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生啬契?”
烬婆婆惊了一声,“这小子竟然……”
“婆婆,什么是生啬契?”
“生啬契便是指凡间界的活契,比起终生不得解的死契,这生啬契便好上许多。一旦结下生啬契,虽说心意相通,可哪一方死了,都对对方没影响,若哪一日不想结契了,双方都能解。你这冤家……”
“不是冤家。”
“哦,你这旧情人当真好气度,要换了你,你舍得?”
郑菀想了想,摇头:还真不舍得。
好不容易碰上麒麟兽,必定是希望它能伴她长长久久的,死契才最好。
“所以,麒麟选他不选你。”
烬婆婆“嘎嘎嘎”笑,“上古神兽,从来靠直觉择主。”
“比如饕餮欢喜吃,它愿意结契的,必定也是一位馋嘴的。孔雀爱美,也必定选个漂亮的……”
“啊,我欢喜孔雀。”
郑菀道,“孔雀尾生五彩霞翎,漂亮,还能飞。”
“美得你。”
烬婆婆翻了个白眼,“你以为上古神兽跟捡来的大白菜一样,你想捡便捡?”
“……”
郑菀嘟囔,“说不定哪天就能捡着了呢。”
在她与烬婆婆吵嘴的间隙,崔望已经将生啬契打进了小麒麟额间。
毛茸茸的小兽额间顿时显出一道金色火啬轮,它小身子一机灵,结契时赤色的皮毛瞬间又变成了灰扑扑的一团。
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一阶灰云猫,养着顽的。
而在契成的一刹那,方才还毫无动静的洞穴内一阵“咔啦啦”,正对着郑菀方向的一块穴壁裂开了一道缝,缝隙越变越大,最后成了一道石门。
一个赤色火麒麟踏云从半空落了下来,浑身蒸腾着火意,一双比铜铃还大出三四倍的眼睛看起来格外温柔。
郑菀这才发现,她居然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热意。
“这是母麒麟生前最后一丝的神念,保存在那石门内,”烬婆婆道,“当是这小麒麟的母亲,已经……往生了。”
小麒麟好奇地跳下来,“哞”了一声,爪子穿过赤色的光影。
“这位真君,”母麒麟看向崔望,它低下赤色的大脑袋,“多谢真君善待我儿,我麒麟一族阖族都会为真君祈祷。”
“石门内,黑色的储物囊,放了我为我儿准备的东西,而另一些,便赠与真君,祈愿真君早日飞升大道。”
母麒麟低头,温柔的大眼睛看了小麒麟一眼,赤色光点散去的同时,一点儿金光落到了崔望身上,不一会儿直接钻进了他的身体。
“高阶麒麟兽的祝福。”
饶是烬婆婆知道此子气运惊人,也忍不住咋舌,“玄苍界近万年来,不曾见过降世麒麟,高阶麒麟兽吹一口气,便是预定飞升,何况是正儿八经的祝福。此子最后若是合道,成就三千大道道主,婆婆我也不觉得稀奇。”
“可惜,可惜了啊。”
郑菀垂下眼去,她想起梦中最后的结局。
白袍剑修,一剑斩天,确实飞升合道,成了三千界内的无情道主。
是她强求了。
郑菀心想,未来的无情道主,怎会因一只小小的虫子,而改变了行进的步子?
崔望俯身捉了小麒麟,抬脚进了石门,回头见郑菀不动,催她:
“不走?
