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同时响起几道“扑通”的入水声,证明下来的不止她一个,可这时候她也分辨不了太多,只管快速摸索。
大量略带腥臭的水从她喉间灌入,好在救援及时,邱季深快速抓住一个襁褓,手臂迸发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力量,将他高举出水面。
那孩子哭声嘹亮,像是被吓到了,但应该无碍。
邱季深水性只能算一般,论到救人那实在不够用。一手托住小皇子后,就不敢再轻举妄动,而且靠近溺水的人会非常危险,她只能单手撑着岸边,一面催促众人赶紧帮忙。
“快!”
未几,邱季深手上一空,才想着去拉另外一个人,此时皇后也已经被拽上去了。随后不知道是谁帮了把手,将她也拉上去,
一团慌乱过后,落水的几人都已重新上岸。宫人簇拥着皇后与小皇子离去,唐灵瑶则失神站在一旁,显然是被吓傻了。
邱季深大喘几口气,烈日下打了个寒颤,扭头看向唐灵瑶。
唐灵瑶叫她瞪得无所遁形,苍白着脸色摇头道:“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邱季深站起来,将衣摆的水渍拧干,手指还在不住发抖。
园内唐平章听到动静冲出来,发现出了这样的变故,又慌又怒道:“怎么回事!皇后为何会失足落水?宫人呢,皇后身边竟然没人看着?人呢?人现在在何处?”
“陛下!皇后与小皇子已送去医治。”
唐平章:“快领朕去,快!”
一行人都没来得及管邱季深,又在熙攘中匆匆离去。
唐灵瑶对着邱季深,小步上前,似要解释说:“是她自己……我跟她说话,她好像听不见似的,整个人浑浑噩噩,都不正常,然后就自己跳下去了。我……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邱季深心道这怎么说怎么像忧郁症。脱口而出道:“你见她神色不对,就不该说重话!”
唐灵瑶哭道:“我……我只是心急小皇子。我也没说什么呀。我凶的人不是你吗?”
邱季深一时哭笑不得,但实在没时间安慰她。直觉告诉她,霉运可能要滚滚而来了,甚至顾不得一身湿衣服,只仓促道:“下官先告退。”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还是没错的,刚出了殿门,尚未松一口气,前路已经被急急赶来的宫人堵死。
“邱公子着急离开,是要去哪里?”
邱季深观察他们身上的服装,沉声说:“陛下召见,事情已商谈完毕,所以急着离开。”
“后宫方才出了一件大事,如今正在彻查,邱公子牵涉其中,太后请您先暂留数日,待事情查清再作决议。这边请吧。”
邱季深想了想道:“长公主可为我作证,此事与我无关。”
“长公主受了惊吓,未必能说得清楚,如今正在殿中修养。”那宫人捏着腔调,眼神冰冷,语气坚定道:“这边请吧!”
邱季深抬起头看向对方。
那宫人阴阳怪气道:“邱五郎不会是想要违抗太后懿旨吧?”
邱季深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说道:“能否叫我带封口信出去?家中人若久候未归,怕会担心。”
宫人淡漠说:“太后说了,事情未查清之前,不可对外声张。等出了结果,再与他们解释吧。何况,邱五郎不是已经另立门户了吗?”
邱季深心中叫苦,怎么就碰上太后那么记仇的女人?之前的事儿根本就没完啊!
“请吧。”
邱季深无奈跟在宫人身后,走了两步,又想起唐灵瑶。
皇后落水时离最近的,应该就是唐灵瑶。这时可能真与她无关,但却不是那么好解决。谋害皇后与皇子的罪名,即便是长公主,也万万不敢沾染一点。唐灵瑶此时应该在担心她是否会随口乱说。
这误会可就严重了!
邱季深忙道:“请替我向长公主带句话,叫她不必担心,尽管放下心来,下官能处理好自己的事,不会牵扯劳烦她。”
宫人多看了她一眼,当她是关心长公主,这一次未出言拒绝。
·
和恩站在门后,看着前方闭合的大门,说道:“邱季深还不回来。”
院中高吟远点头:“是。”
和恩将佛珠带回到手上,推开门走出来说:“他今日说了一定会回来的。”
高吟远看他如此不安,说道:“可他不回来你也没有办法。或许是被陛下留在宫中叙旧了呢?”
