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小鼎着急了,赶紧把他弄躺下,又是拍胸口又是按呼叫器请医生,一片忙乱。
楚朝阳帮不上忙,站了一会儿,对苏建忠深深一鞠躬后才离开。
医生来得很快,检查了说需要休息和静养。
苏小鼎记挂着苏建忠说牌子保不住的事情,见他逐渐安稳下来,找了个借口出去。一出门,便见楚朝阳坐走廊对面的椅子上,而方骏则拎着两个方便食盒。两个男人谁也没理谁,甚至眼神的交流也没有。
可她一走出来,四只眼睛立刻转过来盯着她。
她头皮稍微有点发麻,这可该怎么处理?先找方骏?可之前暗示过楚朝阳,方骏强压她;找楚朝阳?连自己这关也过不了。
正犹豫间,走廊那头走过来一个人。
“小鼎——”是苏小蘸。
苏小鼎稍微松了口气,头回对她生出感激之心来。
楚朝阳起身,“不是让你在外面等吗?”
稍微有些严厉。
苏小蘸没化妆,神情十分疲倦,眼睛红肿。很明显,刚狠狠哭过一场。她低头,轻声道,“朝阳,我想和小鼎聊聊。”
“你和她能有什么好说的?”楚朝阳看苏小鼎一眼,伸手抓住苏小蘸的胳膊,直接将她拽着出去了。苏小蘸明明不愿意,但无法抗拒,只能扭头看着苏小鼎。
苏小鼎别开头,不看不听。
方骏站到苏小鼎身边,“叔叔还好吧?刚问医生,说没大问题,后期保养最重要。”
苏小鼎点点头,“劳你费心了。”
“买的炒饭和鸡汤。面容易糊掉,粉吸饱水也不好吃。你要不想吃炒饭,咱们再等会儿出去——”
“谢谢,挺好的。”苏小鼎早就不是任性之人,有什么能吃不能吃的?
两人便就着走廊边的小推车,拆开外卖吃起来。
方骏拆筷子递给她,纸巾帮她擦手。她申请恍惚,魂不知飞哪儿去了。
“吃。”他道,“吃饱了再处理事情。”
苏小鼎捏了筷子,“你在外面这么一会儿,都听见啥八卦了不?”
他先喝一口汤,道,“八卦有什么好听的?不如你吃完饭挨个去了解到底怎么回事。吃饭就专心吃饭,不然影响消化——”
苏小鼎吃了两口饭,抬头看他一眼。
方骏笑一下,“我有什么见不得人?”
没,很能见人。突然变得这么关心她,有点不习惯而已。
不过苏小鼎也想不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充塞了她的脑子。她加快速度吃饭,吃掉一半盒炒饭后,大口喝汤。没几分钟,便算解决了一餐饭。她找纸巾擦嘴,道,“我先去外面找人——”
“去吧。我就在这边门口等着,如果里面有事情或者医生找你,会立刻联系你。”
她点点头,起身就要走。方骏却突然拉住她,她有点疑惑地看他。他在她额头上亲一亲,道,“遇上解决不了的事情,别忘了我在这儿。”
苏小鼎已经做好准备去迎接暴风雨,什么尖刀利刺都不怕,可方骏一句话说得她软弱无比。
难的时候,良言一句能暖三冬。
她低头避开他的亲吻,急匆匆走了。
方骏目送她离开,转头看看病房门。门缝里透出微光,能看见一点点病床上的起伏。老人家似乎极不平静,一直翻来覆去,无法入眠。
他来的时候,病房门口的人还没散开。几个大婶,无非在说苏建民外面那个姑娘要生了,查出来的是儿子。以前给女婿用的招牌,现在恐怕都要收回去,得给儿子留一份。又说苏建民为了个没出世的小奶娃,把大哥气得半死。顺嘴就聊起来楚朝阳最近倒霉,不仅店着火了,得赔一大笔出去。老泰山要避免损失,当然想踢走他,真是雪上加霜。
如此云云一番。
楚朝阳,能让苏建民踢走?
