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正、钟氏、姜巧、姜湖并钟老姨奶。
瞧见姚千枝,一时都怔住了,还是钟老姨奶反应快,“哎哟,枝儿来了,家里这是没事了?真真的满天神佛保佑,过两天赶紧庙里还愿……夏满,夏满,快给枝儿做点饭,可怜孩子受了苦,瞧这瘦的……湖儿,上胡同口儿你王大娘那买两只酱鸭子回来,我记得你枝姐儿爱吃这个……”
“哎。”钟氏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冲着姚千枝笑笑,她转身进厨房,姜湖拿着钟老姨奶给的银子,游鱼儿般溜出门,“枝姐儿,我一会儿回来……”
色色安排妥帖,钟老姨奶笑笑,上前拉住姜母的手,“老嫂子,你先别哭了,枝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路风尘的不容易,咱先进屋,让枝儿喝口热水,坐着说,咱坐着说。”
安慰罢了,她拉姚千枝,“好孩子,快快快,进屋歇歇,咱不急啊。”
哄着姜母,把她们祖孙俩推进屋里,安排妥帖,她又吩咐女婿,“你赶紧的让巧儿把打春儿新做的被褥翻出来,晚上枝儿好辅盖……哎呦,夏满动作怎么这么慢,都这会儿了连杯热茶都没有,这饭菜得没得啊……”嘴里念叨着,她歉意的对姜母和姚千枝笑笑,“老嫂子,枝儿,你们慢慢说,我先催菜去。”说罢,没等她们回应,拽着姜正就走了!
走出屋子,她还体贴的把门给关上了。
看着如同旋风般来回,色色安排妥协的钟老姨奶,在回头望望拽着她袖子哭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姜母,姚千枝忍不住长叹一声。
——我的亲姥姥,放弃吧,你这辈子都斗不过人家!
盘腿坐在炕上,跟姜母脸儿对脸儿,胡雪儿体贴退下,姚青椒留下伺候,姚千枝摸了摸下巴,有选择性的把这些年的经历对姜母说了说,结果……
“我的天啊!!千枝,你,你当了武官了?这多危险,你爹呢?你大伯二伯,你那些个堂哥哥们呢?他们怎么不出门,做甚把你个女娃娃推出来?不成,这不成,老姚家太不讲究了,怎么能这样儿?这是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没把你娘俩看在眼里吗?你今年都有十八了吧,嫁的哪家?你夫家能同意你干这个?”姜母惊的脸色惨白。
“咳咳,我,我还没嫁人。”姚千枝满脸尴尬,轻咳一声。
“什么?”姜母‘膈’一声,身子软倒,眼睛往上翻了。
“老太太,老太太!”这把姚千枝吓的啊,一把托住她背,姚青椒见状,两步前,掐人中按太阳穴,好半晌儿,姜母‘呼’的长嘘一声,睫毛颤了颤,好像缓过来了。
“我的娘啊!”姚千枝抹了把额头冷汗,感觉四肢发软。
……代替亲妈回来看看姥姥,挺好的事儿,在把人家吓死了,这,这,这怎么交代啊!!
“姚家人不讲天良啊!!你都十八了,怎么能不嫁人?”缓过劲来,姜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抱着姚千枝,“我可怜的孙女啊,枝儿啊,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怎么办啊?姚家凭什么不让你嫁人,到做那丧命的勾当?你爹竟然不管,真,真是妄为人父,我和你外祖看错他了,他,他怎么能这样啊?你娘好苦的命,我的枝儿啊,可怎么办?”放声痛哭,姜母都嚎陶出破音儿来了。
姚千枝:……
有点害怕!!
“外祖母,我,我们几个姐妹都没嫁呢,大姐姐比我岁数还大……”所以,她这不算什么啊??
姜母没提起的时候,她自个儿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好吗?而且,她才十八啊,怎么就‘那么大岁数’了!如今多要紧的时节,她哪有闲功夫成亲啊!!
在说了,她跟谁成?难道姚家军那些?看见她腿都发软好吗?
“你大姐姐?蔓儿吗?我记得你比你大三岁……应该二十一了吧,你爷奶怎么一点正形都没有?天从和大兰不管吗?她这岁数,等闲孩子都该进学了啊!!”姜母都愣了,泪眼朦胧的,“你家最小的那个,千蕊都有十七了吧,居然还没发嫁?”
困难到这种程度了?嫁不出去?
不能啊,她记得姚家几个姑娘都挺好看的!
“事儿多,不急着嫁。”姚千枝干巴巴的回。
姜母抹泪,抽泣,“怎么不急?都这个岁数了,姚家人做事不靠谱,老大姑娘不安排嫁人?不成不成,枝儿,你听姥姥的,女人这辈子啊,就活个丈夫孩子,和和满满……姥姥还有丈夫呢,就是命苦没个亲生儿子,你瞧瞧如今不是没了下场?”
“做武将?还要打仗,我的天爷,哪是你个娇养出来该做的,你小时候,我和你娘多疼你,等闲手指扎个刺儿都心疼的不行,哪能挥刀弄棒,做这有今天没明天的差事?你,你爹简直没正经,你听话,就留在姥姥家,别回去了,让你舅舅给你寻个好婆家,咱们安安生生过日子,武将!!打仗!!呸,姚家那么些爷们,谁爱干谁干去?”紧握孙女的手,她恨恨的道。
姚千枝:……
其实我就爱干!
“外祖……咳咳,姥姥,话不能这么说,其实我个人没那么想成亲,还早着呢……”讪笑着推辞,见姜母一脸不赞同,大急着想说什么,姚千枝赶紧拦住她,“我是回京办差的,还领着皇命呢,留在您这儿算哪码子事儿?皇命不能违,不能违。”
“皇帝爷都不讲理啊,哪有不让人成亲的。”姜母就哭。
没完没了的。
把姚千枝给烦的啊!!
