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再次伸出手去抓衣柜,叶疏陈一拳捶上柜门,轰然一声,木板几要倒塌。屋内众人皆是一震。
叶云冠面色铁青。
叶疏陈说:“如果不是呢?二弟,你让我在项寺丞面前失了颜面,总不是那么好罢休的。”
叶云冠看着他,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透过衣柜狭小的细缝往里看,试图看出个究竟来。
二人互不相让,一时紧绷。
千牛卫终于开口道:“二位公子乃是同胞兄弟,关系密切想来不需要我等多嘴。只是千万不要因为些许误会,发生口角才是。”
叶疏陈灿然一笑,爽朗道:“虽然我二弟胡搅蛮缠,但我还是要给千牛备身面子的。”
他说完收回自己的手,站在一旁挑着眉毛,示意叶云冠上去。
叶云冠戒备,还是拉开了衣柜。
柜门打开,里面摆放着一两件洗干净的衣服。
邱季深伸长脑袋往那边看去,只看见了一身淡色的布面。
不像是僧袍。
叶云冠沉默地将东西扯出来一抖,果然是一件洗旧了的外袍。他不可置信,又立即把下面的衣服扯出来,里衣、长袜、薄纱……反正没有一件是僧袍。
叶疏陈冷笑一声。
千牛卫走到窗边的桌前,简单一扫,说道:“这里还有木梳跟发簪。上面有几根黑发。”
又去了床铺边上,发现被褥下面,以及枕头上方,都有几根遗落的头发。再走到盛放铜盆的梳洗架上,定睛细看,确认挂在上面的巾帕还是湿的,黄白的麻布中间有一根纠缠的头发。
千牛卫确认道:“想必此处的确不是僧人的住所吧。”
他们是临时起意过来的,对方无法早作准备。就算听到了他们在前院的动静,也万不可能那么迅速地做出缜密应变。
叶疏陈两手环胸,哼道:“二弟对别人的衣服这么感兴趣?”
叶云冠急道:“不可能啊!”
他的人一直在山下,从来没见那个和尚下来过。
……难道是特意换了个房间?或是真的已经离开了?
“这样还不可能?你不要太过放肆!”叶疏陈终于怒道,“为了寻我的错处,你连脸面都不要了吗?你就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叶云冠自知理亏:“我……我来找人!”
叶疏陈:“都说了哪有这样的人?你从哪儿听来的谣言。不做证实还四处发散,甚至惊动了陛下。你有完没完?”
叶云冠指道:“你们三人会群聚在此,定有猫腻,不要唬我!”
身后那千牛卫说:“吾等奉陛下之命前来接一个人。不知三位为何会在此处?”
邱季深知道,这还得给他们一个过得去的解释,侍卫需回宫禀报唐平章。唐平章虽然不机敏,却也不愚笨,不好轻易糊弄。
邱季深咳了一声,上前道:“我想或许是叶二公子看错了吧,先前我也来过这里,叶二公子说那人跟我长得像,不定就是我本人了。”
千牛卫朝她一礼:“邱公子来云来寺,是要做什么?”
“是这样。听闻有江南的禅师前来问道,所以特意赶来商谈。”邱季深去床边将被子抱了过来,说道:“这是白叠子制成的内絮,松软保暖,且经久耐用。白叠子易种植,产量高,用途广,唯一的缺陷就是不便处理、工序繁琐。近日我与高郎研究了一些弹棉、纺织的工艺,能大大提升它的效率,正想跟大师交流一番,请大师帮忙,带些种子回去,在江南让农户试种。顺便将纺织工艺也带回去,或许会是件利国利民的举措。”
千牛卫上手捏了下,发现内絮果然松软,跟一些蒲草简直不可想比。如果能普及开来,冬天用这样的被子御寒,就不用缩在炕上,靠着发抖取暖了。
思及此,赞赏地朝她点了点头。
叶疏陈说:“看见没有?邱五郎忧国忧民,想的是民生民计,不像某些人,整日将心思花在挑拨是非,搬弄口舌上!”
叶云冠咬牙切齿。
千牛卫说:“其实此事,邱五郎可以去找陛下帮忙。若真是利民大事,陛下定会欣然猜测。”
邱季深:“陛下案牍劳形,已甚是疲惫,我想等出了成果,再跟陛下商谈,以免叫他烦累。”
叶疏陈挤眉弄眼,说不出的得意,仿佛这个忧国忧民的正义之士是他自己,对着叶云冠冷讥讽道:“听听!不知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何时才能如此长进。”
叶云冠说:“大哥,与邱公子这样的人为友,怎不见你有所长进呢?”
