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宴——绿蜡
时间:2019-08-09 07:06:37

  那师傅刚好和苏小鼎熟,从她开公司就帮她,顺手便点起来。五月两个小活儿,六月三个,七月底五个,八月就明仁酒店。酒店那活儿大些,给的工钱高,但是风险大。当时他们都劝别干,苏老板没听。结果不就应念了老人言?得罪了人,公司的活儿被搅和了。
  搅和了?谁?
  谁知道是谁啊,肯定是不高兴她的人啊。跑人家婚礼上撒纸钱放哀乐,新郎官能乐意?不好意思找新娘子闹,还能不找个外人算账了?
  整个九月,没活儿,现在十月底了才有个大活来。也问过吴悠小姑娘了,十一月更没准儿。
  老师傅很耿直地问,“你说一公司,连着一两个月没活,能算生意好吗?”
  方骏连连点头,肯定不好。
  老师傅一脸就是的样子,抽着烟说,“幸好她给的工钱还可以,咱们再窜几个公司的活也能过,不然一直跟她养不活家。宋总那边的人就不一样了,几乎天天都排班。”
  一脸艳羡。
  养不活工人的苏老板,为什么明知有人捣乱还不找男朋友求助呢?
  方骏脑子随便那么一想,全通了。
  他为难她保证金的时候,她的生意正好被人黄了;
  她争取沈文丽的生意的时候,他刚刚好出现,语带威胁。
  时机全都刚刚好,又全都那么不好。
  她十分勉强,委委屈屈,认了他这个男朋友。
  方骏只觉得自己冤屈死了,他虽然确实有借势亲近她的意思,也强迫着和她建立了两性关系。可手段这东西,有的能耍,有的不能耍。也巧得很,他正好是耍手段里稍微正派的那一类。谁知道那么不凑巧,居然帮后面捣鬼的人背了一口又大又沉的黑锅。
  可是,她为什么连问都不问一声?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
  苏小鼎那时候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唯恐无法生存下去。即使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愿触怒他。
  因此,她对着他的不开心,虚伪的笑,强做的坚韧,全都只因身后无依无靠。
  方骏的心突然被击中,又酸又痛。
  方骏呕了整下午,一个人在厂房外抽了大半包烟,若不是指甲开始发黄不会消停。
  他真想把她拖出问,你TM想不起我就算了,居然把我当小人?
  他还想问,楚朝阳那么坑了你们家一回,你还敢用他来对付我?不怕他再坑你一回?
  可他知道,没有证据只不过白吵罢了。
  方骏笑得白牙森森,更加得寸进尺,干脆去含她耳垂。苏小鼎整个背全绷紧了,横眉看着她。他挑衅地挑眉,用舌尖去描绘她耳垂的外廓形状。几乎是立刻,苏小鼎胳膊上汗毛林立。
  他手指勾了勾,对她笑得意味深长。
  苏小鼎有点毛了,但还压着嗓子娇声道,“你能别在外面发|情吗?都在看呢。”
  “你声音小点,动作也别太大。”方骏依然搭着她肩膀,“正常情侣都这样说话,谁会在意?你要太大声了,人家还以为我在强迫良家妇女。”
  说完,他低头在她颈项那儿嗅了嗅,“上次说给你调香水,一直没时间。等你忙完娜妞儿的婚礼,能给我几天不?”
  苏小鼎咬牙,点头。可以,当然可以。
  方骏笑了,伸手描绘了一下她眼睛的形状,“苏小鼎,你生气的时候眼睛就瞪得圆圆的,跟猫一样。”
  苏小鼎生气啊,都要气死了,但还是冲方骏笑。也不反抗了,随便他贴脸亲吻,捏捏耳朵,抱着漏着,心里却骂了个底朝天。
  “真乖。”他有点咬牙,更多的却是心痛。想了想,道,“等咱们吃完饭,聊聊呗。”
  算了,这个不认人的小王八蛋。继续蒙蔽下去心疼的是自己,还是都说了吧。
  没必要和个傻子赌气。
  苏小鼎不知方骏要搞什么,胡乱点头同意了。聊?无非就是没意义的屁话而已。
  好不容易等到叫号的声音,简直天籁。她立刻站起来,摸出排号的纸签便往里面挤,结果手机叫唤起来。
  她艰难地摸出来看,是邻居家的大婶。
  苏建忠独居,又有高血压的毛病。她不放心他的安全,拜托隔壁邻居早晚照看一趟,有不对就电话。
  因此立刻接了。
  电话一通,大婶的声音就咋呼起来。
  “小鼎,是小鼎吧?你快回家来看看,你们家闹起来了。老苏,就是你爸,差点气都喘不过来。肯定是发病了——”
  “赶紧的。我这边马上给叫120,就送咱们隔壁那医院。”
  苏小鼎急得脸都白了,挂了电话就往外跑。
  方骏一把拽住她,“你跑啥?”
