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为皇——燕柯
时间:2019-08-14 09:22:37

  姜氏哪顾得她说什么,连忙伸手抱过孩子,姚小郎才过周岁,话都说不利落,闻着亲娘的味道,只会‘哇哇’的放声哭,姜氏上下摸索着孩子,见他穿的厚实,裹着白姨娘的衣裳,脸颊上奶膘儿退了些,精神到还好,吊着的心松了下来,她一边哄孩子,一边对白姨娘道谢,“真是,这回多亏了你……”
  被抓进大牢的女眷只有白姨娘和姚青椒两人,姚青椒跟姚千枝差不多,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照顾孩子上头哪有白姨娘这等生了两胎的妇人利索。
  “不敢不敢,都是奴应份的。”白姨娘连连推辞,欲言又止,“三夫人,您既到了,是不是二小姐也一块儿……”
  姚家二房有一子两女,二小姐姚千叶和小三郎姚明轩都是白姨娘所出。姚明轩是男人,自然跟着姚家男丁被关进大牢,如今正在屋里。而姚千叶,一个女孩家家身边只有嫡母,乱轰轰的抄家……白姨娘真是生怕她有事儿。
  不过,没等姜氏回答,外头姚家女眷们已经一个个连串儿的跟进来,以季老夫人为首,一声悲泣,“老爷啊!!”扑到姚老爷子跟前,姚家女眷们‘儿’一声,‘夫’一声的全奔过来了。
  窄窄一副土炕上,女人们围着带枷的男人,以每房为例,分成了五堆儿,同时放着悲声,那动静儿简直响彻云霄,吓得在院子里闲逛的押刑官直骂娘。
  片刻,还是姚老爷子最先平复下来,收了泪,他环视着满堂儿孙,“总算不幸中的大幸,一个都没少!”他轻叹,语气带着庆幸。
  姚老爷子——姚敬荣是农户出身,一路苦读至举人,得妻族相助,才有银进京赶考。三十岁中进士,二榜一百四十六名,辛苦三十余年,才得了从五品的官职……在寒门子中,姚敬荣算是不错的。
  少帝年幼,保皇派和外戚争斗厉害,姚敬荣不是没察觉,只他自觉官卑位小,且膝下四子尚未成材,只老三一人中了个举人,孙辈又年幼,刚刚开始科举,姚家还需要他站在朝堂里帮扶,这才心存侥幸未曾告老,谁知户部一场风浪,他这小杂鱼就让打下来了!
  “唉,贪心不足呐。”姚敬荣长叹一声。
  “爹,都怪我们不争气,立不起来,要不是为了帮扶我们,您这么大年纪了,何必遭这样的罪?”早告老,早没事了!!姚敬荣长子姚天从一脸惭愧,自责不已。
  姚敬荣和季氏膝下有四子,长子姚天从,次子姚天礼,季氏生他们之时,姚敬荣只是个童生,家境颇艰难,学业上就担误了,姚天从性格憨厚老实,打小物农,姚天礼体格健壮,天生力大便学了武,给镖行做学工,当了几年镖师。
  三子姚天达,是姚敬荣几个儿子里最有读书天份的一个,身上背着举人功名,幼子姚天赐,却是夫妻俩收下的养子,在经商上颇有些天赋。
  四个儿子都说不上出色,孙辈也没有天赋异禀之人,不过平平,姚敬荣才拖着残老之躯挣扎朝堂,落下这端祸事。姚天从身为长子,眼见老父受苦,弟弟遭难,儿侄辈前程尽毁,哪能不心疼?
