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家长请不要帮孩子写作业——郑三
时间:2019-08-13 07:31:44

  他们没有过爱情,也无所谓亏欠,只是年少的影子拉得长了,难免有些怀念。
  林又夕平日里花言巧语惯了,此时在叶姝面前却显得沉默又寡言。
  沈黎像是也看出了他的不一样,偷偷抓住沈妤的胳膊,轻声发问:“妈妈,为什么林老师在那个姐姐面前感觉有些害怕?”
  沈妤低头思考,蹲下身来,小声告诉他:“那不是害怕,那是一种不安,在面对自己爱的人的时候,我们经常会有那样的情绪,你以后长大了或许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沈黎还太小,但他拒绝承认自己是个孩子。
  所以直到叶姝转身离开,沈黎心中依然愤愤不平。
  他无比坚定地认为叶姝一定身怀某种绝技,或是一到夜晚便化身成为害人的蜘蛛精,祸害一方百姓。
  而自己年纪尚小,等再长大一些,才能成为为民除害的大英雄。
  陆行州早年见过赵源为爱痴迷的模样,所以对于林又夕此刻的消沉情绪他心中很是体谅。
  在沈妤家中吃过了晚饭,陆行州驱车送他离开。
  两人路过早时喝过一回的酒吧,林又夕终于开口,说了一句——
  “坐坐。”
  酒吧是不允许悲伤的地方,在这里,人们的坐坐当然并不会真的就只是坐坐。
  但林又夕此刻没有与年轻姑娘们深入浅出的兴趣,他的老二似乎在某一个感性的瞬间大彻大悟立地成了佛。
  也或许,他需要用一个禁欲的夜晚来怀念他曾经的纯真。
  就像他自己说的,人活着没脸没皮,总得劝自己还剩下点儿年少单纯的惦记。
  所以喝酒,从酒吧里出来,林又夕脑中带了三分醉意。
  他眼中的人影成双成对,就连路边的野狗胯/下都是两根老二。
  他忍不下去,他觉得这是挑衅。
  于是走向一旁的胡同口,扒开那里围在一起的男人,低声开口道:“放开。”
  沈黎看见林又夕的脸,不禁用力挣开身上男人的桎梏,大声喊到:“林老师救我们!他们是拐孩子的坏人!”
  林又夕不知沈黎是怎么偷偷躲在车子后备箱跟过来的,他也不知道他跟身边那个小丫头的关系,但人民教师的觉悟让他站直了身体,打出一个酒嗝,试图将声音摆放的足够平稳:“别怕,老师在呢。”
  陆行州结完账从店里出来,听见沈黎的声音,双眉深深皱起,他快步向前,扶起一旁摔在地上的林又夕,目光深沉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打头的男人看着有些来头,这样冷的天只穿一件单衣,脖子上纹着两颗看不出名堂的字。即便不是最能打的家伙,也得是最有特色的神经病。
  这位有特色的神经病兴许是横行霸道惯了,看见陆行州西装革履、脸戴眼镜的模样,脸上露出一点渗人的笑意,张嘴将烟随便吐在地上,迈出脚尖在上面细细碾压,伸手拍着陆行州的脸,低声感叹:“啧啧,这模样倒是挺俊,不过,看年纪也不是小年轻了,怎么出门在外还不知道少管闲事的道理。”
  陆行州没有回答,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是突然抬手抓住他的手臂,然后放在手里猛地收紧。
  男人原本肆意的脸一瞬间皱成一团,还未做出反应便撕心裂肺大喊起来。
  他周围几个兄弟见状立即抬拳向陆行州与林又夕身上招呼。
  陆行州没有喝酒,意识清醒,动作果决而狠厉。
  林又夕却是喊叫得大声极了,他这一晚上没能发出来的愁苦似乎借着这些男人的挑衅,一下冲破平静的表皮,整个爆发了出来。
  他看着躺在地上的几个男人,喉咙发干,蹲下身压向一个矮个儿的身体,抓着他的头发,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牛逼什么,来,告诉我,你们到底在牛逼什么?”
