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认得元熔?”他问我道。
我微微蹙眉,惊道:“七皇子?”
“既然皇后的亲生儿子不想做皇帝,那我便送她一个想做皇帝的儿子。”他低声道。
“七皇子他毫无背景,亲生母亲身份卑微,且同皇贵妃有着杀母之仇。倒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我微蹙着眉,“可他当真能做皇帝么?况且皇后娘娘她能这般就放弃自己的亲生儿子么?”
齐渊却轻笑了一声,道:“你多虑了,国师牧明离,实际上就是他的人。容韶当日便是被牧
明离的人用药迷晕了,而此事便是他的授意。如今,他还暗暗收集着李家三子同容韶的罪证。”
他边说着,我却心中很是震惊。
“而且,我本来还没想好人选,是他在我册封亲王那一日,毛遂自荐。”他边说着,眸子里头带了几分欣赏,“他是个天生的谋略家。”
我背后突然有些凉意。
“至于元煜(三皇子),他早便想着周游列国,我何不帮他一把?”
我没心思多想三皇子,却是仍惊诧于元熔那般年纪,竟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野心。
“太子此番或许可逃,但李家的三子李墨寒,此番怕是跑不了了。想李老将军一辈子精忠报国,豁出命去为国为民谋福祉,最为难得的是,不仗势生骄,是个难得的纯臣,可惜啊。”他轻叹一声。
其实细细想来,我对李墨寒并不了解,他不曾对我敞开心扉,我亦是只图相处时的欢愉,甚至为着这表面的欢愉,不断地降低底线,一退再退。
他瞧着我的模样,一把将我搂进怀里,道:“为何我总觉得你跟李墨寒之间有些事情。”
我将自己陷入他胸口,这个体温、这个气味都叫我安心。
我轻声道:“我若是说……我曾经嫁给过他,你可信?”
我明显感觉到他浑身一滞,却只那短短片刻,他又抬起手,轻轻扶着我的头发,却是不在继续说话了。
安静良久,我才开口道:“我猜七皇子是需要一个契机?”我直接转换了话题。
他低声道:“不错。”
“既然如此,若是得了机会,我便去宫中会会我那姐姐吧。”我低声道。
他抚着抚着我的头发,似乎抚出了很大的乐趣,手掌始终在我背上摩挲头发,着不肯离开。
“你其实不必这般劳累的,又要画图样,又要做甜点,心里头还不停地有事盘算着,小心年纪轻轻便发际线后移,或是愁到头发都要白了。”他轻声笑道。
我从他胸口撑起来,抬起头看他,“无论如何前面也有你呢,我怕什么。”
他微微一笑,轻轻在我额间亲了一口。
“我便是最喜欢你这般模样了。”
*
申时中,我便归了家,天色还很是清明。母亲今便回了老家,听孙嬷嬷说是母亲带着张嬷嬷要回家乡的庙中,替我求个签文,如此算起,便起码有三两日不在家中了。
很是意外的,父亲下朝回来,用过晚饭之后,却也并未将我叫到书房中去,仿佛他对这亲事,没什么旁的看法,对我也没什么放不下心的。
*
几日后,天气已然是盛夏模样了,中间下了几场雨。小院里的银杏被雨水冲过,越发翠绿。
自在宫中谢过恩之后,便不断有郡王府的人送些稀罕玩意来。有时是些古玩,有时则是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自然也有望月楼新出的菜品。
大多时候,是齐洌过来,他那张嘴,将我母亲哄得几乎要将他认作干儿子。偶也有齐渊亲自来送东西的时候,他却是更多与我父亲饮茶畅谈。
我能瞧出母亲是彻彻底底被齐渊的这些东西收买了的,父亲那里虽从未明确表示过,却是对齐渊送过来的那块红丝石砚台爱不释手,甚至忍不住技痒,作了幅轻舟荡海图,装裱了还礼给齐渊。
却是我能发现父亲变了,上一世,他为着太子在朝中的党派之争,甚至不惜在皇后手底下做个无用的恭维臣子,这些日子,他却仿佛淡薄了许多。
*
那一日微雨,皇后娘娘召了几个世家姑娘往宫中叙话,坐了宫里的马车,一路叮当轻响着入了宫中我才知道,青荔已然是贵人了。
她穿着一身名贵的南坞彩锦夏裳,坐在皇后娘娘旁边的案前饮茶,满头的珠翠,步摇随着动作微微颤动,举止大方得体,模样煞是好看。
其实,她时常递些消息出宫,却从未同我说过她已然成了贵人。
我在皇后娘娘跟前行了大礼,又想几个姐姐,欠身行礼,这才坐在一旁。
却是我刚坐下,青荔便开了口:“哟,我们容美人的妹妹如今是出落的越发好看了!”
