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在黛山一处背人的地介儿,黑娃娃跟安浩寨子里个头目商讨了好几次,忙活了一天一夜,还有人来盘问过他们姓名来历……
这一日清晨,姚千枝终于随着一众人马进了安家寨。
老北沟一处山窝子里,扎着能有那么万把人,林林丛丛盖着些木屋,更多的就是草窝绷,到是寨墙扎的厚——两人合抱的大树,排队排的砍下来扎土里,粗油麻绳紧捆,看起来就推不倒。
进得寨中,姚千枝低眉垂头跟着众人后头,谨慎左右观瞧,暗记寨里布置,她目力好,记忆强。关键安家寨内确实没什么分布可言,实在太随便好记。但凡重要点的地方都有人把守,看守卫数量就大概能猜到里头有什么了……
跟那回她见云止营中的朝廷精兵,真真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根本没得比。
垂脸儿含腰,她跟着众人被送到山窝儿里头一处洼地,里面有几十排长窝棚,数十间小木屋,外头扎着一人高的篱笆,开着个木栅门,门口四个侍卫把守。
“寻个没人的窝绷,你们今晚就住这儿吧。”领路那人指着窝棚堆,那里横掩门帘隐隐约约,似乎有不少都住着人。
门口摆锅,木架子上放着碗筷衣裳等杂物,坡上不远处,还能看见有老头儿、老太太拘搂着腰身拾柴伙、摘野菜,远处有孩童打闹声传来,奇怪是,没有女人!!
姚千枝暗垂了垂眸,没说什么,老老实实进了篱笆墙。
因她是来靠‘头领’黑娃娃的‘家眷’,这小洼地里管事还分了她间小木屋,又找了个老太太给她提了壶热水。
坐在坚硬不平的木板床上,左右看看连二十坪都不到的小木屋儿——夏不遮阳,冬不避寒。更别说外头四面漏风的窝棚,姚千枝突然对招安这伙人的成功率,升起无比的信心!!
不动不摇,静静坐着如同雕像般,日下月升,转眼天黑,外头门一响,黑娃娃木着张脸进来了。
“大当家的。”他低头唤。
地位不够,不大见的着姚千枝,黑娃娃还是习惯寨子里的称呼,不大叫得惯什么‘提督’大人。
“如何了?”姚千枝到不在意这些,徐徐问。
“到是管的不严,西坡地那处最大的砖房约莫就是安浩住所,我借机走过,里有女人叫唤声,都挺惨。”黑娃娃憨憨的道:“我递银子打听了打听,因为咱们来了看的紧,他们不敢大批下山,就拐女人和小娃娃当肉票,据说关了不少。”
“人家家里给送银子赎买,他们都不讲规矩,女人全祸害或杀或卖,小娃娃好看的卖东边南边,那里有贵人好这口儿,相貌一般的收着钱就直接杀了……少有真给送回去。”黑娃娃闷声,一脸粗犷黑脸罕见着带出表情,透着股鄙视。
做为晋山坐地匪,他最看不上这种不尊‘行规’的外来人,这绑票的太无赖,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
“这群人,不讲究!”他道。
“是挺下作的。”姚千枝闻言皱眉。
自她落草后接触的土匪,不拘行事如何,都挺讲规矩的,除了黑风寨的二当家外,她还没见过祸害本地人,如此乱来的,自然不习惯。
“那讲规矩,有点良心的早投了咱们军里了,您给的条件多好啊,有田有银,识字教书,不当炮灰使唤。卖命都够了,往前数二十年,要有这好地儿,我爹娘恐怕早带我下山当兵来了。”黑娃娃就道:“您招安不问来历,但凡想要点安生日子的,如今都在营里了,现在还山上混的,就是无法无天的人物,天生不受管,野里生野里长,大当家您嘘着点儿,这样的东西招进家里惹祸。”
憨厚着张脸,黑娃娃很真诚的道。
曾是一寨当家,在没有管理天赋,终归他是坐地匪,打出生起就在土匪窝里混着,这群人——他太了解了!!
一眼就能看进骨子里。
本身就是无法无天的人物,姚千枝原没在意这些,如今听得黑娃娃这般说,到是沉吟起来,面上不动声色,她吩咐道:“你放心,我知道了,今儿晚上我想法出去扫扫,你警醒着点。”
“哎。”黑娃娃赶紧点头。
“此一回你立了功,我都记得着呢,怎着?想要什么奖励?”见他似乎太紧张了,脸上都冒汗,姚千枝不由开玩笑。
“大,大当家,我,我……”黑娃娃结巴了,一张黝黑黝黑的脸竟然泛出羞色,铁红铁红的,见此,姚千枝不由挑眉,大感兴趣,“怎么个意思?你还真有想的奖励?”
“说说,说说!!”满山遍地的带着他跑了好几天,这位不问是真一言不发,她还以为就是块木头呢。
“那什么!要,要是这回成了,我想能不能把我……我调到涔丰城去。”黑娃娃拘楼着肩,两米的铁塔汉子缩的鹌鹑般站在姚千枝身前,窘迫的求。
“涔丰城?你在那儿有认识人?有故有?有旧交?还是……”姚千枝上下打量他,越看他神色越觉得有意思,摸了摸下巴,她突然一拍手,“说吧!!你看上谁了!!”
