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仗打完了,一定要把手下人全练出来!
关键时刻拿不出几个有名望,能顶事儿的,太闹心了!
姚千蔓恨恨不平。
而,对乔氏来说,管理数万人的大城,同样不是件简单的事儿。
打出生开始,闺阁娇女、新嫁少妇、节女寡妇、哪怕最后被激怒,一波带走公公‘婆婆’,走上巅峰——她的人生,其实还是一直围着后院打转儿。
基本没出来过。
此一回,突然被委派了重任,身边是有不少帮忙的,但她不像姚千朵那样被撑起来的‘花架子’,在泽州,她的身份是最高的,毕竟,谦郡王的‘泽州牧守’大印,是在她手里掌握着的。
晋江城和叱阿利胶着了多长时间,她就强撑了多长时间,从刚开始的焦头烂额,到如今一派从容,离开小小的后院,来到广阔天空,乔氏觉得,她的人生都得到了升华。
这一日,刚把一批粮草送走,好不容易有了点闲功夫,乔氏本想着歇歇,瞧瞧帐册,结果……连口气都没喘过来呢,就出事了!
“要跑?他们?这兵慌马乱的,他们想往哪跑啊?”抬头看着一脸愤慨的洪嬷嬷,乔氏有气无力的问,“走吧,走吧,让他们滚,我这儿都够忙的了,他们滚了,免得给我添乱!”
他们——敬郡王府一众。
胡人临境,做为充州牧,坐镇一方之地,不说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吧。好歹守一守,全点面子,结果,这一家子,连两天都没撑住,扔下世子妃个女流之辈,全家漏夜逃亡,跑的那叫一个快。
兔子都是他们孙子!
没影没踪的!
不过,跑的快,安全归安全,后遗症肯定会有,既然选择偷摸溜走,护卫自然不能多带,家眷轻车简行,一路急奔往燕京方向跑,结果,一家人刚出泽州地介儿,就让流民给撵回来了!
路阳州——姚千枝都管它叫‘人间地狱’,带着数百精兵走的都挺艰难,更别说惯来养尊处优的敬郡王府一行了。
三天没熬过,行囊被抢的干干净净,连拉车的俊马都让流民给生嚼了,敬郡王六十多岁,养的白白胖胖的……差点让一伙儿饿疯了的土匪给活煮了!
事实证明,为了省银子缩减护卫规模,在北方这地介儿,真的是一件很傻的事情!
在路阳州走了三天,敬郡王府差点全军覆没,衣裳都被扒干净的敬郡王,吓的两股颤颤,发下宏誓,决定打道回府。
胡人,已经兵临晋江城下了,他们不可能在回充州,所以,郡王府一众主子们商量又商量,琢磨还琢磨,最后决定齐齐往泽州棉南城而来。
谦郡王府不是驻扎在这儿的嘛!
谦郡王还躺倒了,府里不过个守寡的世子妃撑熬着,且,最重要的是,他家承嗣的娃娃,是敬郡王世子的儿子,这不是两相两得?一个操作的好,说不定那寡妇被唬住了,还会派兵送他们远行呢!
打定了主意,敬郡王府一行人昼夜不停的往回奔。
没办法——马让流民煮了!
花费了数倍与逃跑的时间,他们进了棉南城,深夜敲响谦郡王府的大门,把乔氏吓的啊,一刹那睡意全无。
隔着屏风见面,打探来意——乔氏气的两腮鼓鼓,有心想把他们五花大绑,压回充州,然而仔细想想,送回去有什么用?当大爷吗?
敬郡王身份在那摆着,朝廷不下令,他就是充州牧,送回晋江城——人家那打仗呢,他往那儿一摆,着三不着两的,不说别的,就见天儿作着要走,嚷嚷要输什么的,丧了民心,乔氏都觉得不值当。
如今,晋江城是万众一心抗胡,敬郡王这一行人,还是别回去添乱帮倒忙了!
不能让他们走,还不好处理,乔氏当然不能让他们‘反客为主’,口吐莲花,好一通忽悠,什么‘胡人正找他们呢,千万别露头’‘周府台气的两眼发晕,发下宏誓要叁奏他们’‘姜小将军伤情其父惨死,要杀他们祭旗’云云,把敬郡王吓的够呛……
就听了乔氏的‘哄’,顺从的住进了乔氏给安排的外宅里。
那外宅,是当年谦郡王世子安排私宠儿住的。
很豪华、很幽静、很隐蔽!
把敬郡王一家‘按’在那儿,乔氏忙的飞起,几乎就把他们忘了,结果,敬郡王还不老老实实,非得找存在感,今儿要点这个,明儿要点那个,下人伺候的不好,膳食花果不新鲜……
这便罢了,总归银子的事儿,敬郡王世子三天两头的唤楚导过府伺候,又吓又哄,把个孩子弄的眼泪汪汪,惊恐交加的,乔氏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那孩子已经过继给她女儿,是她外孙子了,敬郡王世子那一脸‘儿子孝顺老子、应当应份’的表情,算什么?
