邱季深怀疑地看了他片刻,总觉得他这表情不对,猜测道:“你不会是从国公那里偷来的吧?”
“都是自家人,叫什么偷啊?”叶疏陈好心问,“你吃吗?”
邱季深说:“春夏时节吃牛肉?你是不怕,我还担心我脑袋不保呢。”
叶疏陈见状直接塞了一根到她嘴里,邱季深险些跳起来。
“嘘!”叶疏陈示意她安静,笑问道:“好吃吗?”
邱季深的求生欲让她赶紧吐出来,可是嘴巴却不受控制地开始咀嚼,心情复杂道:“一般般。”
她已经很久没吃过牛肉了,此刻嚼了两口,情感上的满足远胜于味觉。
叶疏陈从怀里掏出剩下的东西,大方往她手里塞:“反正都吃了,那就多吃一点,不然岂不是亏了?你高兴的话,这里的都给你。”
邱季深伸出两手感谢他的馈赠。同时心里感慨国公府真是一个物产丰饶的好地方。
二人正在分赃的时候,一人影消无声息地出现在前方的拐角处。
“疏陈。”
邱季深叫那浑厚的男声激得一个哆嗦,又正直地将东西塞了回去。
叶疏陈也才发现人过来,抱怨说:“父亲你看,你都把人给吓坏了。”
邱季深连忙行礼:“国公。”
国公视线扫过邱季深,那眼神莫名叫她有些脚底发寒。带着审视的,质疑的目光,异常明确地在诉说自己不满的情绪。翻译一下的话,大约就是“离我儿子远一点……”这样的家长警告。
然而只是一刻就移开了,快的像是她的错觉。
“不是让你去念书吗?”国公道。
叶疏陈说:“这就去了。我不是来接个陪读吗?”
他拉过邱季深:“走。”
国公:“我已经给你请了先生。”
“可我不乐意听。”叶疏陈说,“总归不会给您添麻烦,我已经这般年纪,多背几本书又有什么用呢?总之不出这道门就成了吧?”
国公恼怒道:“你当我叫你念书是在罚你吗?”
“您自然是为了我好,儿子明白。”叶疏陈朝他施礼道,“所以我这就去了。”
国公拿他全然没有办法,家中两个孩子都叫他心力交瘁、面对叶云冠,还能打能罚,可对上叶疏陈,总有种使不上力的感觉。
叶疏陈虽然行事叫人捉摸不定,可还真是,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说过长子的不是。可见是个有分寸的人。
只是分寸,不一定在什么地方都把握的住。尤其是最近,他越发觉得叶疏陈在同他叫板了。
·
叶疏陈领着邱季深去了上次被关的阁楼,直接将门反锁上。
邱季深拿过了桌上的书,发现上面抄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东西。正要将桌子整理一下,叶疏陈不安分地靠过来问:
“你还记着你表妹吗?”
邱季深不解其意:“是……她才刚走。我再健忘也不能现在就忘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