邱季深跟千牛卫继续解释,不理会他二人争斗。
“叶公子是我的朋友,多亏他陪我四处奔波。项寺丞的确是在路上偶遇的。巧合的是几位也来了。”
千牛卫用疑问的目光望向项信先,项信先则看向叶云冠。
千牛卫明白,说道:“原来如此。我会如实向陛下禀报。多有误会,请邱公子不要介意。”
邱季深:“哪里,言重了。各司其职罢了。”
千牛卫抱拳:“既然此屋无可疑之处,我等先行告辞。”
叶云冠知道再纠缠也是无用,哼了一声,跟在千牛卫的身后,一起出了大门。
叶云冠等人离开,后院重新陷入安静。
邱季深却并未放松,她总觉得后脑勺处有一双灼热的眼睛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随后叶疏陈越了过来,帮她挡住视线。
叶疏陈说:“不留项寺丞了。此处简陋,不便招待。今日心情不佳,不作解答。”
项信先站起来,并未开口询问,只是走到邱季深身边,颔首道:“那我也先走了。”
邱季深点头:“慢走。”
她目送着项信先出了院门,直至彻底消失,赶紧去将门合上,才长舒一口气。
项信先离开不多时,和恩从梁上翻了下来。他拍了下自己的僧袍,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清。
邱季深才发现他的身手的确是利落。
叶疏陈还对项信先那人耿耿于怀,怨念甚至比对叶云冠更加强烈。
“所以我说,我不喜欢他。”
邱季深说:“所以你俩公平了呀。”
叶疏陈理直气壮道:“可我不喜欢别人不喜欢我啊!”
邱季深:“……”
这真是一位难搞的小公举啊。
邱季深跑过去看了眼衣柜,问道:“这屋里的东西是怎么回事?叶疏陈,是你安排的吗?”
叶疏陈说:“不是。”
邱季深一惊:“那你也敢大胆让他们搜查。”
叶疏陈笑了出来:“怕什么?我听到二弟派人来云来寺打听过,就知道了。对方打听的动静,连项信先这样的外人都能觉察到,更不用说是庙中僧人了,和恩一定知道。他没将此事告诉我,说明心中有数,已经处理完毕,不会留下把柄。”
和恩淡淡站在那里,仿佛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邱季深说:“你对他真是信任。”
“那是自然。如同我也信任你一样啊。”叶疏陈坦诚说,“我就说他这人比你想象的聪明,心细如发,不会给自己留下危险的,也不会为别人带去麻烦的。”
邱季深叹了口气。
这一点要做到可难了。能得到叶疏陈这样的评价,想来和恩的确是个出众的人。
也是,“邱季深”小时候不正是以聪慧闻名的吗?自己现在看对方觉得闷,不定对方也觉得自己跳脱呢。
邱季深在塌上坐下,想了片刻,还是不安道:“怎么办?他们肯定还留人在这里。要是只有你二弟也就算了,可现在连陛下跟项信先都牵扯了进来。这样云来寺就不安全了。”
叶云冠真是一跟搅……搅同类棍啊!
“自然。”叶疏陈说,“嗅到了味道的獒狗,不狠狠咬下一口肉来,怎么会离开呢?我二弟恨不得事情越闹越大的好,一定还会再三说服陛下。”
等自己跟叶疏陈离开后,他们肯定会暗中派人过来确认。这种无规律不间断的刺探,才是最可怕的。和恩总不能时时防备,人总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彻底暴露的据点就不能呆了。
邱季深低语道:“那要怎么把他带出去呢?”
山脚下眼线密布,和恩那颗光溜溜的脑袋,是如此的醒目,夏天再出点汗,还能自带反光的特效。要溜出去,必须得做一些伪装。必须戴一头假发,也就是髢。可最大的问题,还是那张脸啊……
邱季深忍不住上前摸了把和恩的光头。
和恩鲜有地露出了错愕的神情,见对方的手顺着又摸了一圈,顺势将手中的佛珠挂到她的脖子上,说了声“无聊”,然后转身躲开。
邱季深正要开口,系统跳了出来。
【你正思考如何将和恩带出云来寺,显然这需要一点伪装。所以:
【A:走套路吧。男扮女装。
【B:走效率吧。男扮女装。
【C:走反差吧。男扮女装。
【D:你是成年人……】
没有主语!
