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也不是她一个侍女能置喙的,秋叶想了想,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再度低头:“娘子闷在屋内,也不同奴婢说话,许是……有些生气吧。”
李时和沉默片刻:“她用膳了吗?’”
“暂且没有。”秋叶抬了抬托盘,“奴婢正要送进去。”
李时和往边上退了一步:“去吧。”
“是。”秋叶再一行礼,赶紧推门进去,在背后关上门,这才小小地松了口气。她定下心神,快步走到榻边,将托盘放在桌上,低声说,“娘子,娘子?该吃饭了。”
榻边踢了双绣鞋,纱幔放下来一半,榻上朦朦胧胧地有个影子,背对着外边,扯了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只露出几缕漆黑的头发。秋叶这么说,裹在被子里的人一言不发,甚至往被子里钻了钻。
秋叶觉得好笑,又不好直接上手把沈辞柔扒出来,叹了口气,弯腰替她摆正鞋子:“娘子,吃一口吧,饿着伤身。”
“我不饿。”沈辞柔的声音闷闷的,又往被子里缩,显然是不打算露面,“没胃口,拿出去吧。”
“这怎么行?过了饭点,娘子早上就没吃什么,这会儿怎么还能饿着?”秋叶想了想,试着靠近沈辞柔一些,低声哄着,“娘子,这是夫人让奴婢送进来的,若是原样端出去,奴婢怕是要受罚。”
“……怎么说得我阿娘是什么喜欢磋磨人的恶人似的。”沈辞柔嘴上抱怨,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担心,毕竟最近的事情跑得没边,她也怕宋氏一气之下做什么。她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钻起来,也不下榻,伸手拿了托盘上的茶碗。
秋叶端进来的是盏茶碗蒸,巴掌大的瓷碗,白底上绘了枝青花。碗里的是蛋羹,面上放了香菇和整只的虾仁,蛋羹蒸得嫩,沈辞柔不用勺子,稍稍晃一晃茶碗,蛋羹面上便裂开了。
闷在被子里时不觉得,这么一闻蛋羹热腾腾的香气,沈辞柔也觉得胃里空。她拿起勺子,小小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只需一抿,柔嫩的蛋羹化在嘴里,尝得出切碎的香菇和虾仁。
看着沈辞柔动勺子,秋叶小小松了口气,面上带笑:“娘子肯吃就好,夫人放心……陛下也放心了。”
听前半句话时沈辞柔还想答,听见后半句,刚刚觉得鲜美无比的蛋羹都突然没了味道。沈辞柔把剩下半口蛋羹抿下去,勺子和碗放回托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两手叠在一起,拇指不自觉地互相蹭着。
蹭了一会儿,她犹豫着说:“他……在哪儿?”
秋叶一愣,想了想才明白这个“他”是指谁:“陛下在门外,奴婢进门时已等了小半刻了。”
沈辞柔“嗯”了一声,她有点烦躁,踢了踢还搭在膝上的被子,更犹豫了:“那,他吃饭了吗?”
“应当没有。”秋叶说,“陛下一直就在外边,前院开宴了也没去。”
沈辞柔更烦了,千头万绪,偏偏揪不出个线头来。想了半天,她干脆又躺回去,被子一扯到肩,把脸埋在被子里:“让厨房做点吃的,唔,就这个茶碗蒸吧,按这个样子做,给他送过去。”
秋叶应声,看了看桌上的托盘:“那这个……?”
“放着吧。我等会儿吃。”
“好。”秋叶朝着榻行了一礼,转身还没走出几步,又听见沈辞柔在背后叫她。
她一愣,停下脚步,转头看见榻上那一团蠕动几下,似乎是在和自己较劲儿,整个人在被子里折腾。
过了会儿,沈辞柔的声音传出来:“再送个杏仁酪,做得浓些,少放糖。要热的,最好是喝着略烫,但不伤喉咙的那种。”
秋叶忍笑:“娘子可还有别的吩咐?”
“……没了,快去快去。”沈辞柔往被子里一缩,忽然想起什么,“不许说是我让你送的!反正不许说。”
秋叶应声,快步推门出去。
沈辞柔要的两样东西做着都容易,不过一会儿就好了。秋叶照样端着托盘过去,到李时和面前,恭恭敬敬地行礼:“陛下请用。”
这东西送得实在没什么必要,李时和长这么大就没亏待过,一旁的石桌上摆了好几样名贵难做的点心乳酪,生怕怠慢年轻的皇帝。但他站了这么久,一样都没动。
李时和垂眼看了看托盘上的东西,淡淡地问:“是她让你送的?”
