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皇后娘娘眸间笑意渐深。
四座皆是一片赞美之声,这夏景屏风,用的亦是红椿木,木质上头的花纹同我送的那副春景屏风几乎一模一样。屏风上头的雕刻,一侧是亭台楼阁掩映在绿树红花之间,另一侧是满池的碧叶莲花。金玉玳瑁,琉璃珐琅,各式镶嵌,华贵非常。
“本宫瞧着,这屏风,仿佛同容家那二丫头送我的甚是相似。”皇后娘娘边看着边柔声道:“容二丫头,本宫记得前两日你送我的是个春景,今日的瞧着是个夏日景色。”
我有几分迟疑,却是在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之中,立了起来,毕竟这般华贵之物,非一个六品小官儿的女儿所能有的。虽说我父亲早年书画名誉天下,也曾卖过一些,却是后来想着入仕,早便断了那卖画之路。
其实我本来心下自有一番说辞,却是如今,无论如何,这原因不得不跟齐渊搅在一处了。
“确是如此,只是臣女只当有一个春景罢了,并不知这屏风还有个夏景。”我轻声道。
皇贵妃却是突然开了口:“不知容姑娘这屏风究竟是怎么得来的?本宫瞧着甚是华贵,上头的用料亦是稀少罕见之物。”
我朝着皇贵妃轻轻躬身,“回娘娘的话,说来也是因缘巧合,我意外救了这位齐公子的幼弟,齐洌。本也并非什么大事,可那小公子是个十分知恩的,将这屏风送了给我。”
转了看向皇后娘娘,“却是此物实在是太过华贵,退了回去不恭,自己用了心里头又过意不去。便大着胆子干脆借花献佛了。”
“好孩子你有心了,这东西本宫当真是喜爱的,那日你送来宫里的春景屏风便是美极,竟是如此巧合,今日又叫本宫得了这夏景屏风。”皇后娘娘笑得甚是满足。
却是齐渊微微一拱手,动作间皆是优雅,并无半分普通商人对官家的讨巧,“非也,娘娘,此事并非巧合。”
“这屏风乃是我齐家能工巧匠耗时多年所制,一春一夏,乃是一双。本是想用于齐某成亲之时,却是家中幼弟,将春景送了出去。多方探听,才得知是入了宫。”
皇后娘娘手指间拿着那黑纱双面绣,将莹白的皮肤衬得更白皙了几分。她轻笑一声,道:“本宫道是如何呢,原是本宫夺人之物了。却是这两个屏风本宫实在是爱的很,入了手便不愿松开了。不过你且放心,本宫定会给你叫你满意的报酬。”
却是两人之间眼神交流叫人难以琢磨。
“哪里,这东西能入了宫便是莫大的福分了,如今这一个在娘娘手里,小民便是想着好事成双,才将另一个屏风也送了来。”齐渊亦是轻笑一声,解释着,语气中除却谦恭愉悦不带一丝旁的情绪。
“你自来是个会说话的。”
却是陛下突然眉头轻抬,望着皇后道:“朕还有些政务,就先去勤政殿了,那尊清风琉璃玉珊瑚,已经叫人放入你殿内了,稍后你自安排了去吧。”
两个皇子亦是同时告了退。
众人皆是起身,道一声恭送,两个皇子并着齐渊便跟在皇上后头一起去了。齐渊出门时却也并不看我,只一派淡然自若的模样便出去了。
却是此刻我心下怎么能不疑虑,皇上刚才提起他时便是一派淡然,不仅如此,皇后娘娘同贵妃娘娘,便是连带着太子和三皇子,听到这称呼,皆是面上十分淡然,由此可见,这齐渊的身份并不简单。
抬头看一眼四周,皆是面上笑意妍妍的。在场的无论是看出了门道的人精亦或是对皇家之事不敢随意论断的,皆是对齐渊之事闭口不言。
前头的乐声又响了起来。
才一片刻,便到了巳时中,那清风琉璃玉珊瑚被人自皇后娘娘的寝宫搬了来,竟是用了四人的轿撵,才将那物件儿抬了来。
众人皆是细细瞧着那物件,口中不断地赞叹着。就在此时,一个侍女从后头悄悄进了来,在我身旁行礼。我同母亲坐的位置本就十分靠后,并不显眼,如今中间又有了那尊珊瑚,当真是没人注意得到。我瞧她来的秘密,一时未声张。
那侍女在我身旁轻声道:“容小姐切莫声张,陛下有诏,您请随奴婢走一趟吧。”
我轻轻蹙了眉,望了母亲一眼,瞧着这侍女确也是方才同陛下一起来过的,便起身随着那侍女去了。
我一路上带着湘儿,跟着那宫女穿过了许多的楼阁殿宇,周围处处是高大的红墙,华丽又威严。许久才到一处宫殿,那侍女叫我在外头先稍候片刻。我瞧着周围的假山、碧湖和小桥亭,甚是秀美,却是不知为何,总有几分熟悉感。我微微抬眸望了一眼——鸿宁殿,印象中上一世倒确实是没来过。
不过须臾,侍女便从里头出来了,向我微微躬身行礼,声音甜软道:“容姑娘请进吧。”却是一把将湘儿拦下了。
叫湘儿在外头等着,我便直接进了去。
一进屋,却是屋中并没有人。
我快速地看了看,屋中间便是一个暗红的案几,红木的广椅,边上皆是细密又精致的雕刻。却是望了一眼案几后头镂空的屏风,那木质以及若有似无的香气,这个殿我是来过的。