郑菀“哦”了一声,这才提起裙摆跟上。
一入内,简直要被满室的珠光宝气给闪瞎了眼。
四四方方的土房,偏偏头顶镶了无数颗在凡间界价值连城的夜明珠,夜明珠散着柔光,还镶嵌了一种……她看不出来历的玉石头。
一朵一朵蔷薇花一般的石头,夜明珠的光穿透这石头,倒让她想起了月光。
地上确实有如母麒麟所说的黑色储物囊,崔望抬手一摄,便摄了过来,拍拍小麒麟的脑袋,替它挂到了脖子上。
小麒麟懵懵懂懂,只觉得这小袋子传来让它觉得安心的气息,毛茸茸的小身子一团,便将整个储物袋团到了身子里,藏到了腹部下。
而另一边,则乱七八糟地堆着一些东西,郑菀听烬婆婆在耳边一点点地唱名,大都是乌漆抹黑的炼器材料,而这些材料,她曾经在藏经阁内的奇珍谱上见过,排名……很前。
很贵。
很珍罕。
郑菀挪开眼,生怕自己动了凡心。
崔望却俯身下去,在那堆小山里翻了翻,找出了一个圈,黑乎乎脏兮兮的,看不出原貌。他以清风诀拂过,这圈状之物立时便现了原样。
蓝盈盈的手镯,晃一晃好似能看到遗落的星辰与月光。
郑菀几乎能想象,这手镯带在手上,有多美。
他理所当然地递给了她:
“你带着吧。”
“不用。”
郑菀别过头去。
崔望眸光微露不解,年轻女子板起脸不再刻意笑时,那明艳便像冻了冰,显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无情了。
老祖宗在识海里狂笑,崔望抿着唇,伸手便捉过那一截细瘦的手腕,不容置辩地替她戴了上去。
她手腕纤细白皙,套上这玉镯,越发显得腕如雪,指如玉。
崔望回过头去,郑菀探手要摘,却听他头也不抬地道:
“这是储物手镯,你若不要……”
“我要。”
郑菀迅速地将手拿了开来。
再怎样,她都不能便宜了千霜和明玉那两个。
按照烬婆婆的指示,弹了一滴指尖血滴血认主,祭炼完,才发现这储物手镯内里面竟然还有东西。
“莫看了,许多都太久,不好使了。”
烬婆婆道。
“……哦。”
才升起的一点点儿开心,迅速被压了下去。
“不过,这么个储物手镯,可以装一大屋子的东西,在市场上可是值万把块上阶元石,而且都没你的漂亮,有市无价,幸好你没让出去,养兔子那丫头还用着储物囊呢。”
郑菀立时又高兴了。
“上回,我不还说,你凤珑要升阶,差些东西么。”烬婆婆道,“也别觉得东西不是你的,麒麟洞可是你跟那小子一同探得的,分一点儿也不为过。”
“喏,就要夜明珠旁边那蔷薇花一样的石头,那是月石,你凤珑升阶要用。现在的修道界,恐怕没几个认识喽。”
不待郑菀开口,崔望却已经一剑将夜明珠与月石剜了下来,堆到她面前。
“你……”
莫非是读心术?
“凤珑需要。”
崔望不耐道,“快些,我还要上去一趟。”
一想到那到处添麻烦的千霜,郑菀便觉得拿了这些,一点儿都不亏心了。
她将这些一气儿丢到原来的储物囊里,便出了石门:
“剩下的,我不要了。”
徒留崔望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看也未看,便将地上这堆儿全收了,才抬脚出了石门,他看着郑菀蹲在白琼蘸边将聚元阵摆上,不禁抿紧了唇:
“等我下来,再替你护法。”
郑菀头也不回,并不说话。
崔望站了站,才真的抱着小麒麟走了。
三味真火自是母麒麟为保护小麒麟设下的阵势,他拍了拍小麒麟肚子,小麒麟四条小短腿儿扑腾一下落了地,这生来便是五阶元兽的神兽嘴一张,一只小火葫便被它吐了出来。
崔望取了火葫芦,塞口一拔,站在麒麟洞口,对着底下熔浆一倾,火葫芦便在元力指挥下,将这岩浆收了个干净。
原来在崖壁上尝试了无数次都不得的李司意几人只见底下熔浆突然一清,连头顶的火雨都停了。
李司意猛地快走几步,走到崖边,却见一白衣修士突地从下方踏剑而来,怀中一只灰扑扑的一阶灰云猫,刹时泪如雨下。
“小师弟,你没事?太好了!”
“真君?!”
千霜单腿蹦了过来,“你、你没死?”
她眼泪盈眶,捂着嘴激动不已。
明玉也喜出望外:“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唯有书远退开众人,一双黑沉沉眼睛压来:
“郑菀呢?她和你一起下去的。”
崔望看着他,与瑞兽麒麟结契,让他察觉了之前未能发觉之事:
“西余山邪修?傀身?你是何人?”
鸿羽流光剑倏地现世,要将书远控住,谁知书远竟纵身一跃,对着众人哈哈大笑,笑声传出极远,回荡在崖壁之间。
“真君无情,我书远虽是一名邪修,却不能无义。郑真人一人葬身崖底,我自去陪她!不用你出手!”