  “怪不得你,是我贪心太过,存了侥望。”姚敬荣怎会不懂长子之意,只叹了一声,望着满堂枷锁在身,疲惫憔悴,茫然不知前路的儿孙们,心中不由苍惶。
  “闻樱,你嫁我已四十余年,吃过半生苦头,熬了岁月艰难,好不容易享了几年福……岁已至此,却要遭背井流放之苦,是我对不起你啊!”看着满面担忧望着他的老妻,姚敬荣忍不住老泪纵横。
  “说这做甚,平安便好了。”季老夫人轻笑,面上皱纹横出,露出久经岁月的宽容。
  经历磨难霍乱,姚家人终于一家团圆,哪怕即将面对的未来——恐怕不会太过美好,到也没人害怕,对比后院旁处屋舍传出的痛哭和叫骂,姚家气氛罕见温馨,姚千枝对此到是乐见其观,毕竟在陌生的时代里,又是流放这般境地,有如此家人,总比拖后腿的强。
  微微启唇,她张口想问问晋江城的情况,她穿来两月,只是初初摸清了姚家底细,大晋地图都没看过一张呢,充州的晋江城,她除了知晓是临近边防,居天险加庸关之后,时时有胡人临城之危外,剩下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们是罪犯,被流放的,短时间内想离开晋江城,恐怕不太可能,姚千枝自然要打听清楚那里的情况。
  只是,刚刚开口,话还没出唇边儿呢,外间就有满是不耐烦的高声叫喊,“姚家人,有人找你们!!”那动静带着些青涩,仿佛是方才带路叫‘元宝’的人。
  “是谁?”姚敬荣略显诧异,这等时节,竟还有人敢沾他们?
  挣扎着想要起来,只是他到底年迈,在狱中受了苦,身上还扛着十多斤的大枷,动作哪会灵敏?还未等他离炕,破旧木门‘刷’的一响,有三人推门进屋。为的首乃是个四十岁上下,面白微须,身形瘦高的男人。
  “郑大兄!”
  “亲家?”
  姚家人纷纷低唤,见相公行动不便,季老夫人便赶紧起身,望着来人满面笑意,“原来是郑家大侄,怎劳烦你走动?亲家身体还好?是担心女儿和外孙吧,淑媛,千朵,快快过来见过你兄长舅舅……”
  郑淑媛乃是姚家二房夫人,姚千朵则是她膝下唯一嫡女。
  “劳姚伯母惦记,家父家母并不无适之处。”郑大兄抱拳行礼,随后便满面肃穆的道:“今日小侄来此,并无他意,只求姚伯父姚伯母宽仁,容小侄接三妹回府。”
  “接淑媛回府?”季老夫人心下一沉,“贤侄这是何意?”她下意识的望了眼脸色微白的二儿。
  “求天礼手书一封,放三妹和离归家,以安老父老母之心。”郑大兄敛眉垂首,一躬到地。
 
 
第六章 弃 女
  姚敬荣膝下四子,长子娶妻时家中尚贫,李氏妮儿不过是个商户之女,为人温厚略软弱,跟憨直孝顺的姚天从很是相配,两人生一子一女,这么多年没红过脸儿。
  三子天达娶了恩师之女姜青梅,两人恩爱非常,可惜子嗣缘不丰,膝下只有一女千枝,求医问药多年,才又得了姚小郎,如今将将周岁。
  四子天赐是养子,迎了乡绅——说白就是大地主之女宋大兰,夫妻俩一精明能干,一坚韧和善,算是互补,膝下一女一子,亦是举案其眉。
  唯有二子天礼,素厌文喜武,爱耍枪弄棒,却偏偏得姚敬荣上峰保媒,迎了翰林院编修家的三女郑淑媛,此女相貌平平,额间有一指宽寸长,幼时摔伤留下的疤,因此过双十年华尚未出阁,就便宜了姚天礼。
  然而,郑淑媛学问人家的女儿,爱浑毫泼墨,出口成章,而姚天达大字不识一箩筐,连‘四书’是哪四本都不知道,两人哪有共同语言?夫妻感情很是平平,膝下除嫡女千朵外在无所出。这就算了,偏姚天达还纳了昔日教他武术的镖师白老头的女儿做良妾,白姨娘肚皮还争气,生了一子明轩,一女千叶……
  二房唯一的男丁是姨娘生的,郑淑媛心中滋味可想一般,夫妻更是‘相敬如冰’了。
  “和离?贤侄此话当真吗?”郑大兄一言算是惊散四座,姚敬荣勉强支起身子,神色没变,语气却淡了不少,“令尊令堂亦是此意?”