上一世便是皇后娘娘叫了我,在这屏风后头悄悄的瞧过李墨寒。
我缓缓跪下,轻声道:“臣女容韵,拜见陛下。”却是从屏风后头出来的,竟是齐渊。
他轻笑一声,道:“夫人平身罢。”两步过来便要拉我起来。
我蹙了眉猛然站起身来,能托得皇上身边的侍女来寻我,这屏风后站的是谁我心里自然清楚。只是齐渊究竟是何人,我此刻却不得不审视一番了。
“齐公子万万莫要戏言,万一引得旁人误会,便是于你我的名声都不好的。”我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余光向屏风后轻瞥。
他却是又往前欺了一步,他个子极高,我微微垂着头,竟是只到胸口。压迫感叫我又退了一步,轻声道:“齐公子自重些。”
“你当着那么多人替我认了个弟弟,我都承认了。你怎么还敢说我们不是一家人?”他微微偏了头,又往前进了一步。
我微微抬头,瞧着他眸间皆是道不明的深谙。“齐公子此言差矣,是您同您那弟弟先拿屏风之事算计于我,我才如此行事,此事最多两两相抵消罢了。况且你认了齐洌这个弟弟,也不亏。”
他却是猛然又往前欺了一步,惊得我连忙后退,耳边便是他低沉的声音:“如此,那在下岂不是要好好感谢姑娘一番,不如……”他微眯了眸子,原本嘴边渐渐勾起的一阵笑意,“不如在下以身相许?”
“……”
这屏风后头有人看着,关系不明朗,有许多话我自是不好说出口。此事皆是怪我,向来低估面前此人面皮的厚度,早知道一开始便不该同他争口舌之快。
他却仿佛没瞧见我愤恨懊恼的表情,甚至又向前一步还轻浮的挑了挑眉,当真是毫无廉耻……
我微微退后,往后望了一眼,再有两步,我大概就要退出这殿外了。
正当我要反驳,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长自屏风后淡然走出。我连忙离齐渊远了两步,在那明黄色身影跟前行了礼,道:“陛下万福。”
“起来吧。”
我轻轻起身,却是微微低了头。头回便直视天家真颜,失礼。
他在那红木椅上轻轻坐下,却是对着齐渊开口,“渊儿,这便是你说的那位姑娘?”
“正是。”齐渊沉声道。
我看了齐渊一眼,却是有些惊异,并非为他提过我之事。却是他瞧着天家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是冷面,仿佛竟是在对着上位那人使脸色一般。
“你的亲事,便自己做主罢。”却是沉默了片刻后起身往屏风后头去了。
我轨跪倒行礼,却是那人转过了身,声音里有几分低沉:“立郡王之事,宜早不宜迟。”
两人一片寂静,此刻自不是我出声的时候。两人皆是立在原处,立了片刻,齐渊才沉声回他道:“是。”陛下竟是得了他的答话这才安心出了门去。
我慢慢起身,望着陛下出去的地方。
听着他们话语间的意思,约是齐渊在陛下跟前求了亲罢,陛下的意思大约也是同意了。只是,既然同意了,为何不直接赐婚?“立郡王之事”又是何事?
我心中的确有些大胆的想法,却是看向那人时,他竟低着头。昏暗的小屋里头,他面上有几分阴翳,就这么望着他,不知为何,我竟有几分怜悯来……
却是这想法很快就被打破了。上一世被皇后赐给了李墨寒,这一世竟是提前要被皇上赐给齐渊了么?这算不算得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他却猛然抬了头,恢复了以往脸上带着几分精明的笑意,看着我开口道:“以后你都不必费力巴结皇后了,只专心巴结我便好。”
我只看着他,仿佛方才他面上的阴翳是我看错了一般。
“哪个要巴结你?”我轻斥他一声,却是又低声问道:“陛下口中的郡王,是怎么回事?”
他却是缓缓地将头向我凑近,嘴边的笑意渐渐放大,我嫌弃的蹙了眉,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斥道:“说话!”
“回去望月楼再说。”
第37章 第36章
“回望月楼再说。”
我微微蹙了眉,陛下这一去,我心里头登时出现了几分烦躁,之前的全部盘算和安排,瞧着如今的情状大约皆是要从新来过了。
我舒一口气,半丝都不愿理会齐渊,直接转了身便往外去了。瞧着约摸快到午时了,脚程快些的话,约摸能赶上娘娘那处的午宴。
却是一出了门,方才传话的侍女便到了我跟前,轻轻施礼,道:“容姑娘,陛下同娘娘都爱极了您奉上的屏风,娘娘也觉得你是个极好的姑娘,便想留了您在宫里说些体己话,不知容姑娘可愿意?”
