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他听到爱丽丝又说，她计划在伦敦开办的半日制的女子走读学校下个月开学，第一批学生已经陆续来报到，主要面向伦敦工薪阶层、小手艺人、小商人家庭的8到14岁的女孩，教授读写和数学，对这些女孩们来说很实用，学会读写可以帮家里的店铺记账，数学也是，可以用来记账、管家，所以这些家庭都还对此挺喜闻乐见的，学费不贵，女孩们只上半天学，另外半天可以在家做事。
她还说到在伦敦郊区盖的学校，说女孩不能进大学接受高等教育实在是太荒唐了，所以她决定自己办一所学校，从中学到大学一校制，招收12岁到20岁的女生，不过暂时只能从中学开始，因为大学需要足够优秀的教师，她得花费多年时间寻找足够多的老师，才能开设大学课程。
伊沃隐约认识到，比起杂志来，这所学校才是更了不起的事业。
人们会往他们爱的人身上套光环，他们的一点点优点都会被无限放大，更别说是走在时代前面的事情了。她将要做出改变时代的事情，他也会觉得与有荣焉。
他不是忽然就变得很有觉悟的，就像以前，他不觉得女孩子不能上大学是什么问题。有钱人家的女孩能去上女子寄宿学校，或是像爱丽丝那样，在受过良好教育的年长女性家里接受淑女教育，他的姐姐们都跟爱丽丝类似，接受过淑女教育。
他不知道底层女性没有接受过教育是多么悲惨，她们没有选择，唯一的出路就是跟同样没受过教育的底层男性结婚，然后以平均两年一个孩子的频率不停的生孩子，而那些孩子们有一半都会在婴幼儿时期夭折。第一个孩子夭折的时候，她们泪如雨下悲痛欲绝，而当她们接二连三的失去孩子，就会渐渐变得麻木。她们身上肩负着生活的重担，没时间为了一个活不下来的孩子痛哭。
他在卧底做调查的时期，接触的全都是这样的家庭，每个家庭都失去过孩子，男人粗鲁女人粗俗，而这都是因为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金钱接受教育。底层家庭不论男孩女孩，往往6、7岁就要干活了，女孩会帮忙带弟弟妹妹，男孩要学会跑腿打杂，有门路的还可以送去有钱人家做小厮，有机会接受教育，没门路的等到10岁，男孩就要出去做学徒；女孩手巧一点的会去学裁衣缝纫，能在裁缝店做学徒，或是学做厨娘；嘴巧一点的可以帮忙看店、学做店员；什么优点都没有的，以后就只能去打杂，拿着最低的薪水，养活一家老小。
而要是稍微家境好一点的，有余钱能让子女去上学的，一般都是优先让男孩去学习读写，这样不管是做店员还是做男仆，都会有优势；但女孩学会读写对找一份好工作的优势其实更大。他对爱丽丝说起这些差异，她说这就是典型的“知识改变命运”。
“我招女学生就是要我的宣传员一家一家的去跑，去问他们家里是否有年龄合适的女孩子，然后给他们算一笔账，是不让女孩学读写，然后一年只能赚5镑，还是学会读写一年赚10镑划算。毕竟要想学会读写，1、2年时间就够了，用两年时间换多赚一倍的薪水，怎么看都很划算。”
伊沃点头，“确实，会读写的女孩很好找工作。就是厨娘也要学会读写，这样才能记账。而且，我之前真的不知道，原来有人一年只能赚5镑。这对你我来说，也就是一条裙子，或是一双皮鞋的价格。”
“平民想要多赚钱非常难，体力劳动本来就是收入极低的劳动形式。政府虽然已经在重视教育，但实际上重视的仍然只是男性的教育，明明目前英国女性人口总数高过男性，可大部分女性还是不会读写。”
伊沃提出疑惑，“可这不正是应该由国家来考虑的问题吗？为什么你会想开办一所女子学校？”
“因为我有钱，因为我想。”
好吧，这个回答可以说是非常完美了。
“其实，你考虑问题的眼界还要打更开阔一些才对。如果我成功了，会有很多人跟进。现在女子学校最常见的问题是很多小型学校入不敷出，因为学费不能收的太贵，但开支又很大，又得不到政府拨款，无法盈利，就开办不下去。”
他点头，“这我知道。”伊顿公学、哈罗公学收取的学费都十分高昂，还会有校友捐款，不存在无法盈利的情况。
“拿不到政府拨款的话，就要想办法让有钱人和贵族老爷们捐款了，还是有些夫人太太们愿意捐款的。等到伦敦郊区的学校建好了，就打出口号，要做女子学校的哈罗伊顿，不要怕口号不够响亮，还要做大做强，做到要像伊顿一样，女孩子长到3岁，就要来我的学校报名排队，先来先得，报名晚了，对不起没有名额了。等到16岁她们参加社交舞会的时候，一问起来，噢，韦斯利小姐，你在哪儿上学？诺丁汉女子寄宿学校？都没有听说过呢。你问我在哪儿上学？噢，我和戈登小姐都在奥斯汀女子学校上学，汉密尔顿公爵小姐就住在我隔壁房间。”
爱丽丝绘声绘色的表演起来。
