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无咎进得房来,状若无事道:“十七,我初次南下,很想趁此机会到处看看,可惜——”他在自己的膝盖上轻捶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争气,也无人伴游,不知道你能不能腾出一点空,陪我四处走走?”
赵子恒捂着自己受伤的爪子诧异的抬头——堂兄真是越来越奇怪了,离京之前不是还“闭门谢客,不见外人”吗?现在居然兴起了到处走走的念头?
他才要举着爪子说“江南我熟!我熟的不能再熟”,没想到被舒长风拦腰抱起,关切的揽着他往外走:“小公子,你这手要紧不?要寻个大夫吧?”
赵子恒嚷嚷:“真当我——”被舒长风“贴心”的捂住了嘴巴,用巧劲推着他往外走:“什么?小公子也觉得应该请个大夫对吧?”
柏十七恰听到这句话,嫌弃的不行:“子恒你行不行啊?”对赵无咎的提议并不排斥:“既然堂兄开口,这有何难?”
柏震霆此前不知道赵无咎的身份,听到小兔崽子叫“堂兄”也不当一回事,可是知道之后再听这声“堂兄”差点给这小祖宗跪下——周王的堂弟那得是什么身份?
小子你知道冒认皇亲国戚是要杀头的吗?!
他神情复杂注视着真正的皇亲国戚赵子恒被舒长风带出去,满心凄凉,仿佛看到了柏家被抄家的悲惨下场:“十七,别混叫了?赵……公子可不是你堂兄!”
柏十七不知就里,却从小时候发现“父亲疼爱别的小朋友”之后,小事上就喜欢跟他对着干:“父亲,祖父只有你一个儿子,我连个同宗的堂兄都没有,借子恒的堂兄过过嘴瘾不行啊?”
第28章
吃过饭之后, 赵子恒去寻柏十七。
她泡出了一身红皮,脚底板手掌心皱巴巴的泛着白, 大眼睛水汪汪的,披散着头发, 让赵子恒都看直了眼:“十七,你这副模样, 还真是……”真是有点女气。
后面的话他咽了下去,怕被柏十七追着打。
他原来以为两人都是不务正业的纨绔, 但是此行让他认识到了两人之间的差距过大,还是不要随便挑战她的底线了。
柏十七一撩头发, 摆个姿势:“真帅气是吧?”
赵子恒还是没忍住嘴贱:“十七, 臭屁是种病,得治!”换来了柏十七飞来一脚。
柏十七把头发草草擦一擦, 还滴着水就挽了起来, 拉着赵子恒往外走。
赵子恒被她拖着小跑, 不住追问:“十七, 急什么啊?你要带我去哪?”
哪知道却在转角处撞上了被舒长风推着出来透气的赵无咎……看他的方向正是柏十七的房间。
柏十七可是很记仇的, 她被赵无咎嫌弃脏,回来还不住在自己身上嗅个不停, 差点泡下来一层皮,再见到赵无咎就不比平时热络了。
赵无咎注意到两人牵着手跑过来, 目光在柏十七面上扫过, 头疼的发现——她是真的没有身为女子的自觉。
他摆出一张晚娘面孔, 态度严厉:“你们两个去哪?年纪也不小了, 怎么还是这么毛毛燥燥的?”
赵子恒缩缩肩膀,已经率先认怂:“堂兄你出来消食啊?”
柏十七态度敷衍:“那堂兄你慢慢消食,我跟子恒有事儿。”拖着赵子恒的手越过他继续往前走。
舒长风很想拦住她,告诉她一声:柏少帮主,主子担心你不舒服,特意过来看看的!
不过柏十七走的很快,舒长风不敢多嘴,赵无咎又不是习惯解释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手拖手离开。
柏十七一路拖着赵子恒到了底舱,沿途遇上船上的汉子,都笑嘻嘻向她问好,被柏十七打发了:“都回去,我去下面玩玩。”
底舱除了装货,又潮又黑,有什么可玩的?
不过少帮主其人,从来都有许多可玩的花样,也没人拦着她,船老大闻讯赶来,竟然还亲自替她打开了底舱的黄铜锁:“少帮主要找什么?”
柏十七叮嘱他:“找两个人守在这里,谁也别放进来,我进去玩玩。”
赵子恒被他拖进底舱,鼻端是一股潮湿的霉味儿,他捏着鼻子恨不得出去:“这都什么味儿啊?”
柏十七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嘘——别说话!”
赵子恒连连点头,表示他听到了,才被松开,他这次学乖了,压低了声音问:“你跑来做什么?”
柏十七理所当然:“捉老鼠啊!”