  “姚伯父,小侄知晓此时谈论这事,确实无状,但自贵府出事,家母便卧床不起,日夜垂泪,昨日昏撅时还不忘低唤三妹名字……”郑大兄目中含泪,满面羞惭。
  若他家跟姚府结亲不久,此时接回三妹尚说得过去,可如今……嫁都嫁了二十多年,女儿都眼看能成亲的岁数,姚府落难,他们便要接回早嫁之妇,实在是……
  经不起人讲究!!
  “令慈舔犊之情,我家不是不能理解,但此事……”姚敬荣面色沉重,好半晌儿才叹了口气,“还需天礼夫妻决定。”
  刚刚落难,亲家就上门和离,姚敬荣不是不生气,只他到底是心胸开阔之人,姚家前程艰难,儿媳若真有意求去,他怎好留人受苦?
  尤其是,二媳连个儿子都未有,又跟天礼情意冷淡,就算他能用辈份强留?但……留有何用啊?不过徒惹怨怼罢了。
  只是,可怜了他那孙女儿!
  “天礼,此事……”姚敬荣将目光投向二儿,意思很明显,此事便由他决定。
  “淑媛。”在牢中住了数日,又受了刑囚,本来高大魁梧的姚天礼身形有些佝偻,脸色白中带青,他虎目微睁看向郑氏,“大兄言和离,实乃你之意?”语气平静,竟不似寻常男人被逼问上门的模样。
  大舅子上门,嫡妻要求和离,这等对男子来说奇耻大辱之事,人家那态度,就似等闲般。
  “不错,正是我之意。”郑淑媛立在郑大兄身旁,脸色苍白,却还是咬牙坚定道:“就是我要跟你和离!!”
  “你我夫妻情义淡薄,富贵尚好,如今落难,我不强求你跟我受苦。”姚天礼沉默半晌,突然开口,“可千朵呢?她是你亲生亲养,乃姚家之女,不能随你归家,你……”就这么放弃她了?
  “千,千朵。”一直态度强硬的郑淑媛听得女儿名字,身形突然晃动,艰难的回头,她看着呆怔不敢置信,满目泪水的女儿,“我的孩儿……”跟丈夫感情淡漠,她在姚府多年唯一的支撑就是女儿,父母疼她至深,愿担着干系接她大归回家,难得兄嫂也不嫌弃,她千甘万愿侍奉双亲,可她的女儿……
  “娘,娘,你要走?你别,你别!!你,你,你不要我了啊!!娘你为什么不要我?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呜呜呜,娘,我不让你走!!”姚千朵好像反应过来了,瞳孔扩大,她手脚并用的扑过来,紧紧抱着郑淑媛的腰,放大声哭着耍赖,“我讨厌大舅舅,你为什么要带走我娘!!我讨厌你,你走,你走!!”她冲着郑大兄怒吼。
  被外甥女指责,郑大兄低低垂着头,眼角有些湿润,一句话都没说。
  “千朵啊,娘,娘……”郑淑媛眼泪终于流下,抱着女儿颤抖的身子,她表情飘渺的望向丈夫,口中喃喃,“姚天礼,你我结缡二十年,这些年,我侍奉公婆,相夫教女,管理家事,御下持物,自问尚称主妇之名,可是你……”未得嫡子先纳良妾,令妾生庶长,于妾同欢,如同一家,视她这嫡妻如摆设!!
