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家长请不要帮孩子写作业——郑三
时间:2019-08-13 07:31:44

  回到家里,客厅里灯已经换成夜晚的小盏,空气中残留着些许酒气,沙发上两个男人横躺其中,鼾声大起。
  她踩着赵源的胳膊过来,差点吓得叫出了声。
  阿姨这时正从厨房里出来,看见她快步向前,小声问好:“沈小姐你回来啦。”
  沈妤指向旁边的李文瀚、赵源,压下自己的嗓子,小心开口问:“他们怎么这个样子?打架了?”
  阿姨眼神怜悯,望着一旁的赵源,情绪涌来,恨不得掏出一根手巾抹抹眼中涓涓泪水,叹着气回答:“哪里,小伙子心里苦得很,喝了些酒,沈小姐,这位赵先生可真是个不容易的人。”
  沈妤听见阿姨的话,只觉脑袋生疼。
  这位阿姨今年六十,苏杭人士,为人善良,老伴早些时候见了主席,两个孩子雄赳赳气昂昂奔赴美利坚,平日里她独身一人留守祖国,见到流浪的猫狗都恨不得把手里的佛珠拨得叮铃作响。
  沈妤左右环绕一圈,只能继续问:“那陆行州,就是小黎的那个老师呢?”
  阿姨这下又高兴起来,前后看看,靠在沈妤面前,轻声回答:“应该在阳台吧。沈小姐,这个陆老师可真不得了。他说的东西小黎特别喜欢听,吃饭的时候还抱着他的手一直一直地问,我还没有见小黎这么喜欢过一个大人。而且,那位李先生说了,这陆老师,本职是青大教授,刚刚回国,因为妹妹怀孕才来代课教小黎的。啧,我这人眼光一向最准了,一开始看见他,我就知道是高级知识分子,那气质,那长相,整个世上都是难找到的人物。”
  沈妤想起之前在机场见到陆行州的场景,此时倒没有觉得讶异。
  她轻叹口气,摇头让阿姨回去休息。
  自己走进餐厅,喝下一杯水,望着餐桌上杂乱摆放着的几张纸渐渐出了神。
  那纸上面的方正小楷十分标志,皆出自李文瀚的手。
  李文瀚这人酒量尚可,只是喝完便总爱写些什么。
  他以前写过自己大学前的理想,写过一整本怀念盈盈、红红、或是兰兰的书,也写过一些不知所云的句子,一封给他未来孩子的信。
  可今天,在这几张空白的纸上,他的话似乎尤其的少,那么空阔的一片地方,自始至终,只躺着一句话——兄弟,我希望你好。
  沈妤并没有接触过许多的男人,她更无从得知太多男人之间相处的方式。
  但她望着此时手上的方正小楷,仿佛通过它,看见了李文瀚那张黝黑的脸上泛起的一点红润,有如龟裂的土地上长出一只郁金香,突兀得恰到好处。
  沈妤将那些桌子上的白纸一张一张收起来,放在显眼的位置。
  脱下外衣,转身往洗手间走去,她打开龙头,突然感觉到身后被人覆盖的重量,“啊”的一下叫出声来,她抬起头,通过镜子看见身后陆行州那张泛红的脸。
  陆行州此时一米八八的身体靠在沈妤身后,呼吸吐纳之间全是浑浊的酒气,萦绕在沈妤身旁,就像她自己也跟着醉了一遭。
  他的眼镜不知什么时候脱落在地上,露出镜片下单薄的眼角眉梢,高挺的鼻梁连成一线,往下走去,就连轮廓也显得清俊。
  沈妤的脸上开始不自主地发起了烫,平心而论,陆行州的长相实在有些过了分。
  她缓慢地挪动胳膊,试图让自己从洗手台前移开一些。
  可陆行州的皮肤天生冰凉,靠在沈妤温暖的衣服后头,许是觉得舒服,竟又把脸往上靠了一靠。
  他平日里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此时领口不经意散开,头发垂落在额前,喉结上下滚动,有如醉酒酣睡的狮子。
  可狮子是悲哀的。
  他们心里有朵不开不败的蔷薇花。
  她笑,世界跟着她笑;她哭,世界于是也跟着她哭。
  野兽的世界其实很孤独,当没有了那一朵蔷薇,他们又将要回归到现实的生活里。
  人生□□醉意,时常半梦半醒,他望着夜色中的宁静,声音变得缓慢而冗长:“其实我的十九岁,梦里也有一个姑娘。”
 
 
第10章 我们一起去夕山
  但姑娘们不会永远鲜活,就像美酒与旧梦,来时缠绵,去时疯狂。
  你不一定深爱它们,你怀念它们。
  李文瀚半夜被尿意叫醒。
  从地毯上爬起来,他看着身边的酒瓶唇干舌燥,四肢肿胀,落魄的神情,有如第一次偷钻姑娘的闺房、可惜解错裤裆被赏了两个大嘴巴子。
  沈妤听见动静,打开房门披着薄衫出来。
  她点开走廊尽头的一盏灯,指着那里,轻声说话:“卫生间在最里面。”
  李文瀚此时身体还未完全贴合意识。
  他站在原地,看着沈妤阴影中的脸,面露怔忪,低下头沉默一晌,伸手抓向自己的裆部,开始确认他并不存在的坚贞。
  沈妤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关灯转身,匆忙中,右脚打了踉跄,鼻梁跟着一疼,撞在了陆行州的胸口上。
  陆行州此时身上还有酒气,眼神却已恢复清明。
  他低头看向沈妤光裸而白的肩头,声音拉扯的很紧:“你有没有事?”