她语气里头带着些不清不楚的意味,我知她是在装模作样。
我亦装作是满面的吃惊,道:“青荔,你怎么……”
却是她眉毛轻轻一抬,直接将我的话打断,随着话儿继续道:“不过什么好看不好看的,终究是你更有福气,比你那姐姐要强上一些的。”
却是皇后娘娘道:“韵儿还不知道吧,青荔已然是贵人了。”
青荔白了我一眼,轻哼一声,直接告了退。杨若拂亦是跟着她一起,瞥了我一眼,却是并未搭腔。
却是魏兰芝开口道:“确是良缘。我听闻,齐郡王还时不时往你那处送东西,瞧着是十分心悦你的。若是我也能得一个这般与我两情相悦之人,倒也不必那般有权势,我也便满意了。”
杨家姐妹立刻便纷纷安慰她,我却微微愣住了,从未想过这话会从那个清高的魏兰芝口中说出来。
我瞧着她们这些姑娘叽叽喳喳的,极力想讨好坐在上头那个雍容美艳的女人。我只坐在一旁,笑着听,却是那魏兰芝一直坐在那处,神色有几分奇怪。
过了辰时,皇后娘娘有些乏了,便叫嬷嬷们带着几位姑娘往太极宫里头去。却也不忘特地吩咐了叫人带我去探望我姐姐。
第61章 第60章
外头仍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珍儿替我撑了伞,一路沿着石板路,跟在那嬷嬷后头,往锦翠宫里头去。
却是不想,刚走出皇后娘娘宫中,便被魏兰芝拦下了。
她今日穿了深紫色的纱布罗裙,外头罩着一层半透的白纱外裳,深石榴色绣蝠纹披拂轻轻挂在手臂上。一头乌发皆被齐整地盘起,露出整段细长且白皙的脖颈,她总是将胳膊端得很平,仪态标准而端庄。
我向她欠身行礼,低声问道:“不知魏姐姐有何事?”
她却未并回答我的话,只向我欠身行礼,便直接看向我身后的嬷嬷,低声道:“李嬷嬷,还下着小雨,您先去那边亭子避一避吧,我同韵儿妹妹有些体己话想说,只需片刻便好,好了就去叫你。”
那位李嬷嬷自然知道这是位正经主子,立马笑着俯身道:“是。”
李嬷嬷走了,可她却目光笔直的瞧着我仍不开口,我微蹙了眉,思索了片刻,回头对珍儿道:“你也稍退远些吧。”
魏兰芝这才往我跟前进了一步,同我共用一把伞。四周的雨淅沥沥的,伞下她的声音显得有些闷,她低声道:“虽然这般问确是有些冒昧的,可我却仍是想问问你。”我瞧着她白皙的面上有些微红,说话间似乎也有几分犹豫。
“魏姐姐且问,我若知晓,定然为姐姐排忧。”我轻声道。
她又轻咬了樱唇,终究是开了口,道:“那个孙裴他……是不是心悦那徐家的姑娘。”
我被她这一问,有些愣怔了,细细想来,前段时间,确实是有魏兰芝同孙裴的流言传出过。却是不曾想,魏兰芝真的心悦那孙裴……
我便是一点都瞧不出那人好在何处,那一身书卷气?
