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庄锦虞将那女子放在了软榻之上,她正要抻着头望,却见他抬眸看向她,眼中透露着一股寒凉之意。
玉露心肝颤了颤,退后半步,低声道:“殿下,太后……太后叫奴婢照应好你,奴婢这才多瞧了一眼。”
庄锦虞道:“没曾想你竟是个如此孝敬太后的人,可惜这里是瑾王府,太后也不在此,你的一片忠心也没了用武之地。”
玉露听了他的话,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
庄锦虞走来她面前,垂眸看着她跪在地上惶恐的样子,声音仍是平静得很:“滚回太后身边去,若不然,便挖了你的眼睛,做个不听话的例子给府里其他下人看看,也是不错的。”
玉露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子堕在地上,整个人却如坠入冰窖一般。
她实在不能明白……
明明瑾王殿下从前都极是温柔的一个人,对谁都是淡笑,见谁都极有礼。
哪怕她一个下人,他也不曾为难过。
可如今,却说要挖了她的眼睛。
她以为他是最听太后话的,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姜荺娘听屋里动静的时候早就醒了,只是一直等玉露连爬带滚出去的时候,她才坐起身来,瞧着一脸平静的庄锦虞。
“是你叫人把她送我这里来的?”庄锦虞问她。
姜荺娘未否认,只说道:“虽然我不喜欢她,可她也是太后身边的宫女,太后的意思我亦是明白的,她想送个体贴的人来伺候你,也没什么不对。”
庄锦虞转身倒了茶,动作顿了顿,转头看向姜荺娘。
“怎么,我说错了?”姜荺娘问他。
庄锦虞勾了勾唇,道:“太后何时说过她是来伺候我的?”
姜荺娘道:“表面上她来教我规矩,可事实上,她还是为了去到你身边来伺候着你,难道不是?”
庄锦虞垂眸,将茶壶放在桌上,道:“可惜她没有伺候人的天分。”
姜荺娘觉得他话中有话,又觉他好似在回避这问题一般,便又道:“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太后她老人家是想给你纳个贴心的人……”
庄锦虞闻言皱起了眉,道:“她亦不足以贴我心。”
他的态度极不明朗,叫姜荺娘亦不好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只记得她出嫁的时候薛老太太问她四个字。
明不明白?
姜荺娘明白。
她恰恰是想明白了,才嫁给他的。
便是很早以前她那般优柔寡断,不愿松口嫁他,多半也是有那么一层顾虑。
她无疑是喜欢他的。
可是薛老太太劝她做个贤妻。
她一直犹犹豫豫,翻阅无数的书,教她做贤妻的方法只有一条。
那便是大度。
她原想自己到底能不能大度。
在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时候,天子的一道圣旨砸在了她的头上,那般猝不及防。
后来她还是想明白了。
她想要和他长长久久的过完这一辈子,便只能舍弃一部分的东西,选择大度。
这也是她想明白的地方。
是以如今放在她面前的这些问题都不成问题。
哪怕玉露真的成了他的妾室,她届时亦会有法子叫对方规矩做人。
初时的示弱亦不过是为了叫对方自己先碰钉子,可如今她旁的安排还未来得及铺垫,他便叫玉露滚回去了。
她仔细想了想那玉露的行事,想来也确实不够讨人喜欢。
她想完这些见庄锦虞还看着自己,便朝他笑了笑说:“总会有人贴你心的。”
庄锦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抿着那口茶,忽然觉得口中异常苦涩。
第61章
这玉露才去了没几日便灰溜溜回了宫里去,与俞太后那里也不知是怎么一番交代,竟也没受什么罚处。
这日姜荺娘受到了宫中太后的召见。
仔细想来,若非玉露被赶回了宫去,俞太后兴许还会再晾她一段时日。
姜荺娘亦不敢耽搁,只换了身正装便进宫去拜见。
晚年的俞太后虽头发花白,满脸沟壑,但因年轻时候大公无私地将皇位交给了当今圣上,这一举动便令朝堂与后宫之人待她都十分尊敬。
姜荺娘前去拜见时,俞太后似也才起来。
她年纪大了,和一部分喜欢起早的老人不太一样,她偏嗜睡。
今日俞太后穿着金绣牡丹寿石纹深紫长袄,歪在榻上打量着姜荺娘,脸色亦是平淡无奇。
若说她喜欢,她先前的举动绝非是喜欢,若是她讨厌,可她当下看着姜荺娘的目光,倒也没有如姜荺娘所想的那般坏。
“哀家原想磨一磨你的脾性,只心想你是瑾儿一心一意求来的媳妇,自然是免不了要得意洋洋。”她说着笑了笑,样子也似个和蔼的老人,叫人连想不到什么尖酸刻薄的形象。
“妾身自知身份卑微,匹配瑾王殿下实乃高攀,自当惜福感恩。”姜荺娘低着头,极是乖顺。
俞太后仔细瞧了瞧她,果真如玉露回禀的那般样子。
玉露只说这王妃是个脾性软弱之人,成婚没几日,虽样貌好看,但却好似拿捏不住王爷,没几日,王爷便从府外抱了个美人回来,这才将玉露给赶回来了。
俞太后原先嫌弃这个孙媳是因为觉得这样的女子,凭借着美色上位,必然是格外有心机的女子。
没曾想这孙媳是个软糯的人,一时也有几分失望。
只是失望归失望,如今人都已经娶了回来,也不能逼她下堂怎样。
“罢了,起来吧,好歹你漂亮,往后生养的孩子必然也是个极好看的,你们早日生下孩子,我便更高兴了。”俞太后说道。
姜荺娘起身来,俞太后又让人盛了碗汤给她,让她品尝。
姜荺娘心里犯着嘀咕,尝了两口,俞太后问:“口味如何?”