满心不舒服,偏偏人家是确实血缘摆在那儿,乔氏亦想稳住敬郡王一家,别在这要命的时节添乱,便睁只眼闭只眼,全当不知道了。
此一回,听说他们跑,“让他们赶紧滚。”不拘滚到那儿,就是添了流民的口,好歹多活几个人!!乔氏咆哮着,两腮都鼓起来了。
养活着小郡主那样的孩子,她脾气一惯挺好,轻易不动怒,敬郡王一众能把她惹成这样,绝对是种能耐。
“夫人,他们是要往胡地跑,不,不对!是……”洪嬷嬷一张老脸焦急万分,额头全是细汗,“他们要往被胡人占的那几个县城跑!”
加庸六关和庸城,并晋江城外几个县镇,都让叱阿利率军占领了,这是他能在充州打持久战的基础。
“啊?嬷嬷,你是说……敬郡王通胡?”乔氏几乎不敢相信,脱口而出,“不可能吧?”
他姓楚啊,是晋国宗室皇族,身上背着世袭的爵位,他通胡?疯了吗?有病啊!!
长脑子没有??
“是真的,夫人,外宅那边都传来信儿了,钱什长亲自扒墙头听见的,敬郡王亲口说的要去青河县。”洪嬷嬷急声,“您想想,青河县早让胡人占了,他们偏偏要去哪儿,不就是通胡吗?”
钱什长——姚家军里的小武官儿,镇守棉南城的,为了‘看管’敬郡王府一家,乔氏特别把他并一干姚家军安在外宅里当粗使,本不过防备罢了,结果……
竟然还有意外收获!
“他们,他们……”乔氏嘴角直抽抽,整个人都愣了,一脸的哭笑不得,“又不是什么正经高贵人儿,几辈子没回燕京了,宗室里还有没有认识他们都不一定,他们通胡?图什么啊?”
“谁知道?许是觉得逃跑丧良心,朝廷饶不得他们,就扒着胡人大腿儿,想从龙呢!”洪嬷嬷一脸鄙夷。
既是镇守,就要镇守的样儿,袭了爵位,坐了州牧,享了富贵,怎能一点风险都不担?她们夫人和小郡主都没跑,敬郡王大老爷们,跑就算了,还想通胡?
要脸不要!
洪嬷嬷愤慨了!
“从龙?呸,胡人也算条龙?”乔氏恨声,站起身在原地打了好几个转儿,面带犹豫,“嬷嬷,你说,我,我该怎么办?”
直接寻问?人家傻了才会承认!当做不知道,肯定是不行……派人把他们围了,晋江城跟胡人还打着呢,这得围到什么时候才能算了啊?
且,瞧眼前这局势,万一打不过,大军退守泽州,甚至胡人‘更进一步’……
敬郡王府……真他娘豆腐一样儿,还吹不得打不得了!
乔氏闹心的不行。
“夫人,我知道,您是瞧他们的身份……确实是不好办,但,不拘如何,咱们不能让他们跑了啊!总得先拿下了在说。”洪嬷嬷低声劝,“到时候,您还是拿不下主意,就写信往姚提督那问问……”
“敬郡王是充州牧,姚大姑娘是旺城提督,归充州管,问她,她能把个世袭郡王怎么样?”乔氏苦笑,“就算压往燕京请朝廷裁决,这时节,哪有闲人送他们?”打仗还打不过来呢!
“罢了罢了,我先过去瞧瞧情况吧。”
乔氏叹了口气,起身往外走。
洪嬷嬷赶紧抓过件斗篷,罩到她身上。
两人快步出二门,轻车简行,一路往外宅奔去。
——
棉南城、崇明学堂。
孟央一身大红衣裳,站在书架前,仔细清点查看着,“柳本的阐明书记雕版有误,第四十三页是露了字的,日后注意,不要在收这一版,疑,这本……灵明居士标注过的,到可以让学子们多抄写些,发往各地,这位居士本人名声虽然不显,却教出了不少有学识的徒弟,她注解过的论语,是值得一读的。”
刷刷点点吩咐身边随从,她随手抽出书籍翻开,一本一本,偶尔点评,“字不错,笔峰浑劲,可称上品……字迹清俊,可惜笔力不足,中品有余……疑,这本怎么还抄错了?”
“早说过了,熙园广林,赵版和宋版的内容是不一样的,宋版比赵版多了三百余字,是前朝大家添则,居然抄成一样的?做事太草率了?”孟央拧起眉头,将书翻到末页,“马姓书生?确实是够马虎的,日后抄书,银钱少他一成,让他长点记性,对着抄都能抄错了!”
