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偶有,也不过是彼此间或真或假的试探。
是以,即使与他发生如此亲密之事,郑菀对崔望,所知依然寥寥——
起码,她绝不会想到,崔望竟然会用留影石,录下此等私密……
“你录了?”
她又问了一遍。
郑菀的眼神,让崔望第一回明白何为生死存亡、性命攸关。
他机警地将拿出一半的留影石重新又送回了储物戒:
“没录。”
郑菀哪里会信:
“你就是录了。”
“没录。”
崔望面无表情地道。
顶着郑菀将信将疑的眼神,他抬脚上了岸。
冰泉池已经没了冰元力,氤氲的水汽里,颀长挺拔的郎君手一抖,便将白袍披上了,墨发赤足,站于这雪白的毛毯,只一双清凌凌的眼睛安静地看着她——
奈何郑菀心硬如铁,伸出手:
“拿来。”
“没有。”
“拿来。”
葱白幼嫩的手掌摊开在崔望面前,他一下子抿紧了嘴:
“不信,你搜。”
“……”
郑菀气笑了:“你堂堂归墟门离微,无涯榜妙法境榜首,居然跟人学会耍无赖了?”
崔望倔强地站在原地。
罢了。
跟个棒槌能说什么呢?
郑菀气鼓鼓地将储物镯中的耙镜、梳子拿出,对着镜子绾了个最简单的单髻,找簪子没找着,眼前却递来一支蝴蝶簪,男人的指骨纤长白皙,衬得蝴蝶簪小小一只。
郑菀看了眼,突然红了脸。
这手不止使剑使得好,干别的,也极其灵活。
她一把将簪子取了:
“看我作甚?”
崔望默了默,才道:
“你现下已会自己将头发蒸干了。”
郑菀点头:
“这三年里,我学会了许多事。”
猎兽、剥皮、取血,杀人、杀兽,一切她从前以为自己绝不会去做的事儿,都一一做了,甚至习以为常,当然——
她现在依然不喜欢。
她喜欢的是,坐在酒楼高处,点一壶清酒,品一碟六阶雪域龙,听着风花雪月,杏核不需手剥,绫罗有人呈上——
那些过去的,早便养成习惯的精致奢靡,已经浸在了骨子里,即使在玄苍多年,也未曾改过来。
只是,她如今学会了屈从,与不强求。
风里不知传来谁的叹息。
崔望略略俯身,接过她手中玉梳,抬手便将她绾好的单髻打散,一下下梳顺了,利落地替她绾了个双鱼髻,蝴蝶簪便歪带在髻上。
他退开两步,看了会。
郑菀对着耙镜照了照,惊讶地发觉,崔望这手艺十分不赖,双鱼髻灵动而不死板,很得她心。
“你何时学会的?”
她讶然道。
“看一眼便会,何需学?”
崔望淡淡道。
“一会我要出去探一探,便留阿万这陪你。”
“阿万?”
郑菀一愣,下意识想拒,崔望却已经从储物戒里将木傀儡放出来了。
阿万一见郑菀,喜得一张嘴都拉到了腮边,哒哒哒跑过来:
“郑真人,啊不,可以叫真君了,郑真君,阿万好生想你。”
“郑真君不在,阿万连蛐蛐都觉得不好玩了。”
崔望咳了一声。
阿万朝崔望看了眼,应付应付得朝自家主子打了个招呼:“道君。”
然后,只一个劲地围着郑菀兜圈圈。
郑菀则莫名其妙地看阿万头上长出的一簇头发,还挺多,黑乎乎一大把,可她分明记得:阿万,原来是个秃瓢啊?
“阿万,你怎么长头发了?”
阿万扁了扁嘴,正欲说话,崔望却抬脚走到堵住洞穴的那块大石头前,拂袖将大石头推了:
“我去去便来。”
可人还没走出洞穴,便听阿万在后嚎丧:
“都怪道君!去哪儿不好,偏要去那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无聊了,就天天给阿万编辫子,编还编不好,阿万这头发,都换了好几回了!”
