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林叙然
时间:2019-08-11 07:36:46

  管事这才着了急,忙向沈度请罪,“大人勿见怪,小人刚才只是胡乱猜测。夫人故去之后,王爷与晋王已经数年未曾相认了,又怎会有书信往来?大人可要明察秋毫,切勿随意冤枉王爷。”
  “哦,是吗?”沈度垂首看向他,“要我把物证请出来给你看看?”
  管事哆哆嗦嗦不敢答,倒是宋珩在一旁脾气大了,斥了沈度几句:“沈大人,我倒是想问问,是我从前在书院时对不住大人,还是我爹和大哥曾经开罪过你?值得你如今大动干戈非要置我一家于死地?”
  “县主之前也这么问过下官。”沈度嘴角的嘲讽愈盛,“想来王爷必也认为,是下官在刻意针对诸位了?”
  宋嘉平一路极少说话,这下沈度问到他,他才不得不开了口:“沈大人秉公办事,既合御史台规矩,又何谈刻意针对?”
  宋珩没忍住叫了声“爹”,带几分委屈,又回头瞪了沈度一眼。
  沈度不置可否,往来路去,宋宜跟在他身后,沈度回头看她,“县主还有话要说?”
  “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沈度同她往旁边雪地上走了几步,宋宜突地笑了笑,“大人确定方才那些人是晋王的人?”
  “不确定。”沈度神色如常,目光望得远,落向宋宜方才返回时的方向。
  “那大人何苦扣这么一大顶帽子给宋家?”宋宜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更何况还是这般滔天的罪名。”
  “宗亲贵族案由三司会审,圣上亲断。区区一个八品御史,信与不信,并无影响,县主无需忧心。”
  “陛下晚年不信北衙,不信阁臣,独独扶持御史台起来,为三法司之最,享生杀予夺大权。”宋宜望向他,一点不肯错过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大人日后复命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定人生死,如何会没有影响?”
  沈度不答。
  宋宜哂笑,“御史台大权乃御笔亲批,方才的情况,大人若当真与我宋家有过过节,折子上可以写一句‘文嘉县主通敌外逃未遂’。甚至,大可先斩后奏。”
  沈度目光收回来,上下打量了宋宜一遍,“王爷和县主身份尊贵,王爷在朝中的势力更是盘根错节,若是下官凭御赐大权地处决了二位,日后若有人替二位翻案,下官项上人头也保不住。下官虽愚钝,倒也不至如此犯蠢,县主为何非要指一条死路给下官?”
  “大人哪里愚钝了?依我看,倒是精明谨慎得很。”
  沈度低头看她,她额角受了伤,宋珩虽替她上过药,但条件简陋未曾包扎,隐隐还可见伤口。
  “县主想让下官隐瞒此事不报?”沈度垂首,目光落在她的裙裾上,方才在雪地里走过一段,裙角打湿大半,此刻正耷拉在她脚腕处,“物证皆有录册,又有北衙一路随行,下官如何能从中作假,还请县主勿要为难下官。”
  “大人探花郎出身,自知措辞微有不同,含义便大有不同,又何需冒险隐瞒不报?”宋宜的声音难得带了几分波动,“我仔细观察了两日,未曾见着家父和大人到底有过什么过节,我哥更是从入仕开始便一直在地方为官,更不可能同大人有过不快。”
  “同为朝官,同被司礼监打压,大人为何不肯帮个小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大人不会不懂,将来东宫主位,大人这顶乌纱帽又真的保得住吗?”
  “县主。”沈度动了怒,声音里也带了冰碴子,“县主可知就凭方才这番大不敬的话,下官便真可就地取县主性命?”
  “知道。”宋宜仍是直直地盯着他,全然没有任何惧意,“可大人方才亲口说过,不敢。”
  “何况……下官一直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县主,”沈度顿了顿,迎上了她的目光,“下官与县主此前并不认识更无深交,县主到底凭什么肯定,下官定会受县主拿捏?”
 
 
第10章 意乱
  雪簌簌下着,倒像在他俩中间隔开一道天然屏障似的。
  宋宜久未答话,沈度将手中那面令牌翻来覆去,见她还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顺她意给她个台阶下,“县主放心,宗亲贵族案,司礼监无法只手遮天,无论如何最后也得圣上朱笔亲批方能定夺。至于圣上信与不信,便不是县主与下官所能左右的了,县主无需过分忧虑。”
  却不想宋宜突然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兴许是……一见大人,总有故人之感,便处处失仪了。此前处处相逼,实属不该,宋宜……谢大人宽宏。”
  她不自称文嘉,话说得断断续续,倒像是在说真心话似的,沈度难得好兴致,存了几分挑逗的心思,故意低头去看她,“不知下官与县主曾在何处见过?竟让县主有了故人之感。”
  宋宜方才那话已是服了软,她自幼受母亲教导,学的便是晋州与帝京两地最为繁复与苛刻的礼教,母亲教导她该不让时便不当让,但该有的风度亦不可少,她之前对沈度的咄咄相逼,本不应为她自幼所习的礼教所容,但她身在其中,竟未曾看出自己已然失态到如此地步。
  此番沈度发问,才让她突然意识到不妥,向沈度道了歉,却不想她说的是真心话,沈度却还要刻意调侃她几句,她有些恼羞成怒,却怕再度失态,只好冲沈度笑了笑,“谁知道呢?兴许大人高中那一年,文嘉也曾于朱雀大道上领略过大人的英姿呢?”