  “若你我夫妻能同家中兄弟般……”一生一双,恩爱非常,“今日,我便是陪你流放边关,吃糠咽菜,哪怕是陪上性命,我郑淑媛不会有一句怨言,可是……”
  燕京官家子弟纳妾成风,家中有一,二姨娘乃是雅事,哪怕有庶子在前,只要不待慢嫡妻,谁都说不出错了。姚天礼和郑淑媛感情淡薄,但待她却是尊敬,白姨娘恭她如主母,言谈行事不曾有半点不敬,一双儿女都养在她膝下,晨昏定醒,一日不落。
  燕京的贵妇,十中有七都过着这般的日子,余二者甚至过的更遭。郑淑媛知道,若让她闺阁中的好友知晓她的情况,说不定还会羡慕,可是……家中兄弟四子,长嫂弟妹都是一生一对,儿女双全,夫妻恩爱,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遭这个罪?
  她郑淑媛也是十里红妆,被姚家八台大桥抬进门的,她侍俸公婆,伺候丈夫,同样捧着一颗真心,想要跟姚天礼好好过日子。二十年了,她眼睁睁看着白姨娘拢着她的丈夫,生下一双儿女,偶尔相视,温馨甜蜜,就如最普通的一家四口,姚天礼面对白姨娘时,也温言和语,是从未在她面前展现过的模样……
  那她呢?她算什么??横插进人家家里的‘闯入者’吗?
  每次,她一进屋,那一家四口笑声骤然而止的时候……郑淑媛的心都仿佛坠入冰窖里。她也是父母掌中瑰宝,疼爱有加,姚天礼——凭什么这么对她?为什么这么对她??
  她不甘,她不甘呐!!
  “我爹娘年事已高,我身为人女,不能侍俸照顾,本就不孝了,却还让母亲担忧,日日垂泪!”她喃喃着,声音越来越高,“姚天礼,夫妻这些年,我对得起你,此时求去,哪怕世人指责辱骂,我亦不觉有愧。公公,婆婆——”她说,转身面向姚敬荣和季氏,手举过头,跪拜在地,“和离之事,儿媳心意已决,求公公婆婆成全。”
  “淑媛呐!”季老夫人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归还是没说出口,用手捂着眼,泪水缓缓顺着指缝流下,她带着哽咽的说:“你我婆媳二十余年,终归没有缘分,去吧,去吧,跟着你爹娘,以后好好过日子。”
  姚敬荣深深叹了一声。
  “公公,婆婆,儿媳不孝!”郑淑媛闻言大悸,连叩三首才起身,额上一片通红。
  “娘!!你真的要走啊!!不要啊,不要,啊啊啊!!娘啊!!”眼见郑淑媛下了决心,姚千朵又慌又怕,抱着亲娘的腿,哭泣着哀求,“娘,你别不要我,我听话,我以后在也不任性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别走啊!!”
  “千朵……”郑淑媛只觉得心脏都在抽搐,可还是蹲下身一根一根的掰开女儿抓着她的手,“你,你好好跟着你爹爹,要听话!”她咬着牙,嘴里一片咸腥,眼前阵阵发黑,“千朵,娘对不起你,你恨娘吧!!”说完,她猛然起身,推开门就冲了出去。
  “娘啊!!”姚千朵‘哇’的一声哭出来,举步就要往外追,却被郑大兄带来的两人给拦下了,“你们干什么?放开我!!放开我,混蛋,混蛋,你们带我娘,我恨你,我恨你们!!!”她连推带搡。
  一时间,屋里充满了姚千朵的哭喊声。
  “千朵,你是大孩子了,你听话,放你娘走吧!”季老夫人上前抱住孙女,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姚家人掩面泪流,不忍去看。
  “天礼,此事是我郑家对不起你,你们要去晋江城,那是久战之地,加庸关外就是胡人……淑媛她是我亲妹妹,我,我不忍看她……”郑大兄斥红着眼眶,掀起袍角就要跪下。
  “大兄不必如此,此事无甚对错,不过时势所逼。”姚天礼抬手虚扶郑大兄,脸色不太好看,却还勉强保持着冷静,深深吸了口气,他道:“我姚家此等情况,大兄还能做出接回淑媛的决定,确实是兄妹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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