在现代黑水佣兵营里男男女女的事儿她见多了,后来打拳那场面也乱,黑娃娃这么‘纯情’的小雏儿,打眼一看就瞧出来了,“让我想想涔丰城有谁啊?王花儿那小甜妞儿,罗英那一脸小心眼子,郭五娘到是爽利,不对,你应该没见过……苦刺,咦!!!你脸红了,呀,怎么还更红了??”
“你看上苦刺了对吧?眼光够高的呀,那是我手下第一员的大将,你不声不响就贼上了?想的挺美。”姚千枝啧啧有声,臊的黑娃娃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大,大当家,我就,就是看她好,她厉害,哪哪都顺眼,就,就是想……跟她身边陪着,看着,没啥意思……”
他结结巴巴的说,满含期盼的看过去,“大当家的,可以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我领着你们奔富贵望前程,锦衣玉食就成了,难道还要管你们婚丧嫁娶?爱咋样咋样,谁看中跟谁,你喜欢苦刺就去求,人家同意自然皆大欢喜,不同意你边上哭去,还想纠缠,让打死了都活该,我不给你报仇!”姚千枝摊摊手,浑不在意的道。
“不用报仇,不用报仇。”黑娃娃喜不胜收,一脸梦幻。
说来,当初黑娃娃被掳就是因为苦刺吧?她记得就是杀徐玲娘那会儿两人第一次交锋……黑娃娃怎么喜欢上苦刺了?难道是那一抹的风景?带着血腥和喉管?姚千枝不解的耸了耸肩。
皱眉见黑娃娃兴奋到失常的表情,姚千枝咧着嘴给了他一脚,“喂!!静静!!静静!!你守紧门户,我还得出去呢?别把正事弄砸了,到时候别说苦刺了,我让你尝尝我的厉害。”她‘狞’笑,掰了掰拳头。
黑娃娃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脑海中浮现出一副被活撕的画面,忙不迭点头,他‘乖巧’的站在门边。
“背过去!!”姚千枝翻了个白眼儿。
黑娃娃连忙转身,面向门闭上眼,双手握拳置在身前,简直老实的让人发指。
姚千枝站在床边,手脚麻利的把身上破衣脱下,不知怎么翻转了两把,左右扭扭摘下些‘零碎’,竟变成了件暗灰色短打,三两下换上,把头发梳拢成男子发式,她抹了把脸,带着个灰色面巾,“守好门,等我回来。”
回头对黑娃娃叮嘱一声,见他郑重点头,姚千枝推窗,眼睛凑窗缝边儿探探,随后,纵身翻窗而出。
落地无声,她矮身蹲在屋角一处水缸后,默默等着,直到守篱笆墙的四个侍卫换岗擦身的功夫,她如灵猫般闪出,几步上前,踮步凌腰纵身,手轻按篱笆墙借力,轻轻巧巧翻过去,滚身躲进树后了。
“白子,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守门侍卫疑惑四望。
“野猫吧?要不就是风啊鸟啊的。”白子打了个哈欠,不甚感兴趣。
“咋没听见叫唤。”守门侍卫嘟囔着,没在追究。
——
夜风习习,乌云遮月,姚千枝甩着手中铁索,在树影间飞速移动。
劲风在她耳边‘嗡嗡’做响,她素着张脸,将方才的笑闹尽数忘在脑后,整个人机器般冷静。
脚步不停,落地无声,几个辗转,她来到寨子中央,那处是黑娃娃探得安浩所居,因是山里,大当家的住所并不豪华,几丛砖瓦大屋,前后木篱笆拦着,竟还圈出个院子来。
院门口,自然是有人守卫,姚千枝猫在屋后足等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才得着个机会,几步窜上房顶……还未等彻底趴下身来,就听见屋里阵阵的惨叫声。
皱了皱眉,她轻手轻脚扒开瓦片,探身向里一望。
“嘶!!”心头阵阵火气升起,姚千枝倒抽口凉气。
土匪祸害人,这点她早就清楚,只是她手下容不得这个,条条律法例在头里,归顺就洗脑,但凡敢犯是杀是剐绝不容情,且……姚家军里有四分之一是女人,高层女子就更多了,正所谓上从下效,小兵们自然不敢犯律。
哪怕是土匪,她攻打剿灭的多是坐地户,虽然不是好东西……到底还讲规矩。最起码少要人命,毕竟,女人嘛——不管好看赖看,都是值银子的。
而眼下,她入目这场景……屋里七,八个男人横刀立马或坐或卧,怀里身下最少都揪着一个女子祸害,那些女子赤身裸.体,或是鼻青脸肿,或是气息奄奄,连惨叫都只从喉逢儿里挤出来……
这还算罢了,女人落到土匪窝就这下场,姚千枝算见过不少,但……血腥味升腾起冲进鼻子,屋里熊熊火堆上架着的,明显就是条人腿啊!!