赵子恒声气儿都颤:“老……老鼠……”堂兄救命!我不小心上了柏十七这艘贼船!
柏十七放轻了脚步悄悄往里摸,赵子恒惊魂未定,趁她往前走的功夫悄摸往外退,却被她迅速拖了回来:“你跑什么呀?”
赵子恒这次不装了,哭丧着脸恨不得求饶:“兄弟,那可是老鼠啊,我这辈子最怕的东西,你想抓自己去,别捎带上我成吗?”
柏十七呆了一下:“你怕老鼠?”
赵子恒疯狂点头,都要让柏十七怀疑他脖子上装了机关,特别有节奏。
“那你觉得……堂兄他怕老鼠吗?”
“应该怕的吧?”那玩意儿贼恶心,吱吱叫着什么都咬。
赵子恒警惕的看了她一眼:“你要做什么?”
柏十七笑眯眯很好说话:“不做什么呀。”
赵子恒才不信她的鬼话,不做什么你没事儿跑底舱捉老鼠玩儿?闲出毛病来了吧?!
但他现在一点也不想知道柏十七要做什么,只想迅速离开。
“十七啊,”他咽口口水:“我现在……能出去吗?”
柏十七本来也没准备让他帮忙,娇气的公子哥儿哪里干得了这活计?
她大手一会就赦了赵子恒:“你去门口替我把风。”
两刻钟之后,柏十七提着个鼓鼓囊囊的小布兜从底舱出来了,赵子恒在舱门口借着昏暗的光隐约瞧见那布兜不住蠕动,面色惨白直往后退:“十七,你……”
柏十七似乎对自己此次的战果不太满意:“找半天才捉了五只,有点少啊。”
赵子恒要跑,被她提着小布兜拦住了:“别跑啊子恒,还要求你件事儿呢。”
甭说一件,十件八件他都答应!
赵子恒现在真觉得当初与柏十七相识,挨了一顿揍都是轻的,若是当时她捉一堆老鼠,吓也吓死他了。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咱们兄弟客气什么?你说吧,一百件我都替你办的妥妥当当的!”
柏十七展颜:“你一会去堂兄舱房门口,不拘用个什么法子,把舒长风支开!”
赵子恒现在觉得,任务比较艰巨啊。
他支开舒长风不难,可是等回头被堂兄发现两人串通做坏事,不得扒了他一层皮啊?
“你做是不做啊”
柏十七恶质的拿小布袋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赵子恒立刻不犹豫了:“我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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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咎靠在轮椅上,抱着本书发呆,满脑子都是柏十七那双泡的水汽朦胧的眼睛,明显泡透了犹如水蜜桃般的脸蛋,还有跟赵子恒牵着的手。
不知道她是女儿身之前,他尚冷静自持,至多觉得这是个糟心的小子,顽劣的不成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导上正途。
但是糟心的小子变成了糟心的姑娘,感觉就有点复杂了。
他常年练武,五感要比常人灵敏,即使发着呆,也能听到门口低低的说话声,仔细分辨是赵子恒跟舒长风的声音,然后有脚步声远去,也不知道赵子恒这小子在打什么鬼主意。
片刻之后,他听到极轻微的脚步声到了舱门口,便朝后一靠做沉睡状,将书扣到了胸口,眯缝着眼睛想要看看——先是门口悄悄探出来半个脑袋,迅速在舱房里扫了一圈,发现他睡着,大喜过望,又缩了回去。
赵无咎:这糟心的孩子要做什么?
一只皱巴巴的爪子提溜着一只活蹦乱跳的老鼠悄悄被放进了舱房,紧跟着是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
五只老鼠久在阴暗潮湿的底舱生活,骤然被放进明亮的环境之中都很不适合,睁着绿豆眼四处观察,本能驱使它们直奔着黑暗的地方去藏身。
赵无咎甚至听到了门口柏十七压的极低的坏笑声,眼缝里瞧见偷偷探进来瞧热闹的半个脑袋,头发都还没干,无奈的叹气,睁开眼睛随手从桌上果盘里抓了五颗核桃扔了出去,五只老鼠应声而毙!
柏十七:“……”
柏十七呆若木鸡!
——说好的堂兄怕老鼠呢?
不是应该吓的嗷嗷叫吗?!
——说好的堂兄是文官呢?
谁家文官随手拿个干果就能当暗器?!
她呆呆看着舱房内地板上五只死老鼠,还有砸过老鼠竟然还没碎,滴溜溜滚走的五颗核桃,震惊的连把脑袋 收回去都忘了。
赵无咎面色严厉,犹如她前一世打碎玻璃学校那位面沉似水的教导主任,用冷冰冰的声音说:“进来——”
她还记得那时候颤抖的腿肚子,以及惴惴不安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淘气了这么多年,头一回感觉到了棘手。
——她家柏帮主再狠,也有底线的。
柏十七那一瞬间想到的唯一办法便是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可惜才迈出一步,赵无咎就又握了两颗核桃在手里,用威胁的声音说:“敢跑试试!”