  矮个儿还年轻,血气方刚的年纪,被林又夕压住依然露出不服输的表情,回过头来,狠声回答:“靠别人的拳头耍威风,算什么男人,臭傻逼。”
  林又夕蹲在原地整个人一愣,他喝下去的酒像是在这一刻成为了恶心至极的东西,往上翻涌,苦得他两眼发憷。
  可他没法反驳,他只能一点点地抡起胳膊,“咚”的一声,将人打晕了过去。
  林又夕是经不起激的,所以他也的确不算个男人。
  他是一个懦夫。
  他的父亲是被人叫做社会残渣的垃圾,他的好友喜欢偷看女人洗澡,他比他们要好上不少,可他趴在自己心爱的姑娘茜窗下思绪万千,却连告诉她名字的勇气也没有。
  零二年叶姝的父亲畏罪自杀,她跟随母亲离开犁园,林又夕第一次与她说了话。
  他那时蹲在叶姝曾经重门深锁的院子外头,目光显得深重。
  叶姝从屋里出来,形单影只,手里怀抱一个木盒,看见路旁的林又夕,只是轻轻点头。
  林又夕将鼻子里呼之欲出的鼻涕猛地吸回嘴里,他浑身发抖,走过去沉声发问:“你还好吗。”
  叶姝抿了抿嘴唇,她眼下有微微的青色,抬头笑着回答:“我还好。谢谢你。”
  说完,她又从自己身上掏出一根手绢,轻声说话:“擦擦鼻子吧。”
  林又夕接过手绢,感觉上面带着些她固有的香气。
  他走路的脚步很轻,行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路上只有鼻子里偶尔发出些许突兀不雅的声音。
  叶姝却并不显得介意,她也没有说话,只是间或看他一眼。
  林又夕那时其实有很多话想要问她,比如盒子里是什么?你的奶奶现在怎么样了?你今后该怎么办?要到哪里去?
  但最后他一句也没有问出来,他没有立场。
  对于一个你喜欢的人,你总会有太多疑问,但并不是每一个你都有资格得到答案。你只能卑微的希望她好。
  他们在临近大门的操场前分开两头。
  叶姝抱着手里的盒子走向停在门口的红旗,林又夕哑着嗓子喊她:“你现在住在哪里,你的手绢等我洗好了送去给你。”
  叶姝回头对他笑着摇摇头:“不要放在心上,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又夕望着她没有声音的步子越走越远,然后俯身坐进车子,留下路边暗淡的一片光。他对着那背影喊了一句她的名字。
  她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从车窗里对他招了招手,终于离开。
  林又夕在那一瞬间,感觉自己像是在读卡佛最后的《哑巴》。
  他可以省略所有的一切,却留下一个既定的开头与结局,他怀着一颗惴惴不安的心好似什么都知道,但其实什么都不知道,每一遍都是轻描淡写,每一遍都刻骨。
  时间久远,林又夕的记忆已经不太深刻,比如叶姝的笑脸,比如那天红旗的尾气打在他脸上的感觉,满目疮痍,肆意蔓延,就像课上老师的唾沫,他父亲饭后神清气爽的一个屁,或是学校大礼堂里校领导源源不断的政治话语。
  他永远没有喜欢它们的理由,但他无法站在它的面前趾高气扬,大声指责。
  他是社会垃圾的儿子,他怎么可以拥有完美的爱情。
  再一次见面,是叶姝母亲的葬礼。
  林又夕终于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他去到她的家里。
  老太太从屋里出来,坐在轮椅上,腿上摆了好些小孩玩的橡胶玩具,瞧见他的模样笑得格外开心,对着他喊:“小丘来看我们家姝姝了啊。”
  林又夕站在原地,不知该回答她我不是小丘,还是问她小丘跟叶姝是个什么关系。
  叶姝显然也没有听见他内心的疑惑,走过去蹲在老太太身边,把她身上掉下来的薄毯收齐整理好,摸着她的手说:“对,他就是过来看看,等下就要走的,工作忙”。
  老太太听了叶姝的话使劲点点头,念叨着工作重要,又跟他招了招手。
  林又夕于是走过去像叶姝一样蹲下。
  老太太看着他,咧嘴一笑,门牙空着,说话还有点漏风:“小丘这孩儿看着越来越俊了”。
  这话听在谁的耳朵里,都会觉得舒服。
  林又夕于是也不再纠结于小丘的问题,转而陪老太太轻声说起话来。
  老太太心满意足,最后打了个呵欠,终于被叶姝推回了屋里。
  叶姝从房间里出来,笑着答谢:“谢谢你,我奶奶很久没有这样开心了。”
  林又夕没说话,他只是问她:“你以后会为了你家老太太留在国内吗,我知道,你太优秀了。”
  叶姝低下身子,收拾老太太掉下的玩具,回答得漫不经心:“我是她唯一的孙女呀。”
  “叶姝。”
  林又夕看着她的背影低声喊到。
  叶姝于是抬头看他,怀里还抱着老太太的那些个橡胶玩具,目光平静而远:“怎么了。”
  “你没必要什么事儿都自己扛着,我也在,我的意思是说,你要是有什么难处告诉我,我一直都在。”
  叶姝看着他笑,没装糊涂:“你才多大。”
  “我今年高一,再过两年就可以高中毕业,毕了业找到工作就可以养你,养老太太。”
  叶姝不说话,就还是笑。
  林又夕其实有些害怕她的笑。
  因为他不知道,她这些笑脸背后的意义。
  她会笑着跟你温柔地问好,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她并不是讨厌或是看不见你的存在,而是你在她心里其实无足轻重。
  林又夕于是只能说:“你等我,我以后肯定能养你。”
