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您跪下——醉折枝
时间:2019-08-13 07:33:49

  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先把这事儿放过去:“太医令说陛下需好好休息,病愈后自然会通传,诸卿无需担心。”
  “陛下染病不能上朝,娘娘暂代,”孙右丞却不想放过她,“臣斗胆再问,可有手谕?”
  沈仆射忍不住了:“孙右丞这是何意?陛下既然染病,自当休息,难道觉得口谕不够,还要腾出精力来下个敕令?”
  这话一出,相当于站在了沈辞柔那边,孙右丞自然不肯让,继续和沈仆射辩。宣政殿内迅速分成了三拨,态度明确的人其实没几个,还都是重臣,吵来吵去无非是吵沈辞柔到底有没有资格替李时和上朝。剩下的那一拨要么装死,要么和稀泥。
  其中话术最好的自然是温容,他话挺多,但吵着的两拨人都听不出他是哪边的,都不知道该拿什么态度对他。沈辞柔听他说话也觉得好笑,看他时正好和他撞上视线。
  对视时温容蓦地抿出个笑,朝她轻轻一点头,就像少时带着一群孩子出去玩,鼓励他们一样。
  沈辞柔的心神定了定,顺着看过去。能站在殿上的官职都不能算低,算得上朋友的年轻郎君居然也有好几个。迫于时势,这些郎君多半没能开口帮她,但迎上沈辞柔的目光,总还能笑一笑。
  沈辞柔想,她不是孤立无援,她的阿耶在和恶意揣测她的人辩论,她的朋友站在殿内。
  而她的夫君,等着她回去。
  沈辞柔闭了闭眼:“行了!”
  皇后突然强硬起来,原本在吵的人反而不敢吵了。先前质疑沈辞柔的无非是抓着天后的点,但按道理,皇后替皇帝处理政事是天经地义,天后要是后来没走出那一步,估计在后世还是一代贤后。
  平常是另一回事,但在朝上,他们是臣,而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娘子,确实是“君”。
  “孙卿和另几位卿,先前咄咄逼人,先问陛下,再问手谕,无非是想说我意欲效仿天后吧?”沈辞柔原本站在阶前,这会儿却踱到后边去,伸手搭在皇座上,顺着一点点摸到扶手,“那我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诸卿,大可不必。于我而言,皇座硌手。”
  “我为陛下的妻子,亦为皇后。如今陛下染病,不宜见风,于妻,自当帮衬夫君;于皇后,自当辅佐国政。诸卿上朝多年,也知道早起辛劳,若是陛下如往常一般,我难道很想站在这里,受孙卿的指摘吗?!”她收回手,轻轻按在腹部,“何况如今,我腹中还有个孩子。”
  孙右丞是这个意思,但没想到沈辞柔这么莽,直接把藏在暗处的话撕开来,一顶帽子扣下来,他也懵了。他那一派的几位更懵,只能看着沈辞柔发愣。
  沈仆射倒不懵,他心情复杂,有点开心,但又觉得不是时候:“娘娘果真有孕?”
  “一月余了。”沈辞柔点头。
  温容适时道喜:“恭喜陛下,恭喜娘娘。”
  道喜总比吵架容易,他开了这个头,底下恭贺的声音就不停了。原本还在摇摆的人忽然觉得沈辞柔上朝也没什么,她只是来听听上奏,又不是当场回复。
  话总得有人传,皇后贴着皇帝,温声细语传话,那叫柔情蜜意;太监传话……这场面可不敢想。
  何况皇后腹中还有个孩子,就算皇帝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哪怕是个姓李的小公主坐在皇座上,也比姓沈的皇后让人舒服。
  “我有身孕,不得已替陛下上朝,先前也说了,不过代传话而已,批复仍是陛下做的。陛下也不过是偶感风寒,远不至于如孝谦皇帝一般。”沈辞柔不打算和孙右丞和解,看他时神色冰冷,语调猛地严厉起来,“孙卿妄自揣摩我有效仿天后意,再有言陛下重病之意,其心当诛,不啻虎狼!”
  她先看了温容一眼,然后捂住腹部,脸上显出点痛苦的神色,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简直像动了胎气。
  “不好,娘娘恐是身子不适。”温容可太懂这套路了,一脸担忧,“娘娘替陛下上朝实为不易,千万保重身体!”