“……”
崔望若无其事地往外走。
徒留郑菀在后一阵笑,娇娇地学他:
“看一眼便会,何需学?”
崔望脚步顿了顿,这才回头,声音沉沉:
“菀菀……”
菀菀不理他。
她伸手摸了摸阿万的脑袋:
“阿万辛苦了。”
阿万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
“算了,道君也不容易。”
崔望现下只有一个念头,他很想将阿万头顶植上去的那搓毛发,撸秃了。
不过他到底什么都没做,继续出门探路了。
第132章 混蛋望
洞穴是崔望匆匆挖就的,一眼看去,逼仄而简陋。
除了一块雪白的毛毯,一个临时挖出的汤池,便空无一物。
郑菀与阿万说了会话,便打发他去一旁玩泥巴,自己盘膝坐了下来。
她这回突破得有点儿莫名其妙,不过双修两回,便跟吃了十全大补丸似的,修为一路蹭蹭蹭看涨,以至于到现在,都没什么实感。
魂识内沉,穴窍已经从知微境初期的一百六十窍,通到了现在的两百三十八窍,体内可供调度的元力也多了不少,甚至那元丹也大上了那么一小圈——
看上去,确实已经到知微境后期。
郑菀正想将魂识撤回去,却听烬婆婆道了声:
“好狗运。”
一个小玉人儿就这么蹲在养魂木上,看着她一脸悻悻。
“……”
“婆婆!”
郑菀有些恼,还有些臊。
前几天还狠狠下了决心,今天就开始自毁城墙,确实是自打嘴巴。
烬婆婆翻了个大白眼给她看:
“别,可别占了便宜还卖乖啊。”
“说起来,你那冤家也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你睡他,不吃亏。”
“瞧瞧,一个堂堂妙法境修士都自动送上门,啧啧,了不起,了不起。”
郑菀脸一下子红了。
“他也有好处的。”
她可是纯阴体质。
“这倒是。你俩也算天生一对,赶巧凑上了,再加上那情蛊……”烬婆婆啧啧两声,“你那冤家应该也快突破了吧?”
“突破?崔望要突破到后期了?”
郑菀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崔望修为超出她两个大境界,她没法感应他的真正修为,却也知道这次双修完,他身上元力厚重了许多,气机也不大稳当。
可再如何,也万万没想到,他又要突破了。
“哪啊,是突破到无相境。”
烬婆婆给了她一记重锤。
“无相境?”
郑菀承认,她酸了,酸得像是生啃了一斤柠檬果。
“是啊。”
烬婆婆懒洋洋的。
“可婆婆不是说,无垢琉璃体在妙法境后便会有瓶颈?”
“所以啊,婆婆我才说你那冤家了不得,他心性直纯,从前还郁结在心,跟你双修一回,居然就不郁结了。不过……那道心,现下怕是不合宜喽。”
修为与道心,在修道界,从来是相辅相成的两样东西,道心纯粹,修为便进益得快,而崔望修为是一骑绝尘,可道心……
谁知,这无情道之人,若是生了情、存了欲,最后会走向何方?
“那他会如何?”
“你那冤家?他啊……”烬婆婆恶劣地笑笑,“走一步,看一步喽。”
被两人议论的崔望此时正站在桃花瘴与迷阴瘴的边界,拿出传音玉符,与李司意通话。
“师兄。”
李司意“哎哟”了一声,听得出他话里的如释重负:
“小师弟,你这都去哪儿了?阵法一破,我们在陌澜镇生生等了你十日,现下令士们都回门了。”
崔望没答,那边却贼兮兮地问:
“是不是与尽欢真君在一块?”
春风一度,不知华年啊。
崔望清了清嗓子:
“师兄,我托你办的事,如何了?”
那边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
“师兄无能。”
崔望沉吟了会,才问:“死了?”
“死了。”
“门内现下如何?”
“乱糟糟的,不过尚且应付得来。师弟且安着心,咱归墟门便没怵过谁。”李司意声音一下子轻快起来,打趣道,“弟妹如何?回来,可是要办双修大典?”