  “我爸不好了,我得马上回家。”她忍不住大声起来。
  “多个人好帮忙,一起回去。”方骏怔了一下,有点不巧。
  他收了刚才不正经的样子,拥着她走出人群。
  幸好车就近停路边,方便。
  方骏担心她着急开快车,自己做司机。
  苏小鼎心神不定,慌张地跑副驾那边去。她太慌张,手发抖,拉几次车门才拉开。
  坐上车,车上了路好一会儿才道,“你知道怎么去吗?”
  方骏沉稳道,“不是城南吗?我往那边开,你等会你告诉我具体怎么走。”
  她调出车上的导航,暗骂了自己一声蠢货。方骏听见了,没吭声。她骂完人,确实放不下心,又打了个电话过去。
  “阿姨,到底怎么回事?我爸从去年开始身体好多了——”
  “你小叔。”阿姨的声音很大,几乎是用吼的,“前两天就偷摸来找你爸,你爸被烦得不行。我本来想告诉你,你爸不让。不知道说什么呢,叽叽咕咕不让人听见。你爸骂他啊,生他气啊,都没用。今天更不得了了,你小叔前脚来,你小婶后脚带着你姐就哭上门了。后头连那些什么表哥舅舅都来了。”
  “我隐隐约约听见,说什么谁要生儿子了,要离婚,要分家产。”
  苏小鼎暗骂一声,他家老头子真是要被苏建民祸害死了。老不死的东西,借着楚朝阳那白眼狼发财了,不干正事。快六十的人,弄了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养在外面,人尽皆知。
  “120已经来了。”阿姨忙不停挂电话,“不说了,我得跟着去一趟。你直接去医院等哈。”
  苏小鼎再三道谢,挂了电话。她恨得不知如何是好,睁眼看着外面的路灯,忍不住捶了车窗好几下。
  车本是旧车,被大力捶打,咔擦乱响。
  方骏道,“别着急,只要人在,什么事情都能处理。”
  “我爸高血压,不能着急,不能生气,不然就要爆掉。”她咬牙。苏建忠要出事了,她能把苏建民生劈了。
  方骏默默踩下油门,“上次听赵小六说,老人家身体很不错,精神也好。”
  “那是没遇上事。他这些年听不得苏家菜,也见不得那几个白眼狼。”她呼吸急促了一会儿,不知是太着急,还是这些年没人倾诉,一股脑道,“我爸从小最疼小叔,从能挣钱开始,全紧着他花。到年龄了就给钱娶媳妇,带着他干活,等他安顿下来才和我妈结的婚。所以苏小蘸反而比我大两岁。他从来没想过会被亲弟弟坑,还坑得那么惨——”
  “行吧,他把招牌弄走就算了。我爸找人也问清楚了,我小叔自己开的一个空壳公司,唯一的资产就那牌子。他和楚朝阳开的苏家菜馆签了死合同,双方只能和对方合作。楚朝阳每年,按照菜馆的营业额给他多少的分成。我爸就觉得他不算太笨,起码晓得落在自己名下,好歹算苏家人。哪儿知道他有钱就作妖啊?”
  “生什么儿子。”苏小鼎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快六十的人,要不是有几个臭钱,谁要跟他生?”
  “别气了,咱们回去就知道什么情况了。”方骏安慰道,“现在光着急也没用。”
  苏小鼎双手抱胸,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
  一会儿是苏建忠从小到大的笑脸,一会儿是小婶和苏小蘸如出一撇的哭脸,一会儿又是楚朝阳笑面虎的样子。
  苏家菜刚火灾,祸福不知,小叔居然就跳出来闹事。
  问题是,这些和苏建忠有什么关系?怎么就找他去了?
  眼见日子刚有些盼头,居然来这一出。
  苏小鼎眼睛肿胀,忍了好久没忍住鼻酸。
  方骏一手掌方向盘,一手往她那边伸。他拍拍她胳膊,道,“苏小鼎,别害怕,我还在呢。”
  幸好他没和她置气,幸好他这一次遇上了。
  他想想过去那些年,她孤零零一个人面对一群人的背叛就难受。
  “我不会让别人欺负你,还有你爸爸。”他看着前面笔直的公路,“我碰上了,就不会不管。”
  苏小鼎用力眨了眨眼睛,把眼泪忍下去,终于泄露了一句,“一丘之貉,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方骏被骂,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夸奖了苏小鼎一句。
  “还能骂人,证明你脑子没糊涂。挺好,继续保持这状态。”
  苏小鼎这才冷静下来,也不忍那些泪,痛痛快快地让它们流下来。等到车停小区隔壁的医院门口,她的情绪也宣泄得差不多。她翻出纸巾擦干净脸,又忙着用粉扑遮盖。同时还担忧方骏嘲笑自己虚伪,结果他不仅什么都没说,还帮忙点了点眼尾上没盖住的地方。
  她看他一眼,对着小镜子补整齐,轻声道谢。
  方骏拍一下方向盘,“见外了吧?跟我还客气呢?赶紧进去看叔叔,我外面随便买点吃的给你带进去当晚饭。”
  苏小鼎点头,推门下车,小跑着进医院。
  医院是社区医院,能够做急救处理和小型手术。
  苏小鼎扑去前台咨询,被指路急诊病房。她又冲过去,半道上已经看见几个熟悉的邻居,还有旁边略躲闪着的小叔苏建民。她脸色铁青,冲到苏建民面前,“我爸怎样了?”
