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鹤没听明白。
“就是你那徒弟,恐怕是窥得五行形意了!了不起,当真了不起!若此次能回去,飞升在望啊……”
井宿道君吃力地回头看了一眼,便是这一瞬间,他一个失察,竟被连着两道人影一左一右一带,共同拖入凹槽——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白色剑芒突地打弯,圈住他腰,往上一提。
井宿道君顺势沉身,接力站稳了:
“多谢离微道君!”
他拱手道。
有崔望加入,邪修几乎节节败退,损了十来个人,却连人家衣角都没沾到,眼见事不可为,竟齐齐对视一眼,怒吼:
“为了星君!”
“为了星君!”
齐齐冲入金液。
崔望阻之不及,只圈住三个,连同其他人,带住了两个,其余邪修,义无反顾、如泡沫一般消失在了凹槽里。
金色液体又往上漫了一层,几近于满。
全场被这壮烈的、如同祭祀一般的场面震住。
这时,七杀从石棺后一步步走了下来。
崔望看向他:
“你也要投?”
“本君若投,这金液便满了。”
七杀满不在乎地蹲了下来,他甚至伸手撩起那金液,熔骨烁血的金液竟然就这般穿过了他的手掌,“诸位,本君若是用手将这玩意儿泼向你们——”
他作势甩了甩手。
其余人如临大敌地看着他,七杀耸了耸肩:“你们正盟,隔了一万年还是一样无趣,开不起玩笑。”
“你、你、你是当年那个——”井宿道君蓦地睁大眼睛,“仇戾仙君?”
称仙君者,唯有还虚境。
整个正盟,如今唯一一个还虚境未来,还在闭死关。
“仇戾仙君?一万年前屠灭六城那位邪盟仙君?他没死?”
天鹤道君年纪小些,还不知道这人厉害,“那他骨龄……”
“你们不知道,狡兔有三窟?何况,傀种寄魂术只要有分身在外,便能千里移魂……”
看到有人听到这话露出的狂热眼神,七杀咧嘴一笑,“哦,骗你的。”
崔望注意力却未放在此时大放厥词的七杀身上。这人亦正亦邪,看起来与他们为敌,实际上做的事儿,却让人摸不透。
他将魂识落到正盟那些大修士上。
“你信你媳妇的话?”
老祖宗问。
“信。”
头顶的穹庐透进来丝丝日光,崔望心中一凛,竟见书御道君猛地丢出一书,书卷蓦地放大,遮住头顶的光——
不好!
他要伤人。
他胼指射出一道剑意朝书御道君袭去,可不料,剑意却断在了半途。
书御并未伤人,反而……
将自己投入了金液。
如沸水滚油,
“噗噗噗——”
金液开始冒起气泡来。
谁也阻止不了一位妙法境修士求死。
头顶的穹顶开始打开,无数血雾自上而下,如江河倒灌。不一会,便充满了整个大殿。
七杀无奈地摊开手:
“你瞧,并非本君不帮你,是你们自己人害了自己。啪,背叛者,死喽——”
“无耻!”
常妩骂他。
七杀掏了掏耳朵:
“这血雾,就和这金液一样,沾骨即熔,吸入则使人神智狂乱,莫要侥幸,除了还虚境,你们有一个算一个的,都没命。”
“现在,该做出选择了,”他笑眯眯地指着崔望,“他死,你们活;也或者,他死,你们也死——”
“——二选一,你们选哪一个?”
第166章
“放你娘个屁!”
旁人还未答,天鹤道君先是爆了粗口,“当我等吓大的?”
常妩抚掌:
“是极是极,你这嘴皮子一碰,便要我等将人交出去,算盘倒是打得好。”
七杀倒也未恼,只手里还掬着一捧金液翻来覆去地玩:
“算盘好不好,还是要看本事大不大。”
“诸位如今已经入了瓮,莫非还做着那和和气气、坐下商谈的美梦?”