  先前没说话的几个郎君总算是能说话了,连一脸正气的叶远绥都站出来,几个人各一番话,场面差不多就定了,意思就是皇后替皇帝上朝,传个话天经地义,何况还有身孕,偏偏孙右丞瞎说话,气得皇后腹中的孩子都不舒服。
  皇后有事不要紧,大不了换一个,皇嗣却不能有问题,何况皇后毕竟是沈仆射的女儿,保持沉默的那一派一合计,也站沈辞柔那边了,至少到时候若是皇帝要降罪,不至于上赶着挨这个罚。
  大势已去,孙右丞原本只是看沈辞柔不顺眼,想让她被油煎一煎,没想到最后上了锅的反倒是自己。他还有什么办法,只能不情不愿地低头:“娘娘恕罪,臣忧思过度,请娘娘降罪。”
  话说到这份上,毕竟是朝堂上的事,沈辞柔也不好真揪着不放,但也没打算让他舒服,故意吓他:“今日之事皆会告诉陛下,陛下圣明,自有判断,孙右丞无需担忧。”
  孙右丞脸色一白,退到原来的位置上了。
  看样子是没人会再为难她,沈辞柔松了口气:“时光可贵,此事不必再议。诸卿有奏者可奏。”
  崔慕栾低着头,看着是个低眉顺眼的样子,底下却踢了温容一脚。
  温容没动。
  崔慕栾又踢了一下。
  温容受不了了,但他知道这个头还是得他先出,他一咬牙,上前半步:“臣有奏。”
  “温卿请奏。”
  “臣奏,昨日右谏议大夫至中书省,言中书舍人崔倾之豢养家妓……”
  “娘娘明鉴!”右谏议大夫是来过,最近中书省也确实没什么大事,但崔慕栾万万没想到温容会挑这么个事来奏,他都要跳起来了,“请娘娘准许臣解释。”
  沈辞柔惊恐地看了他一眼:“请奏。”
  崔慕栾瞥见温容脸上噙着的笑,踹死他的心都有了,但不能在朝堂上打起来,只能咬牙解释。
  这个头开得荒诞,接下来就什么事儿都能奏了。沈辞柔没当回事,只记住了重要的几个,想着回去得记下来。
  若是李时和还不醒,再难的事她也得经手。沈辞柔一路都皱着眉,还没到清宁宫,就看见听风跑上来,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喜色。
  “怎么了?”
  “娘娘,”听风气都没缓过来,“陛下醒了,这会儿正喝药呢!”
  作者有话要说:流水的朝堂,铁打的小崔bushi
  唉,说到这里其实是我不好,原本小崔的cp我都捏好了,是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写着写着我给忘了_(:з)∠)_大家自行脑补一下吧(沧桑吐烟)
  以及最近回评论少,不知道是我网崩了还是阿晋崩了,反正就评论回复都会显示我网络有问题,但是有几条回出去了,有几条就吞了,极度影响我心情,干脆不回了(喂)但是我都认真看了的,抱抱留评的~
 
 
第103章 长生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响,人声、脚步声、器皿碰撞的声音,混杂着灌进耳朵里。李时和越发觉得难熬,眼睫颤动,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的却不是清宁宫垂落的帘幔。
  他在一个院子里,倚着葡萄架。院门开着,屋门也开着,侍女打扮的人进进出出,个个紧抿着嘴,端进去的盆里装着清澈的水,端出来的就是触目惊心的红。
  门口站着个仆妇,瘦削的一张脸,很有些刻薄,李时和也顾不得那么多,过去试探着问她:“这是怎么了?”
  那仆妇像是没听见,看都没看他一眼,恰巧这时屋内又出来个仆妇,个子矮一点,也更敦实,眉头却如外边那个一样紧紧皱着。
  “我瞧着不好。”她伸出手,给人看掌心里淋漓的血,“王妃这胎……恐怕是生不下来了。”
  李时和一惊,下一瞬面前伸过来一只手,拈着花样精细的糕点。那只手比花糕还精致,纤细柔软,骨节柔润,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
  “无忧?”面容精致的女人学着霍氏的叫法,面上含着笑,眼睛里却是冷的,“阿娘这里的糕点,你喜不喜欢?”
  李时和认出面前的女人是谁,一阵恶心。他生性内敛,本来不至于发作,现下却忍不住,连告退的话都没说,转身就往外走。
  屋里的人想拦,又不敢拦,只能放任他走出去,李时和推开门,隐约听见后边武氏哀哀戚戚的哭声,说的是“这孩子怎么这般对我”,再就是边上几个侍女低声的安慰。
  他越发觉得反胃,脚下快起来,闷头跑过院子里弥漫的雾,再抬头时居然站在殿前,御殿用的是黄绿两色的琉璃瓦,飞檐翘角,水雾从稍远处的湖河里漫上来。
  李时和知道这是上阳宫仙居殿,后退半步,边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内侍,死死低着头,面容藏在雾里,一把嗓子却尖细,像是铁锥相互磨蹭:“郡王,您可算来啦!陛下等您好久了!”
  李时和皱眉,本能地想后退,那内侍却伸手钳住他,分明身量没多高,力气却大得吓人,死死地钳制着他,几乎是把他拖进殿内。
  仙居殿的榻前垂着帘幔,后边投出个略显佝偻的身影,帘后的人咳了几声,嗓音沙哑,喉咙里像是积着咳不出来的痰:“是……是言协吗?”
  “……是我。”李时和忽然想起这是天后将崩时的场景,只不过那时他是自己走进仙居殿,路上根本没有内侍敢和他说话。
  “好……好孩子。”天后说的话也跳过许多,直接到了最后一句,“长乐长公主有什么心思,你可知道?”