秋叶也垂眼,老老实实地说:“娘子吩咐过,不能同陛下说是她送的。”
第40章 心意
李时和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沈辞柔的别扭心思,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抬袖在唇边掩了掩,略略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按理说吩咐下去的东西送到了,秋叶得进屋告诉沈辞柔一声,但毕竟是皇帝发话,秋叶琢磨片刻,决定不掺和这档子事,把托盘放在石桌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转身小步出了院门。
她一出去,沈辞柔的小院里顿时空空荡荡,李时和垂眼扫过石桌,轻轻叹了口气。他上前几步,指尖刚碰到托盘边缘便又收回,迟疑着在桌上另再挑了几样好拿的糕点放上。
他没拿托盘,只到门前轻轻敲门:“我能进来么?”
沈辞柔原本还闷在被子里和自己较劲儿,乍一听见李时和的声音,整个人都毛起来,就差当场从被子里炸出来。她想开口让李时和出去,转念又觉得不该和他说话,想来想去被子一裹,脸往软枕上一埋,干脆当个鹌鹑。
门内没回复,李时和沉默片刻,又轻轻敲了敲。
沈辞柔不太想答话,但又狠不下心,犹犹豫豫地探出头,说了声“进来”,迅速把脸埋回去,死死揪着被子,只愿给将要进来的人一个背影。
还能答话,总比横竖不开口要好。李时和稍稍松了口气,转身端起托盘进去。他到底还有几分忐忑,到榻前放下托盘,侧身坐在榻边,垂眼看着团成一团的女孩,想伸手去摸摸她,又怕惹她生气,迟疑一会儿才说:“我有些话想说。”
沈辞柔在被子里蠕动两下,闷闷地答:“你说。说完就出去。”
李时和一窒:“你是厌弃我了么?这便要赶我出去?”
“不是!”沈辞柔脱口而出,说完才又觉得不对,别别扭扭地说,“我没这个意思……但也不是不恼。总之你先说,我听着。”
“好。”李时和点头,双手规矩地搭在膝上,“你可曾记得我向你说过喜欢,你也亲口对我说过?”
沈辞柔万想不到李时和一开口说的竟是这个,当初的回忆蓦地涌上来,本就是闲暇时爱翻出来想的,先前只有甜滋滋的感觉,这会儿想起来却有些酸,再想想又有点微妙的羞恼。她扯扯被子:“……那又如何?是你骗我。”
“世间两情相悦何其难得,你又为何要磋磨我?先前骗你是情非得已,我怕你知道,就不愿再理我。”李时和微微俯身,极尽克制地凑近沈辞柔,眉眼低垂,语气里有三分忧愁,“骗你是我不对,我有千般过错,但你现在这样,我也会觉得难过。”
这话说得百转千回,沈辞柔听得心头一颤,恨不得能立即从被子里爬出来,抱着李时和好好说几句话。她压住心思,不自觉地捻着被角,干巴巴地重复:“可你骗我。”
“是我的过错。”李时和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尾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你还愿听我说么?”
沈辞柔想了想,犹犹豫豫地从被子里探出上半身,刚撑起来,因着李时和朝她俯身,差点和他额头撞上。靠得太近,她呼吸一乱,连忙往边上一避,脸都有点红:“说话归说话,靠这么近干什么。”
她看了榻边的郎君一眼,移开视线时睫毛微颤,像是给自己鼓劲儿似的胡乱说他:“难不成你以为靠得近就占理?才没有呢。”
话是胡搅蛮缠,但从沈辞柔嘴里出来,李时和就觉得可爱,甚至想伸手捻一捻她泛红的脸颊。但现下显然不能如此,李时和轻轻咳了一声,挺直腰背,看着沈辞柔,认真地说:“我名为李时和,字言协。无忧是小字,我阿娘取的,愿我长乐无忧。”
沈辞柔一愣:“那架琴……”
“确实是我阿娘的遗物。放得太久了,一直不曾拿出来,整理时被宫人失手打破,宫里的乐师说不能修补,我只能出来碰碰运气。”李时和微微一笑,“所幸遇见你了,否则怕是修不好。”
沈辞柔点点头,忽然想到:“那,那只白狐,就是秋狝时的那只……倾之说是陛下赏的,是这样么?”
“是我猎给你的。”李时和点头,“既是你想要的,总不能由别人赠给你。”
“……我没说想要白狐……”沈辞柔揉着被角,“这倒要谢谢你。”
“无妨。”李时和伸手,轻轻勾住沈辞柔的手指,“阿柔,机缘巧合,万般无奈。我确然骗你一些事,但我对你的心意不曾作伪。”
他转而握住沈辞柔的手,一点点抬起放到脸颊边,垂下眼帘,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这一下千般依恋万般柔情,蹭得沈辞柔胆战心惊,李时和却像是毫无知觉,只贴着她的手,轻轻地说:“阿柔,我想我是真的爱慕你。若你要因此拒绝我,我会很难过。”
话说到这里,沈辞柔先前憋着的气散了大半,她大概知道皇帝的往事,那些事情安到眼前的郎君身上,就只剩下心疼。她摸了摸李时和的脸,有些迟疑:“但你是皇帝呀……天下女子那么多,有比我好看的,还有比我脾气好的。我没本事当你的皇后,也不愿做你的妃子。”
“可能你要觉得我是嫉妒心重,可我不愿和别人分享你。”沈辞柔吸吸鼻子,“他们说妻妾和睦,后宅安宁,可我不要那样。爱这种东西,怎么能分呢?”