伊沃被逗笑了，连连点头，“我明白了。”别的女子学校或许要发愁上哪儿找有钱学生，爱丽丝可不用发愁，苏珊·汉密尔顿将来会是公爵夫人，她现在只有一个儿子，但将来应该会有女儿，她只要把女儿送去爱丽丝的学校，那么就会有很多贵族家庭也跟着将女儿送来，贵族们都喜好跟风赶时髦。这就是“名人效应”。
“拜伦将来要是愿意到我的学校当老师，我就考虑原谅他。”
他想了一下，点点头，“他肯定会答应的。”
“他要是不答应，你就帮我狠狠揍他。”
他抿着唇笑。拜伦为了爱丽丝不见他，可是郁闷得要死，要是有机会能到她的学校做老师，应该不会拒绝。
“学校名字就叫‘奥斯汀女子学校’？”
“对，我很喜欢我的姓，用自己的姓做学校名字挺好的。等到我死后100年，学校还会在，人们还会记得我。”
伊沃愣住了，“你是这样想的吗？”
“什么？”
“在历史上留下你的名字。”
“那当然了！你想想小威廉·皮特，他24岁就成为首相，他以后必定会是能进入中学历史课本的人物。还有惠灵顿伯爵，噢，他现在是侯爵了对吧？他很快就会提升成公爵的，将来他也会进入中学历史课本。我也想以后能进入中学历史课本。简以后就会进入历史课本，或是文学史课本，我可是她的妹妹，我不能比她差。”
“简？”
“你不信吗？”
他忙说：“我信！我的姐姐们全都非常喜欢简的，所以她们……她们都想我能够跟你结婚，这样她们也就跟简成了亲戚了。”
爱丽丝一下子笑了，“或者她们的儿子里有漂亮又可靠的，我会介绍海伦娜和戴安娜认识他们，这样她们也会有机会跟简成为亲戚。”
咦，这倒是很有可能的事情。这个时代因为社交圈范围有限，很多年轻人都是在家乡附近、亲戚家寻找到合适的妻子、丈夫的，伊沃有4个结婚的姐姐，外甥十几个，一半是男孩，将来要是他们中的一个成为简的女婿，也不是不可能。
他和爱丽丝看来不会成为情人或是夫妻了，要是姐姐们的孩子能有人跟简的女儿结婚，那么，他俩还会有着密切的联系，不会渐渐变成陌生人。
他十分心酸。
这几天他俩之间尽量伪装正常，这其实也不是很难，只要他不说爱她，她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当年那个会叽叽喳喳跟他一聊聊半天，话题不停换来换去永远不愁没话说的小玩伴，他也正在努力调整自己，试图回到当年那个不识情与爱的少年的简单心态。
他们每天下午出去骑马，回来休息一会儿，吃过正餐后，傍晚出去散步，有她陪着，他的心情不像之前举行葬礼的时候那么糟糕了，也能多吃一点食物，体重渐渐回来，瘦削的脸颊重新填上了肉。爱丽丝喜欢他稍微有肉一点，不喜欢他太瘦。
爱丽丝在戈登大宅住了一周，伊沃正要问她是多住几天，还是明天或者后天返回伦敦，一封从格罗斯特郡的法拉第庄园寄来的信打乱了他的原定计划。
信是法拉第庄园的管家写来的，除了向他汇报这个月的开支之外，还汇报了隔壁牛顿庄园发生的事情：奥利弗少爷订婚了！未婚妻不是爱丽丝小姐！
第118章 未婚妻
伊沃被这个重磅炸弹轰得脑子麻麻的。
什么意思？到底怎么回事？！奥利弗那么爱爱丽丝, 怎么可能跑回家不到半个月, 就突然订婚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又看了一遍管家的信：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 奥利弗订婚了，但不是公开的消息, 是牛顿庄园的仆人跑过来告诉管家的。两家距离近，两家少爷从小玩在一起，仆人很多也都互相认识。奥利弗的个人状态忽然改变了，当然会有仆人跑来通风报信。
据说, 奥利弗少爷是在剑桥大学上学的时候认识的那位保尔小姐, 保尔小姐当时16岁, 奥利弗19岁。保尔家在剑桥附近, 跟邦德菲尔德家有九曲十八弯的远亲关系，他去保尔家小住过几次，宴会舞会也去过，跟保尔小姐就是这么认识的。
据说, 奥利弗偷偷的向保尔小姐求婚, 保尔小姐也答应了, 但因为保尔小姐还小，他们约定等到保尔小姐20岁的时候, 他再去她家正式求婚。
不过后来，奥利弗去参军，又去了伊比利亚半岛，这事就一年一念的拖了下去。
保尔小姐今年25岁了, 快要26岁，终于在去年对父母说了奥利弗求婚的事情，保尔家派人到牛顿庄园，但那时候奥利弗在沃金厄姆郡，接着又去了马耳他，一直没有回牛顿庄园。
所以，奥利弗居然早就私下订婚了？
伊沃纳闷，他就算当时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爱丽丝，可之后怎么都应该将这个隐秘的婚约取消啊。或者是他的教养不允许他取消婚约？但他显然没有告诉爱丽丝，不然她肯定会要求他处理好了再说。