和恩神色严峻:“若真是如此,那消息应该已经传过来了。”
高吟远是弄不懂他兄弟二人,只是一会儿不见,有什么好担心的。
和恩站到他的边上,低声说道:“他在宫中,我心中便煞为惊惧。”
高吟远闻言瞥了他一眼,起身过去抓过外袍,就要出门。
和恩问:“你去何处?”
“去国公府找叶疏陈问一声。”高吟远回过头,高冷道:“你不是担心他吗?叶疏陈那边的消息总比你这里来的灵通。”
“多谢,高兄。”和恩由衷道,“多谢。”
高吟远:“罢了。”
第50章 出去
高吟远到叶府时,已近戌时,天色迅速开始放暗。
叶疏陈听完他的来意,知是不妙,抬头看了眼天色,喃喃说:“时间可真是不早了……”
留人不会留到现在。
此时要求进宫不妥,出门的话国公应该会拦着他。叶疏陈考量片刻,说道:“我会让人进去打听,总不是无缘无故就被留下的。只要出过事,一定会有风声。”
高吟远凝重道:“就是这样才觉得严重。邱季深不是一个不知分寸的人,连你也没收到他的口信,说明宿留宫中不是他本意,不过被人强留罢了。”
叶疏陈安抚说:“在宫里他有陛下保护,一时半会儿的,出不了大事。若真严重,陛下也该通知我来了。”
似乎正要印证般,门外侍卫突然进入,打断了二人谈话,他低头递上一张纸条道:
“公子,方才一位宫人匆促过来,留下一张纸就离开了。并托我转告公子,请您尽快想个办法。”
说完便躬身退下。
高吟远心中燃起一股不详的预感,看着叶疏陈阴沉地打开字条。
叶疏陈只轻轻扫了两眼,就重新将纸张合上。可是表情不见舒缓,反而更加冷冽了三分。
高吟远连声问道:“是陛下送来的?邱季深在宫里犯了什么事?”
“是长公主。”叶疏陈放下手说,“她只说,邱季深被太后留下了,如今宫里封了消息,她也见不到人。目前形势有些微妙,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太后能无凭无据岂能扣押朝廷命官?”高吟远说着恨恨咬牙,“我大梁江山,却容他们这群外戚,屡次败坏朝纲。呵……”
叶疏陈知道他深受其害,对当今朝政恨得深沉,不没与他争辩。
“眼下说这些无用。目前可以确认的是,邱季深暂时是安全的。若已遭遇危险,那边就不是封锁消息来解决了,而是会传出汹涌谣言先发制人。”
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率先过来报信的人会是长公主。他自认跟长公主没什么交情,邱季深就更不用说。
而且信中描述语焉不详,除了叫他恐慌,半点有用的东西都没透露。
长公主做事真是……
“邱季深不是个会无故生非的人,何况出手的是太后。”高吟远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暂时安全有什么用?太后喜翻云覆雨玩弄手段,要是什么时候不高兴了,直接发怒,寻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将人办了也无不可能。难道还有人逼着她解释吗?”
叶疏陈被他的阐述逗笑了:“太后在你心中究竟是什么人?全然是个疯子!”
高吟远:“她是!反正不是善与之辈。”
“太后总归只是太后,天下还是要陛下做主的。”叶疏陈举起手中的字条示意道,“是长公主送的信而非陛下,说明长公主已经慌了手脚,陛下却还不觉得是件多严肃的事。我看多半是牵扯到了长公主,她才如此反应,我等却不必这样悲观看待。”
高吟远知道此时消极抗议别无用处,忍着没有出声。
叶疏陈道:“这事我来处理。高兄,你回去告诉和恩,就说邱季深被陛下留在宫中,询问农业相关的政事,可能要过两日才回来。口信是送到我这里的,让我帮忙转告。如此就好,别要他担心。”
高吟远如今也说不出“不”来。
·
“你说什么?”
邱家书房,邱父扔下手中的东西,猛得站起,大声询问面前的人道:“你说叶二公子单凭个人臆测,就在陛下面前这般故意辱没我?”
邱三郎看也不看地上的东西,点头说:“确是如此。舅舅特意赶来告知我的,让我提醒您近日小心一点。千万注意行事作风,莫叫人抓了把柄。”
邱父侧过头,掩下眼中暗光,低沉道:“他怎能……怎能做出如此恶毒的揣测!他是想置我于万劫不复?这般恨我……恨极了我才敢做的事!”