  李时和还没答话,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沙而甜,像是个烂熟的果子,轻轻一掐就满手都是汁液。
  这声音耳熟,他猛地转头,果然看见的是长乐长公主。
  长乐长公主那时候刚过三十五岁,极尽奢华,用尽天下的方子,肌肤白腻头发漆黑,看着像是少女,又多了几分妇人才有的风韵。她歪头笑的时候真有几分娇俏:“阿娘这是在说什么?”
  天后崩于仙居殿时,长乐长公主分明在长安。寒气从脊骨涌起,李时和眼瞳紧缩,长乐长公主却像是把先前的事儿忘了,在他身边跪坐下来。
  “你看,这就是太极殿,是太极宫,是你要住的地方。多漂亮啊,喜不喜欢?”长乐长公主一把抱住他,轻抚着他的脸颊,特意留长的指甲刮过肌肤,略微刺痛,“姑姑爱你,所以让你当皇帝。你啊,要听姑姑的话。”
  一只手扣在她肩上,猛地把女人掀了出去。李时和惊讶地看向她,在地上的女人一身囚衣,容颜枯槁,哪里还有那个丰韵美艳的样子。
  金吾卫上将军站在他身边,语调森寒:“陛下,请定夺。”
  李时和没能开口,脚下的砖石崩裂,四面的墙崩塌,架上桌上的东西全摔在地上,宫人尖叫着四散。他听着纷杂的声音,沉默地站在原地,巍然不动。
  他忽然想起来了,这就是他前二十年过的日子,欢愉少之又少,幼时的那一点点快乐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反倒是那些战战兢兢的痛苦如此清晰,埋在他心里腐烂发酵。他也想过逃跑,可一面是太傅的教导,把天下和圣人压在他身上;另一面是天后,是长乐长公主,是站在朝堂上看不清面容的群臣。
  痛苦,煎熬,每时每刻都不得安宁,每一次呼吸都是在计数终将到来的死亡。
  ……又或许该说是解脱。
  “人间沉浮,唯有苦恶。”有人在他身边踱步,披着漆黑的长发,绕襟的深衣也是黑的,李时和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熟悉的侧脸,长睫下隐约是金色的竖瞳,“你还要折腾自己么?”
  他停下脚步,隔着漫上来的水雾,朝着李时和伸手:“回来吧。”
  李时和茫然地向着他走过去,一步一顿,水雾越发浓,随着呼吸漫进口鼻,居然有种异样的安宁。
  碰到那人的手之前,他忽然止住脚步,缓缓后退。
  “怎么?”黑衣人没收回手,“还想继续受折磨吗?”
  “……不是折磨。”李时和说,“还有人等着我。”
  四面轰然倒塌,李时和猛地坐起来,额上全是冷汗。殿里的宫人先是一惊,旋即兴奋起来:“陛下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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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肚子里揣着个孩子,虽然还摸不到,沈辞柔也不敢乱来,再心急也只是走得快点,到清宁宫时李时和刚喝完药,随手把药碗递给边上的高淮。
  他是刚醒的样子,长发披散着,连根发带都没有,身上也还是寝衣。脸色倒还好,神色清淡,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也看不出什么。
  沈辞柔一时都不敢上前:“我这该不会是做梦吧……”
  “不是,娘娘,陛下是醒了。”听风小声地说。
  沈辞柔点点头,继续往前走。
  等她到榻边,屋里的宫人连同高淮,都挺会看眼色,早就悄悄退出去了。屋里没人,沈辞柔憋着的那点眼泪又想冒出来,她连忙用手背蹭了蹭:“无忧,我……”
  “我都知道。高淮都说了。”李时和扶住她,指腹点在眼尾,轻柔地抹去渗出的一点眼泪,“做得很好。”
  就算知道八成是安慰的意思,沈辞柔也不想纠结,直接去贴他的额头:“还烫不烫?”
  额头相贴,沈辞柔刚急着走了一阵,本身有点热,这会儿这么贴着,倒真感觉不出什么。她有点不知所措,还是李时和抬手压在她肩上,拉开点距离:“这会儿应当还有点热,刚服了药,过会儿就退下去了。”
  “嗯。”沈辞柔点点头,还不太放心,“让太医令来看过了吗?”
  “看过了,一切都好。”
  看样子确实是挺好的,沈辞柔放下心,又想起别的事情,不由抚上腹部:“还有别的事情,高掌案和你说了吗?”
  高淮先说的都是朝堂上的事,别的还没来得及,李时和真不知道:“还有什么?”
  “那我说了。”按平常的性子,这件事肯定要为难为难他,至少得让他猜,但李时和刚醒,沈辞柔也舍不得再折腾他,抿抿嘴唇,“嗯,你要有孩子啦。”
  李时和一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知道这是喜事,一瞬间的欣喜涌上来,混着点久违的激动,他想说话,唇齿却僵住了,只能定定地看着沈辞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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