此时的大殿,已经大变样了。
血雾充斥在除祭台外的每一个空间,而血雾的效力,几乎在瞬间就被证实了。
大修士们各显神通,避开血雾。
可血雾便像是无处不在的吸血虫,沾到一星半点便甩不脱了,吸收元力极快,一个妙法境修士撑开的元力罩不到两息,便被腐蚀出一个洞。
所有人都聚拢在了祭台上,郑菀被崔望从阵法里拎了出来,与其他人一起站在了井宿道君设下的梵天阵法里。
“这阵法撑不了太久。”
井宿道君面色肃穆,“此雾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阿弥陀佛。”
澄心双手合十,“贫僧闻到了万万冤魂的浊气。”
郑菀则脸色煞白,自从所有人围拢到这祭台之上,她的心脏便又开始“砰砰砰”乱跳——
仿佛有人往里投了把火,烧得她又辣又疼,坐立难安。
她从前以为,修了道,自己的心绞痛便不药而愈了:如今看来,只不过是情势不够紧张。
“凡间帝王打猎时,会先行让兵属将所有猎物围猎到一个地方,再一个个射死。”
郑菀突然开口,她喉骨刚愈合,声音还带着未恢复完全的沙哑,回荡在这大殿时,刺得刮人耳朵。
“我们现在,就是被围堵到祭台的猎物。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她指了指凹槽:
“金液,可还未完全满呢。”
众人随她指的方向看去,果见金色液体还差了那么一丝,才能完全填满凹槽。
而就在刚才,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了血雾上,倒未曾注意这个细节。
“女儿家就是心细。”
天鹤道君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要将这金液填满,恐怕还要死上两三个,你们——”
他铜铃大的眼睛转了一圈,“——谁愿意?”
自然是没人愿意的。
若牺牲品是旁人,且还与己无关的话,实在迫不得已,这些人恐怕也只会将那人推出去——
可一旦有可能危及自己,那便谁也不肯了。
“我等还是莫要上他的当,这贼子是想离间我等,让我等窝里斗呢。”
“精彩,不愧是本君曾经看中的女人。”七杀拍了拍手,“一句话,便化解了危机。”
“只可惜,这还只是第一关。一旦那人亲自出手,恐怕你们一个活口都留不下了。”
“那人是谁?”
在场的修士们,谁也不是傻的。
事情进行到这儿,大家都明白,大日仙宗里,明摆着就是一场提前摆好的鸿门宴,只是不知……
幕后人是谁。
“是……星君?”
有人想起,那些邪盟修士自祭时狂热叫着的一个名号。
“星君?”井宿道君一愣,“指使你的,是位星君?”
玄苍界有史以来,能被称星君的,实在少数。
星主斗罗,卜卦那一脉的最高荣誉。
而如井宿道君这般,还只能称个道君,要被叫星君,首先,修为必须到还虚境——
且,还得十卦九准。
十卦九准是什么概念?
那近乎于先知了——这可是仙人的领域。
卜卦这一脉,大都命短,高阶修士本就不多,修为臻至还虚境本就极为罕见,北冕门这一脉,传承万万年,也就出了两位星君。
一位,是创派祖师,一位……便是半途失踪的紫薇星君。
“是紫薇前辈?”
井宿道君当场起卦,谁知龟甲才抛到半空,便被一股五行之力化为齑粉。
他面色大变,手指都开始哆哆嗦嗦了:
“断命……逆天……是紫薇前辈,他、他要作甚?不、不对,若紫薇前辈未登仙,此时岁寿……未免也长了些。”
早该往生、登极乐了。
众人面面相觑。
在场大修士,年纪最大的是归墟派的明光道君,他将将一万八千岁,已近迟暮,可也都是听着这位道君传说长大的。
紫薇道君在史载上,着墨不多,却唯独做了两件事,被一直记到现在。
一是以断命之身,晋升还虚境。
断命之人,修路比之一般人,要崎岖些,可崎岖也意味着际遇,若是心性坚毅、升阶也比一般人快。
二,便是他在无妄境时便曾预言过,大日仙宗的出世,时间、地点,无一不错。
而最后一桩,却只有正盟那些核心人物知道了。
紫薇道君在失踪前曾预言过,五万年后,玄苍界会出现一个真正的天运之子。
此子秉承天运,气运惊人,只是早年磨砺艰辛,却会在十二岁后一飞冲天。
有此子在,玄苍界繁华可期——
而那天运之子,在五万年后,也确实出现了:也就是归墟门这位离微道君。
他们正盟这些核心大修士,时不时关注着这位天运之子,一路暗中为他保驾护航,生怕有哪一点儿折了这位会给玄苍界带来繁荣的天运之子。
现下,却是留下预言的紫薇星君,要这位天运之子的性命?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紫薇前辈,他、他意欲何为?”