  叶姝在他身边坐下,声音温柔而感激:“可你现在连真正的社会都没有见到,怎么能够说出这样笃定的话呢。”
  她或许是想要劝解林又夕的,后来又说了不少乱七八糟的理由,林又夕低着脑袋一直没有吭声,过了一阵,她兴许也觉得自己一个人说的没了意思,沉默下来。
  林又夕于是又抬头看她,沉声说到:“你等我,我以后肯定能养你。”
  可是叶姝没有等他,她上了她那富有小侄子的床,她的笑容开始变得娇媚,她有了无数带着香气的方巾,她没有再回答。
  林又夕曾经做过许多有关于长大的梦,大多君国天下,美人花前,酣畅快烈。
  只是当他真正走到那一天,真正想要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靠时,他很难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我在这里,你别怕。
  他有一个监狱里的父亲,有一个无名无姓的母亲,他手足无措,茫然四顾,缺乏掷地有声的底气,像一个因吸取了海水而不断膨胀的棉球,装模作样地挺起并不宽厚的胸膛,倔强却虚弱。
  老太太前些年已经去世了。
  她临走前记不得旁人的模样,时常以为自己是一颗土豆,只喜欢歪着脑袋说“那个小丘可真是个好孩子啊。”
  叶姝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稍稍上扬着,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段明媚的时光里,看着窗外,一副怀念而幸福的模样。
  林又夕握着手机的这头,听她安静地说,没有搭话的意思。
  他们总有联络,可他逃避与她的见面,他有些下意识地抵抗时间的改变,就像他并没有变成游戏人间的坏男人,就像叶姝也没有成为他想象中鸡一般的坏女人。
  此时躺在地上,林又夕头中仍有着挥散不去酒意。
  他眼中的世界是带着叠影的,沈黎的声音像是从天灵盖上飘过去,听不大清。
  他心中茫然,深呼了两口气,终于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口问那头的女人:“庄玉姝,你过的好吗。”
  叶姝那头放着电视,她有许多年没有听见自己这个最初的名字,沉默一晌,笑着回答:“我挺好的。又夕,你要幸福啊。”
  “诶。”
  林又夕捂住自己的眼睛,终于哭了。
  沈黎站在原地,望着不远处林又夕肩膀微微抖动的模样,小声嘟着嘴巴,神情十分严肃地发问:“为什么林老师哭了?他是不是被打伤了。”
  陆行州蹲在原地,拦下他的步子,拉住他的胳膊轻声回答:“不要过去,让林老师一个人静一静吧,他只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沈黎于是只能点头停了下来,他的怜悯心与生俱来,在这样的时候,他一向很听话。
  所以他又回过头来,偷偷看向身边的陆行州,试图观察他身上有无伤痕。
  身边的小姑娘显得兴奋极了,她凑到陆行州的面前,抓住陆行州的胳膊,声音清脆:“叔叔你好厉害,谢谢你,我妈妈在这里面上班,等下她就出来,她说要谢谢你,我还要让她知道,你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
  沈黎原本在偷偷观察陆行州的衣服,此时听见这样的话,不禁小脸绷紧,五官皱成一团,挡在陆行州的面前,沉声开口:“这是我爸爸,你不要拉着他!”
  小姑娘没有想到原本很是温柔的小哥哥突然变了模样,眼睛望向他身后的陆行州,小脸低着,显得可怜兮兮。
  沈黎于是越发忧郁起来,他是男孩子,向来知道女生眼泪的威力,索性转身捂住陆行州的眼睛,粗声喊到:“你不许看她,也不许看她的妈妈,电视里都说了,英雄救美之后,姑娘总是要以身相许的!啧,女人真麻烦。”
  陆行州还没有从沈黎那一句“爸爸”的震惊中清醒过来。
  此时感觉到沈黎附在自己脸上的小手,心里又忍不住一动,深吸一口气,伸手将孩子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头顶,沉声回答:“我不看她,也不看她的妈妈。我只看小黎和小黎自己的妈妈。”
  沈黎听见陆行州的话,胖胖的脸蛋不禁红了起来。
  他感受到陆行州温暖的怀抱,那是不同于母亲,更为宽厚,也更为硬朗的一个怀抱。
  他身上没有妈妈沐浴乳和草药的香,靠在自己头上说话,却像是将自己的整个世界都保护起来。
  他咬着嘴唇,这个动作遗传自他的母亲,伸出手,小心翼翼,勾住陆行州的脖子,试图做出十分愤怒的表情:“那你,你不许反悔,做不到就是小猪。”
  陆行州点点头,他闭上眼睛,将脸埋进沈黎的肩膀,低声做出承诺:“好,我做不到,就是小猪。”
  说完,他又抬起头来,喉结上下滚动,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缓慢地请求:“小黎,你能不能,能不能再喊我一声爸爸。”
  沈黎原本情急之下喊出的称呼此时要让他特意说出来,难免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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