魂识的余光看到崖壁上的一截孔洞,书远笑声越发张狂,带着点诡异,穿透云间。
郑菀从麒麟洞口冲了过来,却只来得及看到书远一截蓝色的袍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倒是当机立断,”李司意怔忪了一会儿,“小师弟,小师弟……”
他发觉,小师弟竟然有些神不守舍,也是,虽然玉清门那女修偏激了些,可到底是小师弟这些年放在心上之人。
乍然失去,怕是要难过上一阵的。
“师兄,麻烦您将千霜真君送去太白门,”崔望颔首,“我在此处,还有些事儿要料理。”
第94章 仙元根
岩浆已经消失,空气中却还残存着一股热意。
“可……”
你师兄不是你呀。
千霜承认,郑真人没了,她其实……
是有点松了一口气的。
虽然这般想不太好,可郑真人也害死自己的兔儿了,兔儿自小便伴在她身边,早就像她的第二个家人,比阿耶陪她还久。
何况,当时她还想害自己。
若非离微真君救她……
光想着,千霜的脸便红了。
“抱歉。”
崔望略一颔首,“千霜真君,正盟以后若是出任务,请您还是留在营地为好,本君的队伍,不会再收你。”
“啊……”千霜嘴巴张成了个圆形,“真君为何……”
崔望看向李司意,直把李司意看得一凛,忙不迭搀过这位太白门大小姐:
“千霜真君,我送你也是一样的。”
千霜咬着唇,她自小也是被宠着长大的,若说一点儿脾性都没有那是假的,眼见离微要下崖,忍不住道:
“莫非真君是在怪我?可若不是郑真人先推我下崖,又何必劳烦真君救我,何况后来……郑真人还将真君丢下了熔崖。郑真人殒命……”
崔望停下了脚步,他回头时,看人的眼神,仿佛要将人彻底冻住。
千霜一窒,听他道:
“真君明明已是知微境者,遇事却毫无应对。”
“本君攀爬上来、指骨已经枯败,真君却还试图拉本君之手,此一错。知微境者,便是失了一腿依然能继续战斗,唯真君你,只会哭哭啼啼、依赖他人,此二错。菀菀不过玉成境,她随手一拍,你堂堂一位知微境修士,居然会被拍落崖壁,并且认定她要加害于你,此三错。”
“既无智,又无能,本君不敢收你。”
千霜第一次听离微真君愿意与她说这许多话,可他每说一字,便让她脸白一分:“可我待你之心……”
崔望走至崖边,脚步顿了顿:
“郑菀并未丢下本君,不过是由于发现了底下的一线生机。千霜真君,望你出去后,还记得郑菀与你的一命之恩。”
“郑真人还活着?”
千霜听出他的言下之意。
“自然,我在,她便在。”
崔望淡淡道。
禁空术已去,鸿羽流光剑飞出众人视线,李司意这才想起一事,奔到崖边喊:“小师弟,你的手,也得去丹心门求药!”
却哪里还见人。
唯有声音传来:
“请师兄替我跑一趟,再将药送来。”
“……”
李司意揉了揉鼻子,看着泪眼涟涟的千霜:
“千霜真君,可否走了?”
千霜似泣非泣地道了一声:
“他说,我在,她便在……”
这时,一直静默不语的明玉突然击了下掌:
“我明白了,此次生机,当由天命之人与断命之人一同改过才是……是我狭隘了。”
“我看啊,明玉你还是尽快去回禀宗门,彻查一番,为何你北冕门内门弟子中,竟然出了个邪修的傀身。”
李司意俯身背起千霜,运起轻身术法,上了铁索。明玉见此,连忙紧跟其后,休息了这许多,气力稍稍回了些。
三人血手印一按,发觉竟是直接回到了刚进罅隙之处。
而那边崔望,也已经轻车熟路地进了麒麟洞。
走到白琼蘸前,发觉郑菀竟还是对着一池白浆一动不动。
“为何不泡?”
郑菀回过身来,笑盈盈地道,“等你。”
崔望看着她,又从冷冰冰的一团雪,成了软糯糯的一块糕,不知为何竟是舒了口气:
“等我作甚?”
“两清啊。”
郑菀将玄冰焰取出,“一会,你与我一块泡这白琼蘸,我以玄冰焰助你断掌重生,此后,你我之间便再无瓜葛,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要高兴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