  沈妤揉着鼻子没有说话。
  她蹲下身去,捡起落在地上的外衣,重新披在肩上,挡住陆行州视线中一点儿暧昧颜色,垂头轻咳,算是做了回答。
  两人身高相差不少,即便是呼吸也总隔着二十厘米的距离,所以这样的沉默,并不会显得尴尬。
  陆行州跟在李文瀚身后进了厕所。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眉头高高皱起,眼底有些莫名的责备。
  李文瀚解决完一整个肚子的废水,仰天感叹,手腕轻轻抖动,便又开始有了新的乐趣:“我看见了,你从人家姑娘房里出来,衣冠不整,是个禽兽。”
  陆行州目光扫过他黝黑的屁股蛋子,跻身上前,拉下自己的拉链,表情有些冷漠:“在说这话之前,你还是先穿好你破了洞的裤子。”
  李文瀚听见这话,果然伸手捂住了自己圆润的屁股,没有发现异样,便又歪了脑袋看回去,啧啧称赞一阵,开始搓着手指数时间,等陆行州解决完毕,不禁发出了悲伤的感叹:“这么久,看来真的没有干坏事。”
  陆行州不搭理他,转身洗了把脸,在洗手液的角落里找到自己的眼镜,抬头戴上,转眼就又是一个平凡的世界。
  赵源不知是何时醒过来的。
  他小跑进来,捂着半大的肚子,和另外两个老伙计挤在粉红色墙砖的卫生间里面面相觑。
  李文瀚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是个有追求的人,所以他连脸也等不及洗,便率先打开门出去。
  好在他在部队里深造多年,独创出一套可以脸部“干洗”的方法。
  摊开双手上下连搓三下,看不出油光即可算作清洗完毕。
  只是这样的方法多用不得,因为洗不干净,更重要的是,它的使用者需要有十分强大的心理素养,即便有人提出质疑,他也要心无旁骛,坚持认为自己才是真理,用得多了,难免被人当做有病。
  陆行州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一来手部经常接触实验用品,并不安全;二来皮肤也不能与李文瀚那饱经风霜的一脸褶子相比。
  客厅的灯是亮着的。
  沈妤已经换上衣服站在玄关,她手里拿着手机,抬头看向陆行州,显得不安极了:“你们的车子还在吗?我要到医院里去。”
  陆行州越过李文瀚迈步向前,看着她问:“怎么了。”
  沈妤手指有些颤抖,推开门,小声回答:“小茗的父母上班的时候被车给撞了,现在人在医院里,我得给他们送钱去。”
  四个人于是只能一起上路。
  医院是就近找的,医生看起来很年轻,但他的回答十分纯熟,让人怀疑他只是看上去年纪不大,但其实行医多年,生死人、肉白骨,水平十分稳定。
  “你们交钱了吗?”
  “交了,他们多久能醒?”
  “不一定,我们只管手术,醒不醒是病人的事情。”
  “那肇事者呢?为什么没有看见肇事者?”
  “当然是跑了,送来的是早班公车司机,听说肇事车辆是玛莎拉蒂。交警做完记录也走了,你太太的电话是我们从李复手机里翻到的。”
  “病人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男性伤者现在不适合开颅,如果醒了,下半年会需要二次手术,你们的钱够吗?”
  “够,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要求调看录像?”
  “调看录像?那是交通部门的事情,我们只管手术,调不调看是他们的事情。”
  “医院里有陪护吗?”
