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给村里留了个危房!!
真是干干净净的来,秋风扫落叶的走。
路上,偶尔遇见村民,还问他们:“姚叔,姚婶子,这拖家带口的上哪儿啊?”季老夫人就佯做镇定,实则双目无神的回答,“哦,那什么,晋江城那边来个亲戚,接我们一家去过年……”边解释,边脚步不停。
姚家一众游魂似的跟着她。
身后,村民们还看着她们的背影切切私语,“到底还是官呐,有贵人亲戚……”
“怪不得上回对官差敢这么横,真是有背景啊!”
“得了吧,都流放了,那是得罪了皇帝老爷,啥亲戚还能帮扶他们啊,就面子情吧!!”
“面子情不是情儿,咱一样招不起。”
“哎呦哎呦,这回姚家人是一脚登天门,起来了!!”
村民级别的‘切切私语’,嗓门跟嚷嚷没什么区别了,姚家人在这般‘羡慕嫉妒恨’的背景声下,一步一步走向了‘歧途’。
从落魄官宦的良民,到占山为王的土匪——家眷。
恍恍忽忽上山,姚千枝把他们住所安排好了,就是原来黑风寨大当家的院子,后来又让人扩出来个小小的二进,安排给了他们。
从燕京流放至今,姚家人终于摆脱了‘集体宿舍’的尴尬,恢复成了一家一处的正常日子。
没办法,小河村就分了他们五间房,不男女分住,根本排不开,平素,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为这事儿私下没少焦急,四个儿子,三对夫妻,总分居算什么事儿?两口子想说句悄悄话,还得找背人的地方偷偷摸摸,亲近都不成。
孙子们都长大了,早晚得成亲,偏偏家里没银子盖房,女孩儿们六个塞一个小屋儿,日常连转身的余地都少……
为了这个,姚敬荣和季老夫人没少挠头。
“这算是解决了吧……”看着前后两进,还带小菜园的院子,季老夫人喃喃。
“房子是解决了,问题更严重了!”姚敬荣苦笑。
知晓大当家的家眷上山,王花儿特意寻了几个手脚麻利的妇人帮着收拾,很快,姚家人就彻底安定住下来了。
是夜,姚敬荣和季老夫人靠在温热的炕上,点着油灯,低低私语。
“在没想到,千枝能这般?”季老夫人透过窗户,看着寨子里彻夜不熄的峰火台,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她说的时候,我还以为只是个小小寨子,百十来人,看她天生神力,哄她帮着奔命,还想怎么劝她认清,可如今看起来……”
两,三千人的富贵寨子,不拘男女个个看起来红光满面,骨丰肉足,尤其那几个头目,对千枝是恭恭敬敬,半步不敢踏错。
感激,崇拜,敬佩,畏惧——季老夫人活了六十多年,自认这些情绪是不会认错的。
“既然已经发展起来了,就先看看,如今乱起来了,手边没点东西总归是不稳。”姚敬荣是读书人不错,却更是个大家长,性格亦开明。
中过进士读过史,他太明白乱世是什么样了?不当土匪,斥责孙女离经叛道,不守女德,不忠不君,千古罪人等等,不是他的风格。
哪怕从良民成了土匪,读书一辈晚节不保,心里在难受,但胸中那些气节,那些风骨,那些忠君,完完全全比不得满堂儿孙家眷的安全。
“只是千枝……唉,总归是个女孩儿,日后怎么办呐?”怎么嫁人?或者说……
还能不能嫁出去?
对视一眼,老两口同时长叹,面带愁容。
就在同时,同一个院子里,姚天从和李氏亦在讨论此事,只是侧重点不同罢了。
“天从,咱们这么跟着千枝上山真的好吗?好好的良民成了土匪,日后……千蔓怎么办?明辰怎么办?他们是不是就不能正常成亲生活了?万一以后,像爹说的皇帝大赦天下,明辰也不能去科考,日后他们成家,能找到好人家吗?生了孩子之后,又该怎么办?是不是只能当土匪了?”李氏急切的说,脸胀的通红,眼圈都是湿的。
姚天达坐椅子上闷着脸不说声。四兄弟里他最老实巴交的人,当土匪,确实冲击了他的观念,让他很难接受。
“千枝还是小,想的少,这是关系一家子未来的大事,不能这么等闲决定啊?天从,你,你是她大伯,你好好劝劝她。”李氏上手拽丈夫,“不能让她这么任性行事啊!!”
看得出来,对姚千枝的所做所为,她心里多少有些怨言,只是性格温和说不出难听话。
姚天达依然一声不吭,脸垂的更低了,双手抓着头发,扭结的不成。
两口子沉默着。
外间,听见动静,姚千蔓快步走进来,“娘,你可不能这么说,要不是姓罗的看上了我,千枝哪会走上这条路?她一个小姑娘家家,这么危险的事儿……要不是为了我的安危,人家哪会冒着性命危险?”