方骏对苏建民记忆不深,只晓得他不是很勤快,做菜手艺一般,出的菜经常被投诉味道不对。当初要不是有苏建忠带着,他日子难过。这样一个人,干得出来诸如收回招牌,踢走女婿之类的蠢事。
可问题是,楚朝阳能让他得逞?如果能,那必然是楚朝阳自己想离开了。
方骏摸出手机,翻到秦海的号。几乎不必刻意调查,能拿定一半的几率,是这人在背后坏苏小鼎的生意。他刚要着手解决问题,楚朝阳这边却发动了。
喜忧参半。
一方面可以趁苏小鼎忙不开身,帮忙照顾老人家获取好感;
一方面却有些残酷了。楚朝阳动作太快,方骏自己介入太慢,恐怕要跟不上了。
这个局,他得想办法解了。
苏小鼎还是先找的苏小蘸,比起楚朝阳来,她那脑袋玩不出什么花样。
电话打出去没一分钟,苏小蘸从医院门口走进来。她神情恍惚,见了苏小鼎就有点想哭的意思。
“咱们去那边。”苏小鼎指着医院旁边的一个小公园,她可不想被旁边窥探的人说闲话。
苏小蘸点头,跟着她去了。
两人过走廊的时候,楚朝阳站灯影子里抽烟。他眼睛盯着苏小鼎,几乎是明目张胆地不理苏小蘸,道,“小鼎,我在这儿等你。咱们得聊一聊。”
苏小蘸脸扭了一下,但又忍了下去。
苏小鼎嗯了一声,目不斜视地路过。
苏小蘸忍耐极差,还没等到小公园里面,就开始嚷了。
“苏小鼎,你干啥了?你和朝阳哥瞒着我干啥了?现在我还没死呢,当着我就勾搭起来——”
苏小鼎冷漠地看着她发疯,见她越来越止不住,干脆摸出手机对着她拍摄起来。她道,“这个样子好看得很呢,明天发网上应该是一个大新闻。苏家菜掌门人夫人当街撒泼,真是一个好标题。”
苏小蘸这才极力压制自己,但显然整个人濒临崩溃的边缘,身体止不住地发抖。
苏小鼎其实很不明白,之前大半个月见,不是还人模狗样的吗?现在居然就落魄成这样了?
“我爸被你家人弄成这样,说吧,怎么回事。”苏小鼎的耐心也不多,催促道。
苏小蘸眨了眨眼睛,半晌道,“你还不知道?”
“我能知道什么?刚准备吃晚饭,突然被叫回来,说爸爸住院了。你和你妈,还有你爸爸,都干啥了?我爸说了你爸要养儿子那事,还说了句我招牌保不住了,具体为什么又说不清楚。咋,你们苏家菜要倒闭关门了?”苏小鼎略有些讽刺,“问题是真要倒闭了,那块破烂木头牌子还能管什么用?”
“不是的,朝阳哥一直很辛苦在宣传苏家菜。他想把它做成咱们平城的标志和历史,一提起来,大家都能想得到。可完全白手起家,太辛苦了。每年除了房租、水电、人工、打点关系的各种营销费,还得分很多钱给爸爸。之前几个店都很顺利,爸爸说守好了就能吃一辈子。可朝阳哥说不进则退,一定要多开分店,做成一个品牌文化,和平城捆绑起来。爸爸不同意,说风险和投入太大,他不会出钱。朝阳哥就自己去找贷款和投资,很不容易建了后续的几个点店,外省的几个也开张了。”
“没想到会遇上火灾。”苏小蘸很伤心,“平时朝阳给爸爸那么多钱,我请他拿点出来度过难关。不管怎么说,先把装修恢复,伤者处理了,尽快开业。只要开业,有流水进来——”
拉拉杂杂一堆,苏小鼎听得头痛万分。她打断道,“一句话,楚朝阳贷款扩张,现在出事了面临资金压力。你找你爸借钱过关,他不借。是不是还说了不好听的话,诸如趁苏家菜没彻底烂掉,把招牌卖个好价钱?卖的钱要留给他那个还没出世的儿子?”
苏小蘸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掉,“对。爸爸找大伯,说要离婚让那贱人进门;我妈不肯,带着我去求大伯。这招牌,招牌——”她有点说不下去,“以前我爸只听大伯的话,这回也想请他出面。”
苏小鼎冷笑起来,“你们还真是有脸了。大把数钱,吃香喝辣,满世界到处飞,住别墅开豪车的时候想不起我爸爸,这会儿想起来了?”
“跟我爸有啥关系呢?”
“不是。”苏小蘸摇头,“我是想请你们帮帮朝阳哥,他这些年真的很辛苦。如果没那牌子了,他会受不了的。”
“你恐怕找错对象了。帮楚朝阳的事,你爸不是更在行吗?”
“他现在鬼迷心窍,除了外面那个女人和儿子,我们的话都听不进去。”苏小蘸抓着苏小鼎的胳膊,“求求你,想想办法,请大伯一起说服我爸。他以前只听大伯的,求求你了。这回只要过去了,你们想要怎么补偿都可以。除了,除了——”她有些崩溃,“除了不要抢走他。”
苏小鼎叹息地看着苏小蘸,这女人对楚朝阳才是真爱。她自愧不如,又有些物伤其类。
她一点点扯开苏小蘸的手,“我去问问楚朝阳,他也许有对策。再说了,男人的事情你瞎参合什么?”
苏小蘸不放,整张脸皱成一团,“小鼎,他要和我离婚。他说不知道后面会出什么问题,但现在离婚对我影响最小。我说我不怕,穷了富了都跟着他。可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听了。一定是因为我爸不帮忙,他生我气了。现在我爸不帮我,我妈也没办法,我只有找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小鼎,我没了他活不了的,你知道。求求你,不要让他离。他一直都听你的话,只要你说一声,他肯定不会了。是不是?”