姜荺娘道:“汤质不腻,入口香醇,想来熬汤之人的手法是极老练的。”
俞太后微微颔首道:“你倒也有些眼光,哀家今日与你交谈几句才知道你是个极好的孩子,这汤是白府姑娘特意花了一日时间做给哀家的,她厨艺也是得过指点,一向都是不错的。”
姜荺娘心思微动,问道:“可是白府的六姑娘?”
俞太后见她知道,亦不惊讶,“正是她,这姑娘早些年便喜欢黏在哀家身边,幼年也与瑾儿熟识,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
她说着外头便进来一人。
姜荺娘抬眸看去,见正是做完了汤从膳房过来的白凝瑄。
白凝瑄见到了她,与俞太后行过礼后,亦与她行了一礼。
俞太后见着她便露出了笑来将她叫到身边来,待她倒也极是亲切。
白凝瑄与俞太后道:“我与姜姐姐相识,她能做瑾王妃我亦是高兴得很。”
俞太后拍了拍她手背,道:“我倒不知你们关系好,既然如此你们兀自去聚吧,我早上起来的早,这会儿竟还想睡会儿。”
姜荺娘闻言也只得告退。
待屋里头人都走了,嬷嬷扶起俞太后,却又听俞太后淡声吩咐:“那个叫玉露的宫婢拖出去杖毙。”
嬷嬷见她这般果断,问道:“您好端端的怎要她性命?”
俞太后眉宇间多几分不耐道:“不过是叫她去看看瑾王与王妃婚后生活是否合宜,她却擅自以哀家名义行事,真是荒谬可笑。”
嬷嬷便更奇怪道:“可玉露从未说过她以您名义行事。”
俞太后扫了她一眼,扯了扯唇角:“瑾儿性子极好,岂会轻易驳回哀家的面子,哀家也没想针对王妃,只是想要调、教一番,既然她乖巧也就罢了,若不精明,瑾王府里也还有侧妃位置空着,往后变数谁又知道。”
嬷嬷道:“也是,原本您心里属意的是白姑娘……”
俞太后道:“有什么关系,日后她若是有机会做个侧妃,那也是她的福气。”
嬷嬷附和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俞太后还是十年如一日的偏心,人家白姑娘从王妃的地位滑到侧妃的地方不觉委屈,竟还是福气?可见瑾王殿下在太后心里是个怎样的香饽饽。
这厢姜荺娘与白凝瑄在一处难免觉得有几分尴尬。
旁的不说,只说那日去白府时所发生的事情,都足以叫这白姑娘委屈上好久了。
再说近日,姜荺娘也没曾想到,白凝瑄竟对庄锦虞的习惯了解得很,那日棋馆她必然不是头一回巧遇了。
仔细想来,她身边有个什么人,庄锦虞是一清二楚,而庄锦虞身边的桃花,她还当真一朵都不知晓。
“说来也不怕姜姐姐笑话,从前我一直以为我会嫁入瑾王府里……”
姜荺娘正走着神,突然听她开口便是这么直接的话,亦有些汗然。
所以呢,她是不是应该惭愧一下?
白凝瑄扫了她一眼,低声道:“姜姐姐不要误会,知道姜姐姐做了瑾王的王妃我也很高兴,那日姐姐送我的簪子我一直都好生保存着,想来我与姐姐天生就有姐妹的缘分,合该珍惜才是。”
“也都是缘分,你既不介怀过去事情就好。”姜荺娘回她。
“我也不喜欢与姐姐绕弯子了,有一桩事情我正想告诉姐姐。”白凝瑄却顿下脚步与姜荺娘道:“实则我长这么大以来与瑾王殿下一直都相识,我自幼也曾过要与他在一起,只是与姐姐的所思所想不同,姐姐嫁给他,一辈子都是王妃是正妻,而我则不同。”
姜荺娘见她说完朝自己看来,便问她:“怎么个不同?”