他犹豫片刻，才把信拿去给爱丽丝看。
爱丽丝显然不知道这个私下婚约，她大为吃惊，“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他以前跟人订过婚？现在女方找来了，要他承认婚约？那到底他算不算订过婚了？”
“这事也就两个处理方法，一个是坚决不承认，另一个么——”他看着她，“奥利弗很大可能会承认这个婚约。”
爱丽丝气得要死，“混蛋！他有没有对别人求过婚他自己不知道吗？那他对我说的那些话岂不就是放屁？！”
伊沃其实很想笑，“注意点你的语言。”
“我才不要注意什么淑女修养！”爱丽丝气得差点要掀桌了，“那个什么保尔小姐，你见过她吗？”
他摇头，“没见过，乔治可能见过。”毕竟拜伦也是在剑桥上的大学，他在牛津，他可没有机会去见什么保尔小姐。
“你写信问问乔治。”
“好。”他走到书桌前，用她的打字机开始写信。
爱丽丝在他身后走过来走过去，“这点信息不够看的，他怎么没过去看看奥利弗到底怎么处理这件事情的？不行，我得亲自过去看看。凯特！凯特！去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出发，去牛顿庄园。”
伊沃停下来，“那你不等乔治的回信了？”
她心烦意乱，“不等了。我要亲眼看看那个保尔小姐，她是不是比我长得漂亮，比我可爱，或者比我有钱。我不许他跟别人订婚，也不许他父亲逼着他承认婚约。”
“可要是他愿意承认婚约，你怎么办？”伊沃冷冷的问。
她突然停下脚步，愣住了，“那我就——那我就在他面前使劲哭，他即使要跟保尔小姐结婚，也必须永远记住我的眼泪。然后我就回伦敦，去跟乔治结婚，结婚后我会不停的换情夫，我就是跟全英国所有的男人上床，也不会再跟他上床。”
伊沃皱眉，突然站起来，抬手在她脸上拍了一巴掌。
她呆住了，“你干嘛打我？”
“你是不是傻了？他欺骗了你，你就要去找很多情夫？你这是轻视他，还是轻视自己？”
“我成年了，我想跟谁上床就跟谁上床！我想有多少情夫就能有多少情夫！”
“你这个小疯子！”
“你讨厌！谁让你打我的？！”她也在他脸上拍了一巴掌。
伊沃没有躲闪，“你这个小疯子，别傻了。你要是愿意跟乔治结婚，那还不如跟我结婚。”
她眼眶含泪，“奥利弗要是欺骗了我，我就再也不爱他了。伊沃，你说，我想要一个全心爱我的人，为什么这么难？”
他低声说：“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我不希望奥利弗真的跟谁有婚约，那样你会伤心。可我又想这件事情是真的，他不得不承认婚约，那样你就会离开她。”
她叹气，“先过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不管事情怎么发展，我不想到最后一封信过来，我就成了那个被抛弃的人。对了，为什么奥利弗这几天没有信寄过来？他知道我到你家来了。”
“不知道。他应该不至于连信都没法寄——噢！你是担心我藏起了他的信？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他委屈兮兮，“当初母亲不让我看你的信，我难过得要命，我怎么会对你做同样的事情？”
她确实怀疑是他藏起了信。“有没有信无所谓，等我过去了，他会告诉我所有的事情。”
*
伊沃的两个姐姐坚持要伊沃送爱丽丝去牛顿庄园。一来当然是为了安全，二来是为了要是奥利弗真的承认了他和保尔小姐的婚约，就让伊沃以爱丽丝的未婚夫的身份出面。
“奥利弗这是欺骗你，”一个姐姐说：“这么多年了，他既不去跟保尔小姐结婚，也不对你说明，可真是坏透了！”
另一个姐姐说：“凭什么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的名誉会受到损害，别人会说你才是那个破坏他们婚姻的坏女孩！他要是订婚了，你就立即宣布跟伊沃订婚。你知道伊沃一直很爱你，他还可以帮你狠狠揍一顿奥利弗！”
爱丽丝低着头笑，“好，我会跟伊沃一起过去。”两位戈登小姐还真是不遗余力的帮弟弟说话，都是想都不想的就认为奥利弗会背叛她、欺骗她，压根就没考虑过另一个可能性。
*
前往格罗斯特郡的路上，爱丽丝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到最后会怎么办？没错，伊沃说的很对，反正只有两种解决方式：承认，不承认。但其中分别还有，到底他是不是真的向保尔小姐求过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