李时和听懂了言下之意,松了口气,柔声哄沈辞柔:“不会有别人。我只问你,你现下……可还愿意嫁给我?”
沈辞柔脸上蓦地一红,手腕动了动:“你……你先松手。”
李时和一愣,旋即松手:“失礼了。”
“你这人怎么老是这样……先来碰的是你,之后又说失礼这种话。”沈辞柔收手,不自觉地摸着被面,“我都收了你的玉了……还能反悔么?”
“好。”李时和垂眼扫过桌上,看见才动了面上一点的茶碗蒸,“我倒忘了……你饿不饿?”
不说还好,这会儿憋着的气散了,沈辞柔自己也觉得胃里空得要命,闻到糕点的甜香,她吞咽一下,诚实地点头:“就吃了一勺蛋羹。刚才我别扭着,没胃口吃。”
“这会儿吃吧。”李时和拈了块透花糍,用手接着递到沈辞柔嘴边,“我瞧着你喜欢这个。”
沈辞柔犹豫着咬了一口,外边的糯米皮柔韧绵软,里面的豆沙磨得极细,嚼起来满口甜香。她咽下去,忽然想起来:“那你吃饭了吗?我让秋叶给你送蛋羹和杏仁酪,你吃了没?”
“我一起拿进来了。”李时和说,“暂且不饿,你先吃。”
“不行。一起吃。”沈辞柔从李时和手里拿了透花糍,空出的手轻轻推推他,“先吃杏仁酪,这会儿应该还热着,冷了吃就腻口了。”
李时和也不推拒,端起杏仁酪,拿了配的勺子舀了一勺。他不太爱吃甜的,抿进嘴里居然只有点淡淡的甜,还愣了一下:“这个吃着倒不甜。”
沈辞柔三两口吃完,舔舔嘴唇:“我特地说的呀,少放点糖,怕你觉得腻。”
“是,我确实不怎么爱吃甜的。”李时和笑笑,“可我看你喜欢,我生辰那天,你最先拿的就是透花糍。”
千秋节本来没什么,但沈辞柔想到那碗讨来的长寿面,再想想皇帝能收到的贺礼,顿时涌上来一股羞恼,瞪了李时和一眼:“不许说!我那会儿还以为你真是琴师……只送了碗长寿面,还觉得自己体贴……你现在这么说,是不是存心想让我丢人?”
“我当时说是我生辰,等着你生气,谁知道你竟是一点都不往别的地方想。”李时和想起来只觉得好笑,再看沈辞柔气鼓鼓的样子,越发觉得她可爱,开口哄她,“好,我不提。再说你送我的也不只是长寿面,七夕时的荷包,之前还送了我一只镯子。”
“唔,这倒是……”
“说起来,我倒是想起来另一件事。”李时和喝了半碗杏仁酪,放下碗勺,含笑看着沈辞柔,“当日在叶府,你是怎么编排我的?”
沈辞柔一开始还没明白,愣了愣,反应过来,尴尬地摆摆手:“我……我就是随口一说!真的,没旁的意思……反正我不是故意的,我可以道歉。”
“前一句还一本正经,连‘讨厌’这个词都不能说,后一句就这么编排我,你说说看,有这样的道理?”李时和并不恼这个,随口说说,伸手想去拢沈辞柔的手。
沈辞柔自觉理亏,眼看他伸手,还以为是要挨罚,连忙往边上避。她坐在榻上,行动不便,躲的时候身子一歪,整个人往被褥上倒。突然失去平衡,她本能地伸手,正好扯住李时和的袖子,人没稳住,倒是把榻边的李时和也扯倒了。
李时和毫无防备,被扯得身子一歪,撑了一把才险险稳住,没压在沈辞柔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没坐稳。”沈辞柔诚恳地看着李时和,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先前折腾了一通,她脸上飞着红晕,眼睛却亮晶晶的,躺在李时和身下,漆黑的长发像绸缎一样披散,发簪将落不落,簪尾的梅花轻轻颤动。
李时和心里蓦地一动,忽然低头,在沈辞柔嘴唇上轻轻一触。
作者有话要说:唉,肝了一天fgo,我寻思着这帮人不是失忆去当刀客特了吗,怎么这时候都冒出来和我抢柱子了。昨晚阿维老师走得过于安详(。)黑贞真好用,一烧一条血,快乐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