白凝瑄道:“我甘愿入门做他侧妃,只要能在他身边便满足了。”
她见着姜荺娘的表情一点一点凝固,却都在她意料之中。
白凝瑄扯了扯唇角道:“世人皆重名利,我却只喜欢与他独处的感觉,是以我说我与姐姐有姐妹的缘分,今日说了,也只是希望姐姐莫要介怀,男子身边从来都不会只有一个女子,所以于我而言,在他身边是个什么身份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姜荺娘听罢,脸色颇是复杂。
白凝瑄见自己该说的话都说了,便与对方行了一礼随即离开。
待走远后,白凝瑄身边丫鬟忍不住道:“姑娘与她那么客气做什么?”
白凝瑄道:“你莫要觉得今日是我受了委屈,其实真正笑到最后的人还不知道是哪个。”
“姑娘是个通透的性子,她到底是德不配位,待姑娘日后去了瑾王身边,只怕届时大放异彩,光芒远遮盖过姜氏,她只空有皮囊,哪里能与瑾王殿下长久,日后您就算是侧妃,只怕风头盖过了她,她也只会愈发自惭形秽。”丫鬟说道。
白凝瑄与她道:“话也莫要说的太满,她家世落没是极可怜的女子,是以她贪图权势也没什么好碎嘴的,而我只是图瑾王的心罢了,人生短暂,那些虚名又能带来多少快乐,我只希望她能想明白,我入府去,对她只百利而无一害。”
等到晚上,庄锦虞回来,见姜荺娘洗漱之后仍坐在梳妆镜前发怔。
他扯了扯唇角,走过去见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好似在思考什么一般,极是认真。
“听闻你今日入宫去了,皇祖母该不会为难你才是,你若是在宫中遇到了麻烦,应当告诉我。”庄锦虞与她说道。
姜荺娘回过神来,看着他那张玉璧一般的面容,心里发出一声喟叹。
“我今日才知道我竟是个如此势力的人。”
庄锦虞牵着她往榻上去,问道:“此话怎讲?”
姜荺娘问他:“我若早些时候真心爱你而愿意做你的妾室,你是否会更高兴一些?”
庄锦虞听她这话抿着唇想了想,不敢轻易答她,唯恐话中被她设了个陷阱,若是不慎,届时闹别扭数日,他又要孤枕寒衾一人睡着。
“你若是妾,我自然也只爱你一人。”他谨慎回答。
姜荺娘从不信他这话,听他说的多了,也像耳边风刮过一样,忽略盖过,“罢了,往后我年纪大了,必然也没有现在美了,到时候给你寻几个美妾,你也该会对我多些情谊。”
她觉得白凝瑄那话很是荒谬,但却无法反驳。
按着对方的思路去想,若是姜荺娘很喜欢庄锦虞,为何当初不肯爽快做他妾室?
说到底还不是不够喜欢?
但想完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她也说不上来。
庄锦虞躺下,听她这话又忍不住皱眉,与她说道:“你若有心多在我身上下些功夫不好,自己能做的事情偏要叫旁人来做……”
姜荺娘道:“你不喜欢美妾?”
庄锦虞冷笑:“谁告诉你我喜欢美妾?”
姜荺娘心想这还要人告诉吗?
猫吃鱼狗吃肉,男人喜好三妻四妾,后院开花,这些不都是天经地义。
不说他们这些有钱有权的,就说她从前身边的婆子,家里贫穷,男人有了些余钱一样会忍不住偷个嘴。
庄锦虞的态度倒是令她很是迷惑。
第62章
然而很快,这个问题便摆在了姜荺娘眼前。
这日一早,瑾王府外便来了一辆马车载着两个容貌殊丽的女子来,说是要送给瑾王殿下。
姜荺娘简略打听了一番,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家,自然是果断让府中管事给拒了。
“你觉得我这样做好吗?”姜荺娘问冯嬷嬷。
冯嬷嬷道:“按道理来说是好的,但长此以往,若是有与瑾王府交情甚笃的,自然不好再这么拒了,只能将人留下,随王爷安排。”
姜荺娘微微颔首,与冯嬷嬷道:“也是,他最近心思深的像海似的,叫我怎么也琢磨不透,就这样,我都不知道他回来会不会不高兴。”
冯嬷嬷想劝她放宽心,但姜荺娘才成了婚,这时说那些又臭又长的东西似乎也有些扫兴,况且府里的局势也不太明朗,便想着再观望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