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有恙,尔请跪安——谷草
时间:2019-08-14 09:11:20

  妧妧……妧妧……梦中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她努力回应,却发不出声音。
  她害怕极了,徘徊在黑暗中,祈求谁能来救她走出梦境。
  混沌中,她的后脑一阵刺痛,全身的血液仿佛倒流,黑暗如旋涡状紧缩,她整个身体被吸了进去,当她再睁开双眼的时候,对上的是一双再熟悉不过的茶色瞳。
  凝视片刻,对方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赵妧仿佛获得了救赎,用尽全身的力气挺起身张开双臂牢牢锁住他的脖子,哭喊道:“杜仲晏!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我,我发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骂你了!”
  她睁眼看到的第一眼是常年陪伴在她身边、为她医治怪病的太医杜仲晏。
  杜仲晏被赵妧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手足无措,公主病了一场,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不知体统?而他,才救醒她,就要被她勒死了吗?
  “请公主松手,有话好好说,如此有伤大雅。”杜仲晏憋住一口气,把她的两条手臂轻轻从自己的脖子掰开。
  赵妧仍在抽泣,低着头一边抹泪,一边喘息,杜仲晏递上怀中的巾帕给她,“别哭了,只是气晕了一阵,又不是生离死别,公主要相信臣的医术。”
  她接过巾帕,擦了擦眼泪,半了,整个人都顿住了,为什么这一幕……似曾相识?
  赵妧握紧巾帕,抬起头,逡巡一周,红木锦榻,轻纱幔帐,南墙悬挂的嬢嬢肖像栩栩如生,这……不是她的寝殿吗!
  “你说我气晕了?被谁气晕的?有几日了?”赵妧以为她早已死在赵嫱的手里,没想到还能醒来,而且救醒她的人是杜仲晏。
  “一个时辰。”杜仲晏两眼盯住赵妧,轻声道。
  “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是在极乐山吗?为何会在自己的寝殿醒来?是父皇命人护送我回来的吗?”此刻,刚刚苏醒的赵妧诸多疑问,拉着杜仲晏问个不停。
  杜仲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要把她看穿,良久才道:“才过暑热的天,怎会去极乐山?”
  听他一说,赵妧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穿了一身单衣,杜仲晏的额头还冒着汗。
  “啊!公主!您醒了!”头脑一片混乱间,桃奴端着汤药走了进来,看到苏醒后的赵妧,喜上眉梢,“正好,药刚煎好,按照杜太医的吩咐,照例备了一枚嘉应子,公主您趁热把药喝了吧。”
  赵妧看着髹漆的端盘,盛着汤药的碗的边上,还摆着一只小碟子,盛放着一枚蜜饯果子,只是不是嘉应子,而是酸梅子。
  “桃奴,你又搞错了,这是酸梅子,不是嘉应子。”
  桃奴低头一看,倒没有大惊失色,却是一阵尴尬,杜太医说过很多遍了,她总记不住,她吐了吐舌:“奴婢这就给公主换去。”
  “不必了,酸梅子就酸梅子吧,拿来。”
  桃奴递上药碗,赵妧捧着一饮而尽,又掂了那颗酸涩的梅子放进嘴里,皱眉咀嚼,嚼到后来五官都皱在了一块儿,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何必勉强自己,你又不爱吃酸的。”杜仲晏看着她,神色复杂地说。
  赵妧摇头,她当然记得自己不爱吃酸的,也记得就是在这一天,桃奴把嘉应子和酸梅子搞错了,她为此还罚桃奴吃了这枚又酸又涩的梅子。
  她总算明白过来,她并没有死,而是回到了过去,这一天是景隆十三年七月初五,她是因和张贵妃因先皇后之事发生冲突,才会被气晕的。
  一定是老天爷不想她含冤而死,才会让她重生回到过去,只是今后,她该如何面对她曾经深信不疑的丽阳姐姐,还有……她痴心错付的言哥哥……
  思及此,她感到心口一阵绞痛,整个身体又蜷缩在了一起。
  她不会忘记他们对她所做的一切。
  “公主若觉得心里不痛快,臣愿意陪公主说说话。”看着她瘦小的身躯,一旁默不作声的杜仲晏忽然脱口而出,说完就有些后悔。
  赵妧没有给他回应,他面色露出一丝的紧张,眨了眨眼,刻意寻找话题,“公主知道银雀最怕什么吗?”