井宿道君弄不明白了。
七杀嗤的笑了声:
“这不明摆着么?”
“哦,第二关——来了。”
随着七杀这一声戏谑,方才还毫无动静的金色液体竟是开始冒起了气泡。
气泡一点点飞腾起来,与空中的血雾融合在一起,渐渐地,融出……
一个个血人。
“是方才那些自祭的邪修?”
有眼尖的认出来。
那些血雾作皮、金液作里的怪物,仿佛凡间攻墙的兵士一样,整整齐齐地列队,拾级而上,而后一拳又一拳地——
“轰隆隆”
“轰隆隆”
轰到了这看似牢不可破的阵法上。
北冕门堂堂妙法境修士设下的八阶梵天阵,不到十几息,便被轰出了密密麻麻一圈大洞。
“不妙,散开!”
天鹤怒斥一声,拔剑便上。
谁知这一下,竟是被崔望阻了,他一手揽着郑菀,一手捞着师尊往半空踏,唯有那一处,是没有血人怪物的。
“莫要用兵器!”
可已经晚了。
常妩道君一剑斩下去,“噗”,方才还看上去雄赳赳气昂昂的血人一下子爆开了。
金色液体像天女散花一样溅了开来,溅得到处都是。
机灵些的,已经闪了开来。
可还是有两人沾到了。
常妩道君猝不及防之下被泼了满头满脸,元力罩一下子被腐蚀出无数个小洞,不一会儿,一位英姿飒爽的大修士便被融成了一滩液体。
而更快的是,这滩液体被血雾包裹着重新站了起来,成了个形似“常妩”的怪物。
另一个倒霉蛋,则是自猜出“紫薇星君”后,便一直有些木愣的井宿道君。
白发白须的老修士想去拽常妩,才拽到,手腕上便沾了一点金液。
“……老夫替人卜了一辈子卦,却唯独卜不准自己……原来出门那一卦,是死卦啊……”
金液融骨。
“井宿!”
“井宿!”
接连几个大修士都叫出了声。
井宿道君在玄苍界威望甚高,从来都是老好人,性子慈蔼,在场几位,有哪几个没有受过他的好处?
天鹤眼睛都红了:
“这、这该死的——”
郑菀沉默地看着。
她与这位老修士无甚交情,却也记得初入山门时,他率先朝她递出的橄榄枝:
“这位女娃娃,可要入我北冕门?”
她拒绝,他也不生气。
这样一个人,就这般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这里。
常妩、书御……
包括那些被洗脑了的邪修们。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为了一个人的野心。
那边崔望则在短短的十几息内,以剑气化绳,圈着几位大修士一同站到了半空。
七杀站在血人堆里,一拍手:
“大阵已成。”
血人回流,汩汩的金色液体重新汇入凹槽,金液——
满了。
金光与血色交融,一条条凹槽合拢,化为一个巨大的罗盘,以祭台为中心,罗盘开始高速旋转。
“轰隆隆——”
穹顶的天,合上了。
祭台中央,石棺竖起。
七杀一脸遗憾:
“你们大约是忘了,紫薇星君从来算无遗策。”
他站在地上,仰头看向天空中的崔望:
“离微道君,你还要像缩头乌龟那般……躲在后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