  这话倒是宋宜在打趣沈度了,沈度不想亲手给自己挖了个坑,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话,只好将目光投向更远处的山林,半晌才随口应了一句:“也许吧。”
  宋宜随他一并看过去,休整花了不少时间,天色已晚了,雪势也越发大了,她突然轻叹了一声:“出焉城地界了吧,也许……这辈子也不会再有回来的机会了。”
  宋宜转头去看沈度,“不知大人搜府时是否见过一支玉镯?”
  沈度亦回头看她,听她低声道:“应当在宋珩居所,那是家母遗物,也定与……”
  沈度出声打断了她:“县主不必多虑,尚且未到绝境,谁也不知下一步是什么,更不必寻故人之物以求安慰。”
  “大人是瞧着我可怜么?”宋宜嘴角带了点笑意,“这一路大人可说过不少宽慰我的话了。”
  “不是。”沈度望向她,她发间的簪子依旧是滴水玉的料子,她似乎格外喜欢这种玉的质地,通透温润,纵在雪地里也是一种温暖的绿。他顿了顿,以极慢的速度道,“县主这样通透的人,其实生来便是适合帝京的。陪都这样的地方,不回来也罢。”
  沈度说完这话提脚就走,宋宜情急之下,伸手拽住了他袖角,沈度停住脚步,缓缓回头,目光从她脸上一直扫到她攥着他袖子的手指,宋宜这才反应过来,猛地将手收回,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沈大人。”
  宋宜冻得唇色有些发青,身子在微微哆嗦,沈度挪开目光,“县主不必将唯一的希望押在下官身上,虽说北衙定不会手下留情,但下官不过区区一个御史,帮不上县主的忙。”
  宋宜咬了咬唇,“我知道。我只是想说,虽然大人不信,但方才那帮人定是故意做戏给大人和北衙看的,他们不曾真要带我走。”
  沈度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这次是直直看向她的眼睛,似在极力辨别她话中的真假,“我知道。”
  他说这话的语调极轻极慢,竟让宋宜莫名地感知到一丝温暖,他继续道:“定阳王麾下的势力,是块谁都想吞下的肥肉,争来抢去不奇怪,实在争不过,便是要毁,那也不奇怪。若是能给宋家安上一个畏罪潜逃未遂的罪名,那也不用再费其他的力了。”
  “这一路,未必太平吶,县主多多保重。”
  沈度这次走得很快,似乎怕宋宜再留他似的,瞬间已走出去老远,宋宜呆呆看着他的背影,等看不见他衣服上的纹路了,这才往火堆边走去。
  宋嘉平看了她几眼没说话,宋珩嘀咕了两句:“姐你这两日倒和他走得近了,连同我和爹都生疏了。”
  管事在一边添柴,听到这话也叹了口气:“县主您别怪老奴多嘴,但这位沈大人想来定不是什么善茬,做事也不留情面,县主您同他走太近,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呐,可别叫人给您做了局。”
  “左右不过砧板上的肉,任人拿捏宰割罢了,还有什么做不做局的,许叔多虑了。”宋宜在火前坐下,却没忍住往沈度那边瞟了几眼。
  宋珩这下不乐意了,“姐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不会还真瞧上那人了吧?他定没安好心。”
  “你说什么呢?”宋宜狠狠盯他一眼,“不长眼睛的东西。”
  “婉婉,过来。”宋嘉平冲她招招手。
  宋宜顺从地将墩子移到了宋嘉平身边,宋嘉平看了她两眼,叮嘱道:“好生烤会儿,这马车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可别冻着了。”
  “爹也是。”宋宜回他话,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沈度这人……我方才同你弟弟谈过,”宋嘉平嘴角带着点意味深长的笑,“说来也是,本来以为他不会再让我和你们单独接触,没料到今天倒这么好心。你弟方才又问我,是不是你大哥同他有过过节。”
  宋宜无意识地搓起了袖角,“定是没有的。”
  “婉婉,”宋嘉平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婉婉也长大了。从前婉婉见过的男儿呐,那都是要将婉婉捧上天的,如今碰上一个软硬不吃的,又在这节骨眼上……”
  “爹,你误会了。”宋宜脸蛋被火烘得红通通的,“这种时刻,女儿怎么会想这种事?”