不过说句实话,这个问题,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却是猛然开了口,头上的步摇都跟着剧烈地晃动,“你别误会,我并没有旁的意思,不过是瞧着你同那徐宝儿关系似乎很好才开口问的。你别担心,我没有旁的意思,若是他心有所属,我也自然会另寻他人……毕竟……毕竟这种事情,终究是能两情相悦的更好。”
我还未开口,她却低了头,轻声解释道:“其实,原本此事该去问玉裳姐姐的,却是她在端午时的事情,你也是知晓的……我现如今,不宜同她走的太近……”
“魏姐姐,其实……”我刚要开口,确是又被她猛然打断。
“不必说了!”她有些激动,瞬时红了眼睛,眼里头氲着泪水,却始终不肯流下来,随后又长舒了一口气,道:“其实,我都知道的,我就是一时忍不住偏要问……”
她长虚了一口气,又轻笑一声,“便是他喜欢我,如今魏家(皇后母家)同孙家的关系如此尴尬,我也没可能嫁给他的……我无论如何肖想,都没可能了……”
我蹙眉瞧着她,她面上的尴尬之色很是明显,草草向我躬身行礼,道了一声:“今日实在是失礼了。”便转身离去。
我看着她的远去的身影,背依旧挺得很直。
我亦是只得轻叹一声。
情之一字,也许大多数时候都无解。
李嬷嬷远远瞧着我们话说完了,便自行过来了。
那嬷嬷带着我,脚程并不慢,只一会儿便到了锦翠宫。因着我同皇后娘娘请了,今日陪姐姐用午膳,那嬷嬷只管将我送到锦翠宫,便自行走了。
朱红的大门仍紧闭着,门口的两个太监见了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将我送来的,连忙喜笑盈盈的将门打开。
却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刚走,青荔便从我身后不知何处出来了,她身边的侍女撑着一把红艳艳的伞,开口将我叫住。
我回头,瞧见她提着裙边缓缓向我走过来,行至我身边时,微微向我倾过身来,在我耳边低声道:“我在外头等着你,若是你在里头出了什么事,你便出声叫我。”
我轻笑着,向她点头答道:“好。”
将珍儿送至廊下避雨,我伸手接过她手中的伞,抬步进去。
如此算起来,青荔从这里搬出去也才没几日,这里却已然有些颓败之象,诺大的院子,一个人也没有。
院里的青釉大缸中,雨滴激起一圈圈密密麻麻的涟漪,却是里头的莲花皆已开败了,原本圆润的叶子都卷了黄边。
我踩着湿漉漉的石板,迈步往屋里走去,梁上的纱在风里轻动着,廊沿下头似乎生了杂草,在淅淅沥沥的雨中,看得并不真切。
厅中到并不似外头那般乱,我将伞收了放在一旁。
她恰巧从屋里头出来,头发有些乱,只穿着中衣,许是刚起身,神色很是低迷,整个人宛若一朵开败的花一般颓丧。
我心中是有些吃惊的,从未见过这样的她。
却是她出了里屋,突然瞧见了我,面上亦是震惊。她睁大了眼睛瞪着我,秀眉紧紧蹙着,樱嘴微张着惊了半天,才道出一句:“你怎么来了?”
我很快便回了神,寻了把椅子坐下,理了理衣裳,才轻声道:“我是来看你的。”
她伸手将微乱的头发理了理,深吸一口气,坐在我旁边后,又冷哼了一声道:“看到我现在的模样,你个小贱人,可如意了?”
我微微垂了眸。
上一世,我被逼到那般境地。被夺了心爱之人,被夺了正妻的位置,但凡帮过我的人,皆被折磨死了。我被囚禁在那狭小的空间,还要日日面对着他们的残肢,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可笑最终逃也不能,还死在夫君的剑下。
我缓缓开了口,低声道:“不如意呢。”
她登时便站了起来,冲到我跟前,低头怒视着我,高声吼道:“我被你怂恿着失了身子,被你算计的失了陛下得信任!失了皇后娘娘的信任!父亲母亲连见我一面都难上加难!”
“不够啊,这还远远不够。”
我抬眼瞧着她歇斯底里的模样,她白嫩的手被自己的力道掐得通红,低声道:“你还有太子殿下的信任,李墨寒的爱意,皇后娘娘之所以留着你的命,也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啊。”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眼神中满满的皆是不服气,吼道:“你怎么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呢?这般恶毒?如此对待你的亲生姐姐?”
我忍不住轻笑,“所以我该像从前那般万事唯唯诺诺,你做了错误事,替你受过,随你摆布,任你欺凌?我该像从前那般受你利用,任你揉圆搓扁?”
她突然换了方才咄咄逼人的表情,换了一张可怜的面目,看着我道:“你如今有齐渊的爱意,有皇后娘娘的忌惮,甚至太子都惧你三分,可笑我都这般了,你还不满意,你是想叫我死么?”
“在这跟冷宫一样的地方,你知道的竟是比我预料的多很多呀?那你知不知道,你勾引官家那日,真正设计你的人,其实是孙玉裳?”
我轻轻站起身,定定的看着她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带着一丝探究,不知为何,我忍不住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左右皆瞧了瞧,她这张脸,终究还是有极大的魅力的。
“死?”
我松开她的脸,她登时便坐在了地上,身子还有些微微发抖,我就这般望着那个曾经一直都高高在上的人,继续开口道:“死实在是太容易了,我想你活着受罪呢。”
她的眼泪登时便出来了,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躲在一把椅子后面,高声吼道:“这里可是皇宫!你不能在这里杀我!我可是皇上的容美人!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留着我皆是有用的!你若动了我……”
“呵,哈哈……”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容易才止住,定定的瞧着她,道:“就是这般模样,你记清楚了,就一直保持着这般模样,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一步步向她走去,她竟被吓得连连后退。
我却转了身,慢慢的,一步一步地往外走,拿了屋角的伞,轻轻撑开,提起裙摆,踏着湿漉漉的石板,出了锦翠宫。
刚到宫门口,便听见她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