邱季深先下手为强道:“不如让和恩男扮女装啊!”
两人一起看了过来。
和恩的眼神中带上了一种诡异的意味,竟然跟另一时空的高吟远默默重合。
邱季深差点唱出来:你不要这样的看着我……
叶疏陈说:“如果这世上有什么办法可以把男人变成女人。”
邱季深心道,变性手术啊,骚年你生不逢时。
叶疏陈接着说:“那我一定把你送过去。”
邱季深:“……”
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想切我的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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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朋友
叶疏陈见她这幅表情,说道:“要论骨架,论身高,论肤色,邱季深,你哪来的脸指和恩?”
邱季深指着自己的脸说:“这儿的脸。”
叶疏陈伸手要捏,被她躲了过去。
叶疏陈跟和恩都当她是开玩笑,不往心里去。
邱季深说:“叶云冠定然已经做了对策,我们要出去没那么容易。为防打草惊蛇,还得小心一些。”
虽然充满了系统的恶趣味,但给出的答案还真是不能不做。
邱季深是很想看和恩穿女装的,可凭他那八尺大汉的身形,肌肉虬结的身躯,阳刚英朗的面庞,戴上假发涂上铅粉,反而会成为人间杀器。一看就知道脑子有病病。估计还没走出寺庙,就能惊呆一干香客。
那么具有吸引力的人,怎么可能浑水摸鱼得出去?
……又是一条自我牺牲的漫长道路啊。
那边叶疏陈说:“我让人叫一顶肩舆上来。和恩你看看,你是混在其中跟我们一起下山,还是假扮成邱季深,与我先行下去。”
和恩想了想,看着邱季深道:“稳妥些的话,还是我同你换一下身份吧。”
邱季深未置可否。
他二人扮来扮去,真是一笔糊涂账,再这样下去,恐怕都分不清真真假假了。
“至于邱季深……”叶疏陈面向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出来:“嘿嘿。”
邱季深对此打了个哆嗦。
“别说,你自己想的方法,还真是挺合适的。”叶疏陈打量她片刻,随后狡黠笑道:“我晓得了。这样吧,我叫人给你准备一身衣服,你穿着下去。要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邱季深问:“你是指什么衣服?”
“我做事,你放心就好了,有分寸的。”叶疏陈估测了下他二人的身形,“至于和恩的衣服……”
邱季深道:“我的衣服他穿着不合身吧?”
叶疏陈催促说:“不合身也得穿。将外袍脱下来吧,反正你里面还穿了两件。”
和恩也坦然地伸出手讨要。
邱季深:“……”
所幸夏天的衣服都是很宽松的,和恩并不属于夸张壮汉的类型,穿上之后有些紧身,但还算合适。
二人换完衣服没多久,庙外的肩舆也到了。
那顶肩舆是最普通的模样,就是一张改制的木凳,无顶无盖。两位壮汉一前一后地挑着,等在门外。
叶疏陈叫他们带了些东西过来,给和恩重新伪装了一次,剩下的衣物就留给邱季深。
等二人准备妥当,叶疏陈单手抱上棉被,说道:“那我们先走一步了。你早点回来。若是天黑之前不到家,我就当你是出了意外,再回来寻你。”
邱季深点头:“我后脚就走。”
最后是和恩坐上那顶简陋的轿子,膝盖处盖上邱季深带来的那一床棉被,被子边角垂下,正好遮住大部分的腿。
他调整着坐姿,勾起双腿,最大限度地将身形掩盖,同时整个人软绵绵地倚在靠背上。手中撑着一把伞,用来遮阳。
隔得远的话,只能隐隐看见他模糊的五官轮廓,那恰好是跟邱季深最相似的地方。
叶疏陈腿脚利索,没有上轿,跟在旁边悠悠地走着。
邱季深也换上衣服,戴上幂篱,在屋里走了一圈,确认无误,然后出门。
叶疏陈让人给她准备的衣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邱季深的意思是,不知道该算男装还是女装。
因风气开放、文化交融,外邦英武宽松的胡饰传入京城,快速流行开来。类似胡服的装扮已成了京城中较为寻常的画面,与之相对的是女着男装蔚然成风。
“或有著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内外斯一贯矣。”,不少女人喜欢穿上男人的衣服上街走动,在过往朝代中,这是一种犯法的举动,但是在大梁,却屡见不鲜,并未禁止。与唐朝很是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