“可不是?”邱三郎思及此也是愤懑不平状,“虎毒不食子,他竟构陷您有意伤害五弟,还在陛下面前混淆是非,说您在云来寺中软禁了何人以对三弟做出威胁,呵。还说五弟他……”
邱父目光狠狠刺向他:“说什么!”
邱三郎喉结滚动,将口水吞下,配合着情绪愤慨说:“说的一派胡言,无稽之谈!若叫儿子知道是何人在背后捣鬼,定然不放过他,也让他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邱父:“陛下怎能跟着他胡闹?”
“父亲,据说此事未对外声张,知道详情的只有当日几名侍卫。只是叶二少领着千牛卫走进云来寺的场面,是有不少人看见的。即便封口,还是有消息通达的官员已经知晓。”邱三说,“其中有一位是舅舅的学生,所以刻意过去提醒了一句。他担心叶二会在整治了您之后,再寻借口找舅舅错处。舅舅也是多番打听,才知道云来寺的事竟然是跟我邱家有关。只是那人不肯透露更多。”
邱父瞳孔颤动,转过身背对着邱三郎。
邱三郎急急道:“父亲,我想是表妹的事,叫叶二迁怒了我们邱家。您说,现下该如何防备?”
邱父摇了摇头。
邱三郎未有察觉地靠近一步,又叫了一声:“父亲?”
他却不知道邱淮安此时心中的惊骇已无可比拟。本以为天下人都猜不到的真相,就这样被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如何能不震撼?
所幸,对方应该没有证据,只是误打误撞地搅浑水而已。
不能这样继续下去!
一旦风声传开,纵使真假无从分辨,依旧会有人深信不疑,这罪行在他身上可就如芒刺挥脱不去。传得愈多,便显得愈真,世间荒诞大多如此。
邱父胸膛剧烈起伏,告诫自己冷静。
果然,果然邱季深留着一日,他就有一日不安。
当初他就不该心慈手软,一念之差,把人留下,否则也不会有今日的无穷后患。
邱三郎同仇敌忾道:“那些人会做出如此猜测,不定家中就是这般恶浊,也敢来揣度他人。”
邱父回过身严厉道:“此事你不用管,你先回去吧。记得切勿再跟他人提起。”
邱三郎:“父亲,我是想,国公与太后多有龃龉,您又总替太后办事,这已非一两日……”
邱父突得大声喝断:“叫你不要管!你难道还要对你父亲指手画脚不成?!”
邱三郎呆住。
邱父:“出去!”
邱三郎消了气势,身侧手指用力收紧,埋头淡淡应了声,躬身退出。
他此刻也是五味杂陈,心绪飘摇不定,不知所措。一面希望是自己思虑过多,一面又自嘲是自欺欺人。
如果,如果只是受人构陷,怎会是这样的反应?父亲,你不会是被人戳中了痛处……
·
早晨。
和恩等在家中,便听门扉外传来一阵响声。
邱季深彻夜未归,高吟远今日也出门了,家中只剩他一个。
高吟远离开前,曾嘱托他,说自己在京中没有旁的熟悉的朋友,凡是不请自来的,都不必理会。
他放轻脚步,走到门后,贴墙而立。
来人叩门见无人应声,安静了下来。在和恩以为对方会破门擅闯的时候,门缝下递进来一封书信。送完东西,脚步声再次响起,那人主动离开了。
和恩蹲下身捡起。
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划过书信,最后停在落款处。指尖用力按下,将单薄的纸张捏出褶皱,甚至戳破。
无论如何他都记得这一行字迹,如此熟悉,乃至不可磨灭。毕竟这是他曾经用心学习过的笔锋。
“父亲——”和恩沉沉吐出一口气,“真是好久不见!”
信是邱淮安送来的。
确切来说,这不过是邱父要求会见邱季深的命令而已。上面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并未考虑邱季深的意见。
约定的地点不是高家小院,也不是邱家宅院,而是京郊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仿佛是怕被人发现一样,藏头露尾地过来送信。
哪位父亲对自己的孩子,是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安排?可见他平日是怎样的态度。
和恩将手收紧,把纸张揉捏成团。眼中再不复平静。
不管多少年过去,邱淮安还是一样。他本以为可以默不在意,可当往事翻涌上来,才发现自己始终无法置身事外。
邱季深如今不见踪迹,生死未卜,而高吟远的说辞他根本不能相信。
邱季深被太后留在宫中,怎会是一件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