  “杜仲晏,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赵妧把埋在双膝间的头抬了起来,吸了吸鼻子看着杜仲晏嘟哝道。
  杜仲晏俊秀的面容上若无其事,他轻咳一声,视线瞥向别处,答非所问:“银雀最怕虫瘿。”
  “我现在没心情听你开玩笑。”印象中,银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就连高高在上的帝王,银雀也未曾忌惮。
  “此银雀非彼银雀,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种植物遭冰川洗劫,几乎无一幸免,唯有银雀树这一种单传至今,它们生命顽强,却也会受到虫瘿侵袭。”杜仲晏一本正经地与她解释。
  沉默良久后的回应是一声低笑:“杜仲晏,你还是这么古板,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杜仲晏也知道自己的笑话不好笑,可是他还是从她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那臣下次换一个。”他不动声色地说。
  “罢了罢了,我现在好多了,就……”随之而来是腹部传出的打鼓声,赵妧面上一红,杜仲晏假装未闻,赵妧唤来刚退下去不久的桃奴,命她备膳。
  杜仲晏眼见天色将暗,不便再多作逗留,便行礼告退:“臣前去向圣上复命,不打扰公主用膳,先行告退。”
  赵妧恍惚点头,待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他的人影。
  *
  赵妧醒来已过三日,身边的事物无不熟悉,曾经发生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也正是在这一年的夏天,陆徴言历经万难向她父皇求娶了她,换做过去,她现在一定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中,变得目光短浅,愚蠢之极,然后会义无反顾地嫁给他,可是发生那样的事,她的美梦早已破灭,她心有不甘,他们那般伤害她,她不甘心就此罢休!
  可是,她偏偏重生在他们订婚之后,如若再早一点,就可以悬崖勒马,不再走错一步,不,无论如何,她必须想尽办法解除这段没有意义的婚姻!
  陆贵妃觊觎后位,擅权干政,他们陆家的人一直都在利用她,而她过去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竟一无所知,陆贵妃想要后位?陆丞相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做梦都别想!
  “猜猜我是谁?”赵妧正兀自出神,未曾留意身后有人,忽然被一双酥软的小手蒙上了双眼,他刻意变了声,却不难猜出来。
  赵妧露出了笑容,不留情面地揭穿他:“敢这样没大没小对我的,除了调皮捣蛋的雉哥儿,还会有谁?”
  “妧妧真没趣啊!每回都不肯让我!”雉哥儿的小把戏被拆穿,没好气地收回手,一屁股坐在她身旁,继而侧过身把头枕在她的腿上,很是亲昵。
  雉哥儿是他的乳名,原名唤作赵炅,是景隆帝的养子。景隆帝后宫充盈,却子嗣单薄,几位皇子多已夭折,剩下的都是公主,为了赵氏江山后继有人,便收养亲王之子在身边,有备无患。
  赵炅生父乃景隆帝同母所出的魏王,赵炅的名字还是景隆帝所取,在他三岁的时候被接进宫中由棠梨阁的徐宸妃抚养,由于赵妧也是由徐宸妃抚养长大,所以二人关系如亲姐弟,分外亲昵。
  “你今日又去太医局了?”赵妧闻到了雉哥儿身上的草药味。
  “妧妧,你属狗的吗?”雉哥儿坐起身,凑近她。
  赵妧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挤了挤:“究竟谁是小狗?”
  “妧妧,你的手好凉啊!”雉哥儿握住赵妧的双手,用了搓了搓,“师父说你本来身子已经有所好转,可是那个可恶的张贵妃又把你气晕了,要不要我替你教训她?”
  “你忘了你被她的雪松狮咬过一口的苦头了?”赵妧揶揄他。
  雉哥儿立马沉下脸,“别提这事儿了,那都怪我疏忽大意!”
  “吃过一次亏,就该懂事了,你也快十岁了,跟着蔡直讲好好读书,平日少往太医局钻,别再调皮捣蛋,否则父皇该失望了。”
  “哎呀,妧妧你怎么跟嬷嬷似的,也学会唠叨了,我跟师父学医,可都是为了你呀!”雉哥儿在她面前跺脚,一脸认真地说。
  赵妧看着他好气又好笑,心里却也暖,至少能够真心待她的还有雉哥儿。
  “那你倒是说说,你在你师父那里,都学到了什么?”
  提到感兴趣的事,雉哥儿立马两眼放光,滔滔不绝地说:“师父教会了我辨认草药,妧妧,你知道吗?原来你平日喝的药都是从城外山上采来,有些稀罕的还得从外地运到宫中,各国使臣进贡的药品都锁在尚药局的阁楼里由专人看管,大多只有你可以服用,而选药、切药、煎药这些工序都不能假手别人,全都由师父亲自把控,他一天只能睡两个时辰,但每天都精神百倍,是不是很厉害!”
  雉哥儿毫无保留地把太医局的情况如数家珍似的告诉赵妧,赵妧惊讶于太医局的工作竟是这般繁杂,她的病很特殊,匹配的药材应该很难找,父皇费尽心思为她觅良医,又命人搜罗天下奇药,所有人都对她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当心就会铸成大错……
  “妧妧,你在听我说话吗?”雉哥儿见她出神,小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赵妧回过神来,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听着,大家为我付出这么多,我一定乖乖吃药,努力好起来。”
  “嗯!妧妧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等你彻底康复,我就教你捶丸,我们比赛!”