“自然是要办的。”
崔望斩钉截铁道,两人又叙了会话,便掐断了对话。
他将传音玉符收回了储物戒,看着前方翻滚的桃花色瘴气,不知想到什么,嘴角略略翘起,又迅速抚平,转身往回走,须臾便回了洞。
郑菀正乖巧地盘坐着,旁边阿万蹲在一边,已经脏成了个泥人,见他来便欢天喜地奔来:
“道君,真君给阿万扎了个揪揪,好看吗?”
崔望瞥了眼阿万头顶高高绾起的单髻,喉咙动了动:
“丑。”
阿万嘴角翘得可以挂油瓶:
“真君说好看的。”
待道君眼神扫来,肩膀忍不住往里缩了缩,心想:道君这样好可怕哦,像是要用一把火将阿万烧了。
阿万最怕火了。
他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只感觉道君的手在头顶温柔地摸了摸,才一下子开心了,顶着一头乱糟糟的毛发蹦到郑菀面前,推她:
“真君,道君回来了。”
郑菀这才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
她一眼就注意到了阿万乱糟糟的头顶,扎发的丝绦也不见了,再抬头,却见白袍剑修清清冷冷地站在门口,正垂目安静地看她,下意识展颜,展到一半又收了回去,冷哼一声:
“怎去了这许久?”
崔望去了还不到半柱香时间,可郑菀也不知道为何,看见他便不高兴,便想为难为难他。
崔望默了默:
“不久。”
眼见郑菀要说话,他道:“该走了。”
郑菀“哦”了一声,起身招来阿万,先给他施了个除尘诀,又要替他将乱糟糟的头发扎了,却见崔望走过来,极其自然地接过了她的活:
“我来。”
郑菀打开他手:
“哪个要你来?”
她昵了他一眼,谁料崔望这回完全不让她,手起剑落,“唰唰唰”,地上便积了厚厚一层毛发。
阿万啥也不明白,只看着一绺一绺黑乎乎的东西沿着自己往下掉。
等一摸脑袋,哭了:
“嗷呜!阿万的毛毛又秃了!”
“……”
郑菀踢了踢崔望,努了努下巴:“你去。”
崔望咳了一声:
“阿万,这样凉快。”
“道君骗人!阿万是木头人,凉不凉快与阿万有什么关系?”
阿万干嚎,“一定是道君嫉妒阿万的头发长得比道君好看,才要剪了阿万的头发!”
在郑菀错愕的眼神里,崔望一把将阿万收回了储物戒,世界立时恢复了安静。
“……”
“走罢。”
崔望看了郑菀一眼,率先往外走,洞外桃花瘴依然,郑菀看崔望突然停了下来,以为他有事要嘱咐,却听他突然道:
“菀菀,你……”
“我什么?”
郑菀莫名其妙。
崔望看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他长长的发丝被风吹得扬起,拂过她的脸颊——郑菀这才发觉,他那头墨玉似的长发完全披散了下来。
“你的剑冠呢?”
她明明记得,这人出洞穴前,将剑冠从毛毯上捡了自己给自己束发戴上了。
“掉了。”
崔望摊开掌心,小巧的白玉剑冠安静地躺在那,他不自在地转过头去,补充了一句:“风大,吹落了。”
郑菀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对着他那张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的侧脸,福至心灵地道:
“崔望,你是不是想我给你梳头?”
良久,
“恩。”
崔望轻轻地道了一声。
郑菀的心一下子软成了水。
糟糕,这样的崔望,有点可爱。
她想。
“那你转过身。”
玉梳一下下地梳过他的长发,崔望的头发漆黑如墨,有着与他本人截然不同的柔顺,郑菀不过梳几下便顺了,她略显笨拙地替他束好发、戴上冠,退后一步,满意地看了看,漂亮的后脑勺,不错。
“好啦。”
她道。
正欲离开,却被崔望回身一把抱了住,郑菀吓了一跳,下意识要推开,却被他搂得越发紧,闷闷地道:
“菀菀,你何时才肯跟我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