还说是真知道错了,原来不过是借她说服苏建忠搞定苏建民。只要苏建民拿钱出来,能哄住楚朝阳不离婚,这对苏小蘸才最重要。
苏小鼎忍住烦躁,手上更加用力推。可越用力越是心惊,苏小蘸的胳膊瘦得吓人,身体纸片一样单薄。最后她咬咬牙,苏小蘸跌坐在地上。
这一跌摔破苏小蘸最后的理智,坐在地上呜咽起来。极度压抑,极度悲伤,无能为力的嘶吼。
穷途末路不过如此。
苏小鼎不知道人会凄厉到如此境地,纵然钢筋水泥的心也有点忍不了。她略站了一下,给小婶去了一条短信,让她来接人。之后,她低头走出小公园,也顾不了身后撕心裂肺的呼唤。
走到公园门口,楚朝阳站在花坛边。他显然也听见了苏小蘸的哭声,但无动于衷,只看着不远处的路灯。
苏小鼎走过去,他动了动身体,道,“没吓到吧?”
其实有点吓到了。
“她——”苏小鼎顿了一下,道,“她很爱你。”
楚朝阳显出有点难过的样子,叹口气,道,“边走回医院边说吧。”
“你不管?”她有些诧异。
“小蘸得学会控制情绪,我不能次次都纵着她。以后——”他低头,“我还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以后了。”
苏小鼎开口,“情况很糟糕吗?”
“其实也不至于,但是小蘸爸爸太着急了。他好像是等很久,终于抓住我这次的把柄,说什么都一定要把招牌拿走。”楚朝阳摇头,“以前开会讨论公司的方向,他都说够了够了,守着几家老店就够了。其实是他一个人够了,因为招牌的使用费全进他自己腰包。可家里的生活费,房子车子,人情开销,照顾亲戚,全是从公司出费用。总账算下来,只是刚好打平而已。现在平城的餐饮发达,一天内有多少新店开业?又有多少关门的?止步不前,早晚轮到我们关门。”
“我确实一意孤行。”他仿佛是解释,“可只要招牌在,熬过扩张这段时间,后面日子就好过。”
“没想到会有火灾,也是老天爷都不帮忙。”楚朝阳看着她,“小鼎,是不是我以前对不起你,所以报应来了——”
苏小鼎摆手,“你别说了,跟我没关系。”
光阴日久,许多年不曾交谈过。
苏小鼎有种诡异地平静,甚至能够好好直视他的眼睛。他的痛苦是真的,他的纠结也不假,甚至对苏家菜的感情也很确实。
可他过于冷静了,不管是对苏小蘸,还是对被苏建民踢开的事实。
“本来,火灾影响不了什么。”楚朝阳苦笑一声,“那点儿钱,苦上一两年就填坑了。”
“可是小蘸爸爸要抽走招牌卖掉,银行那边可能评估风险,会考虑收回贷款。另外有一些私人借款,也得如期处理。”他道,“我提离婚,也是为小蘸好。她过惯好日子了,没必要跟我再吃苦。后面我一旦没处理好,背上巨债,她也是要分担——”
苏小鼎心里有点凉凉的,苏小蘸就这么单方面被决定了。
两人走到医院门口,楚朝阳停步了,“小鼎。如果,我是说如果——”
她抬头看他。他有些紧张,眼睛在路灯下放光,“想尽一切办法,保住那块招牌。你和师傅,会不会原谅我?”
平城秋夜极凉,街边有不少推着小车卖宵夜、热饮或者烧烤的人。过路的来来往往,或者闲聊,或则站在烤炉边看肉菜被热力炙得滋滋响。
苏小鼎看着小车上的灯光,“楚朝阳,我们原谅与否不影响你生活,对你其实一点也不重要。你想想办法,以苏家菜的体量,找人投资买下招牌也不是多难的事情。对不?”
楚朝阳定定地看着她,她道,“我之前让你离婚,只是气话,你没必要——”
“如果我把招牌给你呢?”他突然道。
她略有些吃惊,“你说?”
“给你。”楚朝阳道,“把招牌再还给你,能回到过去吗?你能再对我笑一笑,叫我大师兄,或者朝阳哥也可以。我,我一直还——”
苏小鼎这些年的坚持,是为了一块招牌,也是为了自己和父亲的尊严。当条件摆在面前的时候,她迟疑了。她道,“你有办法?”
“当年和小蘸爸签合作协议的时候,有过补充条款。如果招牌转让,苏家菜同等条件下有优先购买权。我回去清算资产,把欠债填了,看看还能剩多少钱。”楚朝阳越说越激动,“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就该这么办。那我们还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