  “好。”
  上一世,她连累了太多人,这一世,她不愿再成为任何人的累赘。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来晚了~
继续继续,求收藏评论~~
 
  第3章
 
  雉哥儿每日来往于太医局与赵妧所居寝殿之间,赵妧喜欢与他亲近,只是这孩子过分好动,常常把殿中的侍女折腾得人仰马翻,但凡见了这个混世魔王,大家都躲得远远的,瞬间都像银雀一样隐身在暗处。
  “妧妧!妧妧!”这日天朗气清,一大早就听到小魔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赵妧才洗漱完毕,侍奉在侧的桃奴听到声音即刻对赵妧使了个眼色,赵妧轻轻点头,桃奴便躲了起来。
  “妧妧,你这殿里真是冷清,一点人气都没有,你都不觉得闷吗?”雉哥儿虽然顽皮,却不糊涂,进屋的时候他很快察觉到宫人们见到他便故意躲起来,但他不揭穿,心思全在赵妧身上。
  “不会啊,不是还有你吗?”赵妧看着他,笑道。
  “哎!我就快不能来看你了!”雉哥儿忽而换上愁眉苦脸。
  赵妧诧异,这种表情在他脸上是极少见的,“你怎么就不能来见我了?”
  “方才我听宫人们说,秋霞阁的尹美人已有两个半月的身孕,大家都猜测她此胎是个皇子,倘若真是皇子,我就会被遣返我爹爹的藩邸,那我就再也见不到妧妧啦!”雉哥儿垂头丧气地告诉她这些“传言”。
  “谁与你说尹美人诞下皇子,你就会被遣返藩邸?谁又能断言尹美人一定会诞下皇子?你这是杞人忧天!”赵妧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额头,以此化解他的担忧,况且尹美人诞下的并非皇子。
  “大家都这么说。”他低头噘嘴嘟囔。
  “父皇也这么说?”
  “这倒没有……可是……”
  “我们雉哥儿什么时候也开始受人唆摆,道听途说了?”赵妧纤眉轻挑,一双秋水翦瞳直视于他。
  雉哥儿耳根颇红,才意识到自己是被人扰乱了心神,他顿感羞愧,闹气似的绕过赵妧身侧,闷头就往她的床榻扑去,桃奴才铺整齐的被褥一下子又皱成了一团。
  赵妧摇头失笑,走向他,坐在床榻边沿,轻拍他的后背,“用过早膳了吗?”
  雉哥儿闷不吭声,但摇头,尹美人的孕事是昨日下午查出来的,至晚间掖庭便传开了,他听后一整夜辗转难眠,天刚亮就在院子里练剑,等差不多时辰便迫不及待来找赵妧,根本没时间用膳。
  “我让桃奴准备了你最爱吃的海珍春卷,不想尝一尝?”赵妧边说,边向幔帐后的桃奴使眼色,桃奴心领神会,去准备膳食。
  雉哥儿贪食,才一会儿工夫,就不闹气了,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有腐乳腐皮吗?”
  赵妧笑道:“有有有,你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妧妧你这儿可真好,我都想搬过来跟你住了!”雉哥儿撒娇似的搂住赵妧的小蛮腰,还不懂什么是男女大防。
  赵妧与雉哥儿原都是住在棠梨阁的,小的时候常常同睡一张床,有些礼仪是不必顾忌的,后来赵妧及笄,预示成年,景隆帝为她另置一座寝殿,名福康殿。
  在大楚内廷,只有帝后的居所以殿为名,就连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也必须遵守祖制安居偏宫,先皇后在世时,可以说是掖庭最尊贵的女人,而如今,先皇后独女昭华公主便是最尊贵的。
  赵妧搬进福康殿后,两姐弟仿佛被拆分开来,起初赵妧也是十分不舍,可她年长懂事,慢慢就习惯了,倒是稚嫩的雉哥儿,仍与赵妧难舍难分。
  赵妧宠爱雉哥儿,任由他胡闹,却也笑话他:“方才谁说我这儿冷清没人气的?你就不怕把自己憋坏了?”
  “那不是还有妧妧可以解闷嘛!”雉哥儿露出半颗小虎牙,颇像个赖皮猴,使赵妧哭笑不得,这几天的烦闷也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了。
  “公主,杜太医来了,正在殿外等候。”赵妧与雉哥儿正谈笑着,不想被人打扰,微有不悦。
  与之相反,雉哥儿顿时喜形于色,高喊:“师父来了!”说着,立刻冲出去迎接他最崇拜的人。
  赵妧敛衽起身,对镜理鬓。
  “妧妧,师父来给你请平安脉了。”
  赵妧微躬的身躯缓缓直立,扭头回眸,杜仲晏方进到殿中,便撞见她对镜理鬓的美好光景,在她回首投来纯真的目光时,他有一瞬的失神。
  “见过公主。”转瞬即逝,刹那回神,杜仲晏略施礼仪,即刻又端起药箱搁置于矮几之上,例行公事一般摆弄药箱里的物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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