我微愣怔一刻,这哪里是在问我的意愿,此乃天家恩赐,便是天大的恩德。我微微欠身,向那侍女还礼,道:“此乃天家恩德,乃是小女荣幸,也谢过姐姐代为传话。”
那侍女约是瞧着我识时务,笑的很是满意,道:“我带姑娘回席间吧。”
“有劳姐姐了。”
那侍女只将我送到盈庆殿附近,之后只由我带着湘儿回去,我自懂得她的意图。却是刚到殿门口时,便有一队蹁跹少女,衣摆微动,沙罗披帛轻软如雾,手中乐声叮咚响着,口中低声吟唱:明光璀璨,日正中,休而生息,午时到……
我悄无声息的从偏门入了殿中,坐在最后的位置。正是传了膳,侍女们排排列齐,给各桌供上菜品。
母亲同王嬷嬷皆是瞧了我一眼,母亲却是开口问道:“可有大事?”
“母亲且放心,不过是陛下娘娘喜欢那屏风,想留我在宫里住上一晚罢了。”我轻轻开口。
却是母亲猛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你竟还有这等好物件?”
“本也是过为华贵之物,非我们能留的。”我轻声回答母亲的话。
却是母亲神色有几分复杂,低声道:“韵儿,此事你合该跟父亲母亲说过了,由父亲母亲来送才是。”
我微微蹙了眉,细细想来,如今同母亲之间总也有芥蒂,每每她说些话,总也要下意识的怀疑她的用心。
我干脆板了脸,低声道:“母亲今日也瞧见了,那齐渊的身份绝不简单,你们跟着趟浑水,不若女儿直接将事情甩了去。将来旁人只会念是我一个小姑娘家不懂事,父亲同母亲最多便是个管教不严的,女儿思来想去,如此做法,总是更周全几分的。”
母亲被我的神色和言语震得微微一愣,却也说不出旁的话。王嬷嬷更是瞪大了眼睛,在一旁添嘴道:“呵,二小姐是翅膀硬了,如今更是舌灿莲花,这么大的事情不向父亲母亲上报,如今竟还要夫人谢谢你不成?”
听了王嬷嬷这话,母亲的神色明显更差了几分。我蹙了眉,并未言语,伸手喝了口茶。
湘儿轻轻给我添上,瞥了一眼王嬷嬷,低声道:“王嬷嬷向来是个知情识礼的人,却是奴婢不知王嬷嬷方才说的那些个话是何用意,即便是要打要骂,也是该回家再说的,如今这席间可容不得闹腾。”
母亲的神色瞬时缓了几分,我心中暗暗有几分心酸,我向来知道母亲是个耳根子软的,却是没想到会如此没主意。便是想怨她牢狱中那般指着我骂,竟也怨不起来了,毕竟她是这般没主意啊。
席上皇贵妃已经耍够了风头,早已离开了去,皇后娘娘坐在那处,正是怡然自得。
不消片刻,菜品便已齐全。娘娘一声,众人皆欢笑着开始动筷了。我瞧着面前精致的菜品,我却颇有几分食不下咽之感。
本想着早些接触了皇后娘娘,便能早些知晓其意图,亦能做对应之法,将同李墨寒的亲事彻底杜绝了去。可今日当真是变数诸多啊。
头一件便是这屏风之事,本来送屏风之时,我便差人给娘娘递了信,想着不必声张,只悄悄地半了便好。却是齐渊今日的动作,直接强行将我推到前头,还借着那一双屏风,暗示陛下和皇后娘娘,他欲娶我。
其二,则是件大事。上一世,陛下便是此时开始缠绵病榻,时常无法早朝。如此反反复复拖了许久,却是药石无医,终于在二十八年(此时是二十七年)春日里头彻底一病不起。
却是我今日瞧着陛下,并非缠绵病榻之颜。且父亲的早朝日日上着,从未听说过免朝一事,更无皇后从旁协助之说。
此事有蹊跷,水大约深得很。
其三,上一世,那齐渊便只是安安生生的做他的商人,虽是与朝廷有几分瓜葛,却也只是与钱财相关罢了。况且即便是他心中对元煜和元炀有所偏向,却也是从来两边皆不得罪的。如今又是给皇后娘娘送贺礼,又是当着陛下和皇后的面,在众人跟前将我暴露出来,便是不打算安生了,只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并不清楚。
当真是可恶。
我微微蹙了眉,上一世皇后娘娘此时早已代替陛下上过几次朝了,为了挟制李家,逼迫他们交出兵权,才将李墨寒调回京中任职。如今陛下日日上朝,皇后娘娘不曾手握权柄,如此推测,那李墨寒也许还并未回京。
如此大事我竟疏忽了去,回去了定要叫珍儿好好问上一问。
午宴过后,便是娘娘带着众夫人到襄礼阁看戏去了,襄礼阁周围有些屋舍,可供宾客歇息的。在襄礼阁附近歇息了不过片刻,却是未时刚过,各家的小姐便被领了去太初宫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