  苏建民有点期期艾艾,见她口气不善,没回答。
  还是邻居大婶听见她吼的声音了,从病房里出来。她道,“小鼎可来了。你爸刚血压差点爆了,幸好医院离家近,医生帮忙处理了。他这会儿歇气呢,咱们都小声点,别吵了他。”
  苏小鼎恶狠狠地瞪苏建民一眼,最好祈祷老头子没事,不然没完。苏建民大概是没意思得很,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阴沉着走开了。
  病房是两人间,苏建忠睡靠里的那床,外面的空着。老头子脸色白,嘴唇乌青,躺在薄被子里一动不动。苏小鼎轻轻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鼻翼。有很轻微的呼吸感在,她松了口气。
  “还没死。”苏建忠气息微弱道。
  “什么死不死的啊。”苏小鼎拉了张凳子坐下来,“我才要被你吓死了。”
  “我让你婶别打扰你,你不是忙生意呢?”他试图坐起来,又被苏小鼎强行按下去。
  “现在都晚上了,哪儿还有得忙?”她摇头,“以前不都告诉你了吗?老年人了,心放宽点,别那么小家子气。世上哪儿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咱们家,你退休日子过得挺好;我呢,生意也起来了,还有什么可让你急的?换句话说,这世上除了你宝贝乖女,还有啥事能让你操心?”
  苏建忠苦笑,“可不是么,我一下就晕头了。”
  “你自己承认错误了啊,那以后还犯不犯?”她想骗他一个承诺。
  苏建忠跟苏小鼎斗智斗勇许多年,不上她的当。他换了个话题,敲敲脑袋道,“主要是你小叔太丢人了。真的,我以前还能管着他的时候吧,觉得他不能干也就算了,反正肯定能挣口饭吃。这世上没饿死的厨子,对吧?后来他抢我东西,我也能想开,反正都姓苏,对吧?这会儿真是太丢人,都要死的老头子了,找个小姑娘就算了,居然还说要生儿子。”
  苏小鼎呵呵,早晚的事情而已。白眼狼能干出什么好的来?
  “他来找我,说去医院看过了,确定是儿子。我就说他骗人,现在正规医院不给看性别。他说带姑娘去香港看的。妈的,老子帮他成家立业,怎么没带我去香港?”苏建忠十分想不通,“确定是儿子,问我要咱们老苏家的家谱,说是想找上面的人把名儿给填上去。”
  “我肯定不给啊。生都没生下来,也能算个人?而且咋写啊?写私生子?我真丢不起那个脸——”
  “别人家的事,要你管。”苏小鼎一点也不想听。
  “这才开始呢。”苏建忠连连叹气,“你爸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丢脸不怕。问题是后面,你小婶带你姐来找我,要死要活的。你晓得她们,就哭,看着我哭,我上哪儿她们跟着到哪儿。”
  苏小鼎不是小人,但此刻却是十分幸灾乐祸。活该啊,一群白眼狼。
  “楚朝阳呢?他老丈人老丈母娘干架,老婆哭得梨花带雨,他怎么不出来?”难免的,她又带了点儿嘲讽。
  苏建忠就看着她。
  她回神,想起前几天才在手机上安慰人家,要借着他把方骏弄走,不好把嫌弃表现得太明显。她清了清嗓子,换了个口气道,“我的意思,这是姐夫的家事,他跑哪儿去了?他们不找正主,居然跑来找你,你能干啥?”
  苏建忠还是看着她,半晌道,“乖女,这回咱们家那牌子真保不住了。”
  苏小鼎有点慌张,晓得他嘴巴上说无所谓,其实心里在乎那木牌牌得很。她强行道,“爸,你现在都在医院了,还操心那木头牌子干啥?你要喜欢,我找人照样给你做一张,就挂咱们家客厅,让你天天看,可好?”
  她这边还在哄着,外面又有些吵杂。病房们又开,楚朝阳走了进来。
  苏小鼎起身,站开;苏建忠立马板起脸,转头冲着窗外,见也不见他。
  楚朝阳衣服有些皱,额头虚汗,眼睛下面眼圈深重。他呼吸略有点急促,低头道,“师傅——”
  苏建忠挥挥手,“出去。”
  楚朝阳有点难堪,“对不起,我会处理好,不让他们再来烦你。”
  “我说出去,没听见呐?”苏建忠声音大了,几乎用吼的。结果太用力,脸涨得通红,也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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