  “那是要花钱的。”
  “不要紧,只要负责就可以。”
  “二十四小时工作并不存在,没有电影里那么好的事情。”
  “我不爱看电影。”
  医生忙极了,回答完陆行州的问题,身后便又有了新的手术。
  他不能表现得过分匆忙,以免病人看见他便以为自己丢了半条性命;他也不能表现得过分松弛,毕竟每天都有病患家属坚信他们百忙之中渎了职。
  就像赵源,他此刻坐在原地,手指交握,就开始咬牙切齿起来:“这医生什么东西。”
  李文瀚脸色平静,他望着病房的玻璃,拍着他的后背:“医生就这么一些,可病人源源不断地有,哪个不是奔着活命来的。老李这事儿是人祸,但人跑了,其实就只剩下祸,医院能给动手术已经仁至义尽,互相体谅吧。”
  陆行州坐在原地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缓慢起身,开始往外走去。
  李文瀚见状,连忙抬头喊他:“老陆,你去哪里。”
  陆行州举起手里的手机,低声回答:“找交通部门。”
  李文瀚“啧”上一声,语气很是担忧:“你要是去找你小姑父?又想让你小姑装一次病?得了,你姑父那么大一官,也理不了这下头的琐碎事。”
  陆行州的小姑陆宁一辈子没生过孩子,她年轻时是搞文学的,满脑子风花雪月的虚虚实实。
  三十岁嫁了个二婚的男人,便是陆行州的这个小姑父。
  陆宁早年为文学奉献青春,人到中年却开始追求起天伦的乐趣,常年盼着陆行州带个大家的姑娘回家,结婚生子,生两个,一个喊她姑奶,一个喊她大美女。
  她在娘家被惯坏了脾气,面对穷人偏见很深。
  在她眼里,不会说英语的就是流氓,公共场合有狐臭的就该拉去人道毁灭,不事稼穑的家伙天生高人一等。
  陆行州想到这些事,果然停下了步子。
  李文瀚于是看着身旁的沈妤,又开口问:“沈小姐,我记得你小叔的儿子在交通局,不如,你去问问?”
  沈妤站在原地面露难色。
  她自从生下沈黎,沈家便对她不闻不问。
  本来她一个女人,也接不了沈家的担子,找个好点的男人,嫁得好了,两家互相帮衬着,才能算是好结果。
  可她非但不积极上进找男人,还未婚生子,别说帮衬,只怕外面都差点要笑掉大牙。
  所以平日里同辈里的,除了沈寒山,过年过节没有哪个会问上她一句。
  陆行州看出她的犹豫,索性折返回来。
  赵源这时却是说话了,语气已经不复刚才的气愤:“谁都不用去找。下午,我自己去交通局走一趟,晚上我要去南方走找我舅舅。老陆,今天的事谢谢你,垫付的那些钱我过些日子再还给你。”
  陆行州站在原地,听见他的话,神情只是冷淡:“闭嘴吧你。”
  一夜慌乱,沈妤守在赵素敏病床前终于打起盹来,等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发亮。
  陆行州双手交握胸前,身体靠在墙边,望着窗外,神情冷淡,像是在想着事情。
  沈妤睡眼惺忪,五官往里皱起,打哈欠有如小心咀嚼的仓鼠,等看见门边的陆行州,整个动作又蜷缩起来,眼中羞涩惊吓参半,像极了那天学校里的金鱼。
  陆行州将右手放在鼻下,低头轻咳,试图掩饰眼中各种情绪,他说:“我送你回去休息,陪护很快就来。”
  沈妤拿出手机,点头答应:“嗯,正好七点,我要送小黎和茗茗上学。”
  陆行州挥了挥手,显得并不在意:“我可以开车载他们过去。”
  沈妤起身,却是有些洋洋得意起来:“小茗不会上你的车的,她从不跟陌生人走。”
  陆行州跟在她的身后,低声发问:“我是陌生人?”
  沈妤这下越发得意了,回过头,笑靥如花:“当然,除了我和她爸爸妈妈,你们都是陌生人。”
  陆行州站在原地,并不觉得这样的事情值得骄傲,但他看着沈妤的眼睛,却难得地觉得有趣。
  沈妤被看得脸上发红,抿住嘴唇忍不住收回笑意,低头嘟囔两三句,继续往楼下走。
  回到家中,沈黎李小茗已经被阿姨照顾着吃完早餐。
  他们小跑上前,一人一边,抓住沈妤的胳膊,背上书包,上下抖动,全然一副充满朝气的模样。
  陆行州站在电梯口,看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沉声说到:“今天你们坐我的车过去。”
  李小茗听见这话果然害怕起来,她手指紧紧抱住沈妤,磕磕巴巴地喊到:“阿、阿姨,我不去。”
  沈妤于是笑着把她往上一提,整个人抱进怀里,柔声安慰起来:“阿姨和你一起去,不怕的。”
  沈黎到底还是个孩子,看见沈妤抱住李小茗亲昵的样子,心里难免有些羡慕。
  他将视线投向身边笔直站立的陆行州,等他与自己的视线相触,又微微皱起眉头,“哼”的一声,偏过了头去。
  陆行州觉得孩子实在是一个难以琢磨的群体,这个昨天还因为坦克而痴迷自己的小家伙,今天却因为一个拥抱又对自己产生了抗拒。
  他们昂首挺胸、气从中来,而且毫无道理。
  陆行州将车子停在校外。
  沈妤从车里下来,路过看门的大爷,一如往常,挥手问了声好。
  大爷今年七十岁,眼睛依然明亮,打老远便看见她从陆行州的车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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