“咱们能在小河村过的这么平静,不都多亏了千枝在暗里的帮扶吗?不说别的,就前次祖父挨打,那些兵痞子没在来找麻烦,就是千枝在背后给递了银子。”
“既然得了千枝的好处,怎么能在背后埋怨人家?”姚千蔓一叠连声的说,眼泪就流下来了,“都怪我,都怪我,山大王哪是好当的?这么些个人千枝万一管不服?万一她受了伤,万一家里因这事受了连累……我,我就是祸根!!”
“如果没有我,怎么会出这等事?千枝如何会走到这一步!!”她捂着嘴,突然‘呜呜’哭起来。
第四十章 做官
——都是她的错, 没她不会出这些事儿!这是姚千蔓心中所念,这段日子, 她的心理压力真的非常大。
“不是, 不是的, 蔓儿,娘的闺女, 这不能怨你啊!这怎么能怨你?”李氏急的直转转, 不知怎么安慰, 只能上前揽住闺女, 拍着她的肩,一遍遍的说。
“就是我, 都是我的错,我怎么对得起千枝?怎么对得家里?”姚千蔓哽咽着摇头, 泪水顺着脸颊淌下, “我恨不得划了这张惹祸的脸。”
“不怪你,不怪你, 是娘不对,是娘没本事, 是娘连累了你!”抱着女儿,看着她的模样, 李氏眼睛通红,胸中刹满是悔恨。
初时进山被吓坏了,一门心思只想着坏处,怕出事被连累, 竟忘了这件事的根本是因自家女儿而起,反赖上了千枝……
她,她怎么能这样?真真太不该了!!
“咱们感激千枝,爹和娘会好好报答她,帮着她,寨子里的事儿,咱们听她吩咐,让干什么咱们就干什么。”姚天从突然抬起头,生疏的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莫哭了,没事的,是你娘想岔了,一家人哪有谁连累谁的道理,晋山那么多土匪,不都活的好好的,整日吃香喝辣吗?”
“未来的事,未来在说,如果连眼前都过不去,还谈什么未来?”他伸手揽住妻女,抹去她们脸上的泪,“咱们一块努力,会好的,会好的。”他喃喃,眼角微湿。
不同大房夫妻老实巴交,遵纪守法,四房姚天赐和宋氏到是挺高兴。
“我的儿,千蕊啊,这回可好了,你千枝姐有能耐,娘算是保住你了。”抱着女儿,宋氏几乎喜及而泣。
姚千蕊,姚家最好看的女孩儿,哪次挨欺负都没少了她,流放途中就不说了,只说小河村里,那地痞赖子就不少,碍着姚千枝的‘赫赫威名’,是没人敢上手调.戏她,但每每外院偷窥,吹个哨子眨了个眼儿,说两句荤话,真是没法避免。
姚千枝总不能一步不措的跟着她。
在这恶劣的环境下,才十三岁的孩子彻底吓完了,每日颤兢兢连门都不敢出,哪怕在自家院子里打扫伺候牲口,都得时不时看看门外,但凡听见有脚步声,心就直哆嗦,下意识往角落里缩。
好好的闺女成了这样,当爹娘的能不心疼?宋氏一宿一宿的睡不着。
孩子越长越好看,眼瞧不是农门能养住的,晋山土匪多,兵痞多,她是真怕保不住,哪天一不留神就让人抢了去。
“这回算是安心了,千蕊,好好跟着你千枝姐,学得泼辣些,谁敢欺负你,你就跑,就跟你千枝姐告告……”姚天赐鼓舞着说:“你千枝姐有能耐,手底下这些人,她能给你撑腰。”
姚千蕊抱着腿缩在炕边,垂着头,好半晌儿才低低的应了声,“嗯。”声音细若蚊蝇。
——
这改变命运一晚,姚家人是一宿没睡,睁眼到天明,到是姚千枝自觉没了后患,通身轻松,睡的那叫个一夜无梦。
转日清晨,没等家人好生适应适应环境,她就将兄弟姐妹们通通抓了壮丁,大刀寨发展的太快了,无论是经营,管理,经济还是发展……通通的跟不上人口骤涨带来的不便。
姚千枝手里干活的人是多,乌鸦鸦几千壮劳力,然而管理人员……
满寨子的人,除了她、霍锦城和夏催之外,其余的斗大字不识一筐……
天知道,她看见苦刺给她画着小人儿的‘帐本’时,心里是如何绝望的。
姚家的第三辈,不拘男女,不说才华如何横溢,天赋怎么惊人!起码都是能识会写,千以内的加减乘除能算起来,尤其是女孩子们,都是经过‘主母’培训的。
意思就是会管人,会理事,会算帐,有最基本的驭下能力和懵懂的大局观。
这对现在的大刀寨来说,真真全是人才啊!!