地上五只老鼠死状凄惨,脑浆子都被砸出来了。
柏十七觉得后脑勺发凉,提起脚尖蹭了进去,挤出个勉强的笑意:“堂兄——”
赵无咎:“过来。”
柏十七盯着他手里俩可堪比暗器的核桃,几步路恨不得走出十里的时间,但舱房并不大,再慢也很快就到了赵无咎面前。
赵无咎面染冰霜,跟下命令似的说:“转过去坐下。”
柏十七心想:难道要让我转过去照脑袋上砸一家伙?
常年淘气锻炼出来的应激能力让柏十七习惯性认错:“堂兄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无咎差点破功,板着脸再把原话复述一遍:“转过去坐下!”
柏十七愣愣转过身坐在了他脚下,紧跟着头发被解开,脑袋上被蒙上来一个帕子,感受到头上动来动去的手指,她傻眼了:赵无咎在帮她擦头发?!
他不是……很生气吗?
赵无咎边擦头发边开始训人:“小小年纪不学好,天天挖空心思淘气,你爹打你的那几棍子好了吗?是不是还想再挨几棍子?一会让长风把你爹叫过来?”
柏十七头疼的闭上了眼睛——又来!
这位是唐长老的师弟吧?
赵无咎还在唠叨:“你一个……”差点说出“姑娘”俩字,生生咽了回去:“你别仗着自己年轻,湿着头发到处跑,回头得了头风,抱着脑袋在床上打滚的时候就知道后悔了……”
柏十七:“……”
子恒救命啊!
第29章
舱房里很安静,窗口的阳光洒进来, 能看到柏十七瓷白的近乎透明的耳珠, 仿佛一件上好的玉器,沁出了里面的粉色, 令人移不开眼。
赵无咎擦头发的手忍不住停顿了一下, 又恢复如常。
他其实从未侍候过人, 宫里年纪小的妹妹们身边总有宫人前呼后拥, 况且并非同母所出, 唯一能表达善意的地方便是生辰的时候送些礼物,也全是手底下人照着库房册子挑出来的, 其中他所费心思不及万一。
正经八百坐下来替人擦头发, 尚属头一回。
柏十七大约做了亏心事, 乖巧听话的不似往日, 安安静静坐着,任他的手指穿过她柔软的发丝, 仿佛头发的主人也应该是柔顺的性子,让赵无咎教训的话讲到一半都打了个磕巴, 有种“训错了人这件坏事肯定不是她干的”错觉。
他不由自主就停了下来, 剩余训斥的话都吞回了肚里。
少顷,头发擦的差不多了,赵无咎也想明白自己的怪异之处。
宫里养皇子与公主的方法大为不同, 皇子们从小读书习武, 须得勤勉上进, 但公主们都是娇养着长大, 身上连个磕碰的印子都不能有,倘若今天往他房里扔老鼠的是儿郎,指不定要被他命人拉出去打板子;但扔老鼠的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娘子,这就有些难办了——既不能拉出去打板子,也不能夸她干得漂亮,言语上几句呵斥,柏十七压根不当一回事儿。
他扬声叫人:“让赵子恒滚过来!”
赵子恒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参与恶作剧,站在门口目睹五只老鼠凄惨的死状,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有死老鼠?船上的杂役也太大意了!堂兄找我有事?”远远站着不肯踏进来一步。
柏十七在心中暗批:眼神飘忽、气息颤抖、演技浮夸,差评!
——大哥你露馅了知道不?
赵无咎冷笑:“子恒,为兄真不知道,你几时也对兵法有研究了?”但那眼中的冷厉让他头皮发麻,直觉没什么好事,不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抱膝坐在床边脚榻上出奇沉默的柏十七身上。
柏十七心道:好兄弟对不住了!背锅这种事,当然还得老铁来!
她假装没注意到赵子恒求助的眼神,向赵无咎献殷勤:“堂兄要不要喝茶?”
“不必。”赵无咎不必回头都能想象得到柏十七那逃脱惩罚之后得意的小模样,额角青筋不由跳了两下,深吸了一口气,以平复恨不得把她抓过来狠揍一顿的冲动。
赵子恒求助未果,不明所以,只好努力自救:“子恒不明白,堂兄请明示。”
赵无咎轻易戳破了他的幻想:“我真是瞧轻了你,这招调虎离山之计用的很是纯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