  宋嘉平没理会她的辩驳,“你是我女儿,你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可是婉婉,你要知道,为何从前帝京那么多公子哥众星拱月大有非你不可的阵势,除了爹手中的军权,更因为你的不近人情。”
  “如今的沈度,换种说法,和当初的你,有何区别?”宋嘉平笑呵呵地接过管事递过来的柴禾,将火堆架高了些,“咱们婉婉呐,就是没见过这样的男儿,见识太少,可要把眼睛擦亮些。”
  “爹,你多虑了,便是宋家今日落了难,他又有何值得我宋宜看得上的?”
  宋嘉平隔着衣袖轻轻拍了下她的手,“咱们婉婉大了,爹年纪也大了,日后也未必还能护得了你们……”
  似是知道他还要说什么,宋宜侧到一侧看宋珩,踢了踢他的墩子,“你还要多久才能正常走路?”
  宋珩被她一脚牵动伤口,痛得龇牙咧嘴,和她拌起嘴来,宋嘉平的后半句话便没能说出口,只好由着他们姐弟打闹,等两人闹够了,宋宜无端地又沉默下来,目光时不时往马车那边看,宋嘉平没忍住,再度开口:“还有心事?”
  宋宜突然扑到他膝上,宋嘉平一惊,“成何体统?赶紧起来。”
  宋宜将头压得更低,缓缓问:“爹,您当真没想过要……反么?”
  管事隔得近,听到这话浑身颤栗了下,忙看了眼他们身后守着的禁军,见无异样,这才道:“县主不可胡说,这种话,光是说说便是掉脑袋的大事。”
  宋宜没管他,还要继续再问,却见禁军往这边过来,见是左中郎将,宋宜起身行了个礼,“将军有何吩咐?”
  那位还了个礼,面上倒还是客气,“眼见天要黑了,马车丢了一辆,还有一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还请三位委屈一下,共乘一辆马车,方可在城门关闭前进城。”
  宋宜上了马车也没肯罢休,还要继续问宋嘉平,宋嘉平却已经眯着眼装作睡过去了,她也只好先去关照宋珩的伤势。
  等管事照顾好宋珩让他休息了,她才感觉到一丝疲惫,闭上眼睛微微眯了会儿,待她睁眼,宋嘉平避之不及,只得迎上她的目光,“醒了?”
  宋宜点点头,依然不肯罢休,继续追问:“爹,您的旧部明明还和您有联系,说什么大雪封了官道这事您不知道,我是不信的。圣上近年愈发不留情了,此次进京凶多吉少,爹比女儿清楚。女儿只问这一次,爹……您真不反么?”
  “胡闹。”宋嘉平将她推开,“这未必就是圣上的意思。”
  “是不是圣上的意思女儿不知,”宋宜目不转睛地盯着宋嘉平,就怕错过一点细微表情,“但圣上有没有心思顺水推舟,爹您也没有把握不是?”
  “婉婉,我也只回答你这一次,我与今上是共过生死的情分,断无任何反心,否则也不会自你母亲故去后便不再同晋王来往。”宋嘉平看向篝火,眼睛微微眯成一条缝,“此次进京,若是圣上当真如此不顾情面,我宋嘉平……定会想法子保你们平安,你无需忧心。”
  宋宜点点头,“爹你多虑了,我没想什么,不过是想问问爹的意思。再说,我便是真的有什么别的心思,那也是有心无力,爹爹大可放心。”
  宋嘉平看了她好一会儿,也没说话,好在马车停了,有人请他们下车,宋宜顾不得礼数先一步下了车。
  晚间禁军照例包了一个客栈,宋宜略微扫了一眼,知今日过后,北衙必定又增调了部分人手。大堂内禁军喝着小酒,沈度竟也不在,宋宜偷偷溜至后院,正巧遇上她在寻的人,“许叔,你不在前边吃饭跑这来做什么?一会儿被北衙的人发现,可不是什么理由都能糊弄过去的。”
  管事一惊,将手中之物揉至掌心背到身后,这才转回头看宋宜。
  “许叔这颗棋子埋得可真深,十多年呐,您可是随我爹上过战场的,”宋宜笑了笑,“不如让我来猜猜,许叔是司礼监的人还是内阁的人?”
 
 
第11章 羊肉汤
  管事手哆嗦不已,最终却还是挤了个笑,“县主在说什么,老奴听不懂。老奴跟随王爷多年,一生都系在宋家身上了,对宋家忠心耿耿,县主无凭无据,可不要平白诬陷老奴。”
  “是么?”宋宜向他走近了两步,“许叔把你方才写的密报拿出来我看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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