纤细修长的女人大腿,烤的外焦里嫩,油脂滴哒落在火里,‘哧哧’作响,泛出股令人做呕的肉香,那火堆旁,一团血肉模糊的女尸蜷缩在那儿,四肢皆无,胸前软肉处是两个血窟窿。
从高处俯视,屋里炕头坐着个三十来岁的壮汉,满脸横肉,眼如铜铃,手里握着把尖刀,他拽过那女尸,刀尖冲下在腹部划过,一块嫩肉应声而落,拿刀扎着,他将肉放在火上烤过,‘哧啦’一声焦香传来,他抓过往嘴里塞,大嚼起来。
“老娘们就是不如小姑娘肉嫩,下次换回来。”他揪着那女尸,满脸不愿意的把她扔了出去。
女尸撞到墙角顿住,冲撞间脸露了出来,满面狰狞血迹,眼睛半睁半闭,嘴唇下意识的颤抖……
姚千枝咬牙——这竟然还活着!!
“我们没那经验,还是安老大会享受……”一众正作践人的土匪们齐声轰笑,连连奉诚应声。
屋里——不大的地方,就是个人间地狱。
趴在屋顶,姚千枝缓缓徐出口气,闭上眼把瓦片盖上。她不是不知人间疾苦的主儿,在现代救灾的时候,她是见过吃人的情景,而南边连年祸乱,她也知道早有‘人相食’的惨状,但……那都是被逼到极限,悬涯边上,不吃就要饿死了的绝境啊!!
在北方,在黛山上,安家寨抢了多少百姓?绑过多少肉票?短时间内,他们根本不缺粮食,就这般还吃人,就是烂透了心肝,没救了。
心中郁火升腾,姚千枝翻身下屋顶,如来时般悄无声息的离开,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安家寨里探索穿梭,终归黑娃娃有些能耐,白天四处打探,已经圈出几个藏人的地方,姚千枝逐一探过,最终在洼子底山洞处找到了小郡主。
积攒了满腔怒气,那俩守山洞的让她上手就捅死了,尸身两脚踹下山涯,她在洞口观望一番,随后推开岩石走了进去。
扑鼻就是一阵恶臭。
约莫十来个孩子,都不到高腰,身上脸上乌漆麻黑,衣衫里头全是屎尿泡过的焦黄……孩子们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睡的深沉,一看就是用了药了。
踏步上前,姚千枝蹲身辩认——乔氏是给她看过小郡主画像的,这洞里孩子还不多,她很容易就辩认出人,忙拉到跟前探手一摸,额上一片滚烫。
“发烧了?”她皱眉,又往旁边看,就见这些让药灌昏了的孩子们都小脸腊黄,冻的瑟瑟发抖。
如今正是深秋,北方气候已经挺凉了,尤其是,孩子们还在屎汤里泡着,天又黑了,一点温呼气都没有,肯定更冷了。
在这么下去,这帮孩子估摸着活不了几天了,姚千枝咬了咬牙,心里暗暗下了决断。
抱起小郡主,她重新将洞口岩石推上,返身离开,没大会儿功夫就回了洼子地,避开守卫翻窗而入,黑娃娃依然铁塔般耸立在门边,听见动静连忙回头,机警道:“大当家?”
“孩子救回来了。”姚千枝站在床边,冷着脸从包裹里翻出件衣裳,快手快脚给小郡主换上,“她发烧了,不是很烫,但是孩子小怕受不住,还是赶紧弄出去。”
换下屎尿泡酥了的衣裳,顺手给小郡主擦了把脸,露出白皙的肌肤,姚千枝把孩子递给黑娃娃,向窗外瞧了瞧天色,她眉头一拧,吩咐道:“你去找锦城,让他安排人把孩子送医,然后……告诉他情况变了,炸岩,我要歼灭这里!!”
“这……大当家,咱们不是说好了以收服为主吗?”黑娃娃下意识接过孩子,神情一愣,喃喃的问。
“这地方的人,白送我都不要,先洗一遍,命大能活下来的,在到我跟前辩白。”姚千枝冷笑挥手,“莫多问,我送你出寨。”
“大当家的不跟着一起走?”黑娃娃心里一惊,连忙问道。
“走?哼,我这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散呢,就这么走,想瞎了他们的心!!”姚千枝立起眼珠子,“不大闹一场,泄了满腔邪火,我怎么能甘心?”
“怎么着,让我现在就走?你想帮他们顶雷啊?”她猛然拍着桌子,目光直视黑娃娃。
黑娃娃缩着头,连个屁都没敢放,默默抱着小郡主,“大当家,劳烦您送我们出去。”他低着头,两米高黑塔汉子缩的鹌鹑也似。
姚千枝的心头火本就不是因他而起,怼了两句略发散发散,便恢复了冷静,闻言点点头,仔细交代了他一番后,就惦步凌腰翻窗而出,黑娃娃赶紧跟进,两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了安家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