“诺,诺。”随从柳纸接过书,连声应是。
孟先生自来棉南城,她就一直跟在身边伺候,按理早该习惯,然,抬头瞧,满屋满墙,足足千余册的书籍,分类广博,天、文、史、书、农、艺……应有尽有,便是只看都需无数时日,但孟先生随口随心,抓过一本就能点出错处,说出来历,连哪家哪版都如数家珍一般,柳纸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她不过刚刚扫盲,将将把字识全了,什么‘风骨、浑劲的’,一概听不懂,看不明,但,这根本不妨碍她对孟先生的崇敬之情。
虽然外界传言:孟先生长的不好看,审美也有问题。然而,粉丝对本命的过滤性是无限的,孟先生的相貌——人家那叫有个性,就不跟普通人长一样!!审美观嘛,超前!!红配绿而已,有什么,多显眼啊!!新鲜!!
柳纸貌似冷静的跟在孟央身后,心里小旗子拼命挥舞,默默看着孟央,两眼直放光,突然,就见她眉头微拧,小圆脸上隐含怒火……“先生?”您怎么了?
“这本女论语,谁送进来的?”孟央沉着脸,两手捏着本摊开的书。
柳纸一愣,顺眼望去,隐约能看见纸页上的面容,‘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清则身洁,贞则身荣……凡为女子,习以为常,五更鸡唱,起着衣裳,盥漱已了,随意梳妆,拣柴烧火,早下厨房……敬事阿翁,形容不睹,不敢随行,不敢对语。如有使令,听其嘱咐,姑坐则立,使令便去……女处闺门,少令出户,唤来便来,唤去便去,稍有不从,当加叱怒……”
拧着眉头,她不大看的懂,指着那书,“这,这……先生,我好像没学过这个,不,不知道是哪来的……”
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这几本合做女四书,传世不久,还不到百年,是今朝几位烈女所书,虽不曾风靡大晋,但在民风保守的地介儿,到是广为流传,尤其是徐州,这四本书是每个大家闺秀、小家碧玉的闺中读物,甚至,哪怕有些信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家里女孩儿连字都不认,都要一句一句念出来,让孩子死记硬背下来。
孟央小时候,这几本就是她的枕边书,一个字一个字的释解,已经到了看见就想吐的地步,嫁到杨家,女论语同样是杨夫人对付她的‘利器’,但凡哪点不对,就端起婆母身份,强压下来,理都不讲……哪怕孟央有办法对付,心里都已经烦透了。
“好孩子,没学过就好,日后都不要学。”捏着女论语,孟央一脸嫌弃,手微微动了动,仿佛想撕了,只是——自幼爱书,她真没干过这事。强忍着撕碎的欲.望,她拧着眉头把书合上,塞进怀里,叮嘱柳纸一句,“你带着你的同学们,仔细在这检查检查,但凡有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的书儿,全挑出来放在一旁,一会儿我回来处理。”
“……是。”柳纸点头应声。
孟央便快步下楼台。
崇明学堂——早已开遍充、泽两州,如今早有两百余家,男女比例依然三、七开,女子众多。孟央和孟大儒观其规格,私下品来,都觉得‘姚总兵’所图甚大,志向高远……
做为当世大儒,大冲真人对朝廷感情不深,先帝还行,能耐虽然不怎么样,好歹励精图治,爱民的心是有的。然而当今小皇帝嘛……
大冲真人就呵呵了。
充、泽两州挺好,崇明学堂办的不错,姚总兵为人还行,姚家军兵强马壮,哪怕是女子当政,多少有点别扭,大冲真人依然坚持了下来。
毕竟,他孙女在这儿活的自在,所以,就算胡人进犯,他亦没想过脚底抹油,依然听从了姚千蔓的请求,坐镇棉南城,给姚家军镇压。
他还在,读书人为显示气节,就不会大批逃走。
他个当世大儒都这样了,更别提孟央了,在充、泽两州混在姚家军里,跟一众漂亮女孩儿们‘花天酒地’,孟央简直乐不思蜀了!
“崇明学堂是咱们家培养人材的所在,其中女孩儿众多,足有七成,日后——不拘有能耐的,自然步步高升,普通些的散落城县各地,就是最平庸的,回乡后都会有所做为……这等书,放在书堂里做什么?把她们个个教成‘女子典范’吗?”快步来到楼下,把那本女论语扔到学堂管事面前,孟央声急色厉。
“一视同仁,崇明学堂里没有男女分别,这样的书,查!!两州两百三十七间学院,一个一个的查!”她咬牙恨声,“全都处理了,一本不能留,还有,采买这些书的管事,不拘什么背景,都给我走人!”
“这,这,孟先生,您别急,这书是徐州那边学子家眷带过来的,我瞧着确实没什么道理,在充、泽两州,在姚家军里说这个就是笑谈……然而,咱们的学生总是要放出去的,就算不遵从这个,好歹得知道……”别学堂里教了堆甚都‘一样一样的’,结果出去在让打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