拽着一众兄弟姐妹,姚千枝在‘歪路’上越走越远,而长辈们,包括姚敬荣和季老夫人都沉默不语,仿佛正默默观察着。
到是姜氏,做为亲娘有个大当家的女儿,那是一日按三餐的节奏劝,无奈姚千枝左耳听右耳冒,淡定洒脱极了,姜氏就在她耳边叨叨叨,她还能从容的吩咐手下去贿.赂晋江城管户籍的差官,顺便在小河村放些流言……
真是把姜氏堵的无可奈何。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到了开春,当姚家人已经彻底接受当‘土匪’家眷的事实,慢慢适应,甚至欣慰这个变化的时候,霍锦城带回来个重要消息。
“周府台要招安?为什么?”姚千枝满面惊讶的问。
“泽州离晋江城那么远,快马都得十多天的功夫,人家诺大的泽州不够抢,非得老远跑到晋江城来?周府台招安?他有病吗?”对于府台招安的决定,姚千枝表示不能理解,“周靖明,他是府台啊,他是个文官,招安我们……他有这个权利吗?他怎么安置我们?朝廷允许吗?”
“就算允许,这晋山里的土匪窝儿,动辄千八百人,招安了我们,他拿什么养活啊?”她摇头,觉得此事真真荒唐。
“主公,边关不比旁处,府台是有权利招安匪类,无需上报的,安置的话,府台权限内可千总数人,虽然只是武七品,可对朝不保夕的土匪来说,应该还是挺有吸引力……”霍锦城低声,“晋江城靠海,商人边贸海贸旺盛,想养活人,总有办法。”
“花那么大功夫,招群土匪围在身边?脑子让门挤了吗?”姚千枝依然置疑,“就因为泽州有‘义军’,怕让人杀干净了?拜托,那离得多远啊,大股人流根本冲不过来,小股的……他一个官,身边多少带刀侍卫,又不是我们这样的贫民百姓,他怕什么?”
“在说了,就算他怕,派几个人路上观望着呗,那边一动身,往加庸关报个信不就行了吗?那里驻着十万精兵呐,真到紧要关心,姜企不会不管,真任由自个儿地面的府台让‘义军’杀了……他又不是疯了?”
听姚千枝百般疑惑,霍锦城就笑。
周靖明是什么?是官员,是贵族,是人上人。泽州离着晋江城那十几天的路程,在姚千枝眼里是远,但在周靖明眼里,怕是转瞬既至。
姜企不发兵,无非是拿捏他,威摄他,讨要好处,让其屈服,真要有事时还是会出兵,这点,周靖明心里知道,然而……呵呵,知道归知道,怕还是会怕的。
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周靖明这种强烈保重自身的心理,霍锦城不用琢磨就能明白。
更何况……
“如今不止泽州了,旺城也被‘义军’占了,那里离晋江城近,不过三,五日的路程。”他摊了摊手,“周府台惧怕到也正常。”
“旺城也被占了?”姚千枝拧眉。
“是啊,据说是泽州义军首领段义那边分出的人。”霍锦城感慨,“不知这人是什么来头?占旺城是意外还是有心,若是成心……”
旺城是个海运城,修有北方最大的码头,不拘是走.私边贸,晋胡开市,河运海运的商人,都需在此周转,乃是北地最繁盛的‘商城’。
不止是经济繁荣,旺城的占地位置亦是巧,右靠晋山,左接黄海,前后连续着充州和泽州,像条线般被‘夹’着,是接通南北的要道。
如今被这么一占,几乎是截断了充州和燕京的联系,所以姚千枝才说,姜企根本不可能不管这事儿,他是加庸关守将,底下十来万张嘴等着吃饭呢,哪怕近几年燕京情况不好,送过来的粮资军备少吧,但在少总比没有强吧?来往通道被占都不管,他姜企想领着十万人喝西北风吗?
但凡有点韧劲儿伸一伸,半年一载的功夫,都不用周靖明求,姜企自己就主动来了!!
“真是窝囊!!”姚千枝呲着牙评论。
“主公,周府台人品如何且不论,这招安之事,您是否有计较?”霍锦城俯身正色,“加庸关不比燕京,自开国后便屡有女将女匪,现如今周府台势弱,您带着人投奔算是解他之急,姚家的身份——未必不能通融。”
不过是被连累的小杂鱼儿,虽有御旨不能科举,但没说不能做武将啊,而且姚千枝还是女子,又未离开北地,打个商量,疏通疏通,说不定姚家还能恢复官身呢?
能得到政.府的承认,哪怕是个风雨飘扬,自身难保的政.府,可在某些层面上,确实是非常有用的!!大晋已经立国两百多年了,不拘是官员,百姓,哪怕是土匪,都是承认它为正统,是权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