“可怜的孙女儿,你娘坑了你啊,她把小郎生的太晚了,顶门立户的男丁那大点岁数,等他能给你撑家业的时候,你都多大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千枝啊,姥姥跟你说,等你娘给小郎娶媳妇的时候,你且得仔细看着,万万不能娶个不容人的进门,你瞧瞧姥姥,儿媳妇向着那外来的,姥姥有苦都难言……”
“你是大姑姐,还不如姥姥名正言顺呢,你爹娘在时还好,等他们没了,小郎媳妇性子不好,到时候受苦的是你啊……”
姜母叙叙叨叨的,姚千枝初时还苦笑着虚应,慢慢的,脸色微微沉下来。
侧头,跟姚青椒对视一眼,姚青椒虚虚的笑,飞快垂下头。
姚千枝眉头紧拧。
姜母确实是在担忧她,完全发自内心,不带丝毫虚假。这点,从她的表情和动作,姚千枝能清晰的辨别出来,她是真心认为做官无用,不如成亲,女孩儿嫁人生子才是正道。哪怕她已做到二品总兵之位,权掌一州之地,在姜母心里,她的未来生活质量如何,还得看弟媳妇性格好不好……
这是什么道理?姚千枝又气又笑,想说什么,然而,瞧姜母泪眼模糊,长嘘短叹的模样,话到喉头,咽下去了。
上京前,大堂姐跟她抱怨过很多回,姚天从和李氏拐弯抹角给她递了,无数泽州公子哥儿的画像,话里话外让她选择,赶紧成亲生子,郑淑媛随郑家来旺城前,姚千叶和姚千朵都被季老夫人侧面问过,甚至,还安排过两次‘相亲’。
——效游的时候和某公子对过眼儿。
就连姚千蕊,早在十五、六岁的年纪,姚天赐和宋氏就开始琢磨起她未来夫家,左挑右选,姚千蔓仿佛还跟她随口聊过,宋氏找她调查男方人品……
不拘现代还是如今,世间对女人仿佛都是这个评价,不经历这些,就不算完整的人生,甚至都白白做人了,而她,就算做尽一切,高高居上,在如姜母这般‘主流人’眼是,最终,她努力得来的所有,还是要继承在姜小郎,或者她未来夫家手里……
对此,她不屑,却也明白,这就是世道。
要不然,姜家那么些男人,她的父辈叔伯们……怎么连一个出头都没有,在诺大姚家军里,如同隐形?说甚三代不能科举,男人不好露面儿,她一个要造.反的人,天高皇帝远,真想推,会推不上去吗?
内里什么念头,不说都看的透,最起码,她和姚敬荣是心知肚明,不谋而合的。
姚小郎五岁了,姚敬荣和季老夫人亲自给他启蒙,日常都教他什么?姚千枝不是不知道。
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她放缓心态,就这么陪着姜母‘嘤嘤嘤’了一下午,期间,钟老姨奶进来好几次,唤她们吃饭,每次都被‘嘤嘤’出去,表情特别一言难尽。
好不容易,姜巧出面把姜母哄好了,一众人在堂屋吃饭,姚千枝简单介绍了情况,钟老姨奶满口子赞,‘有出息、有本事、有能耐、青梅日后有靠、老嫂子有福……’生生好一通夸,让姜母露了笑脸儿,结果不知怎么拐的,说起孩子,钟氏不合时宜的提了一句:隔壁刘嫂子仿佛挺看好巧儿,我记得小姑子对她家小子评价不错,是不是相看相看……
完了!
惹了祸了!
当堂,姜母放了悲声!
钟老姨奶一眼一眼的剜女儿,对着她大腿狠狠踢了好几脚!
姚千枝无意看见,钟氏悔的躲角落里直抽自个儿嘴巴子!
到底岁数大了,孙女孙子在跟前儿,姜母拼命控制情绪,人就有点迷糊,姜正急慌慌找了大夫来,说是‘忧思过度、郁结在心’,发散发散到好,给开了些药,姜母昏昏沉沉睡下来,姚千枝准备告辞。
钟老姨奶焦急挽留,姜正和钟氏拉着不让走,姚千枝推脱了好半天,最终扯出‘皇命难违’来,他们才不甘不愿的松了手,给留了大笔银子——又因此而纠缠了半个时辰——天都黑透了,姚千枝和胡雪儿才走出姜家门。
至于姚青椒——姚千枝把她留下,暂时照顾姜母了,反正她曾是古代小妞儿贴身大丫鬟,时常跟着姜青梅等人回娘家,姜母对她惯熟,留她比较合适。
带着胡雪儿,从姜家逃也似的离开,一路飞奔出长条儿胡同,姚千枝抹了额头细汗,“我的亲娘啊!!”可算是跑出来了!
姜母都把她哭毛了!
“老太太就夫人一个闺女,这些年许过的太憋屈了,您体谅体谅。”胡雪儿笑着安慰。
当初,苦刺姐把她娘找回来的时候,那老太太哭的更甚,足有半个月的功夫,就贴在苦刺姐身边,里外不离,晚上睡觉一个被窝儿,上茅房都跟着,有次苦刺姐蹲的时候长了点儿,那老太太急的都闯进来了……
把苦刺姐弄的,真是哭笑不得。
“老太太不错了,活的挺好。”身子硬朗,人白白胖胖,一哭一下午都没咋地,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家人伺候的正经不错。胡雪儿由衷的说。
对比苦刺她娘,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姚千枝砸巴砸巴嘴儿,“是还行。”
两人边说边聊,她们今儿本就准备探望探望,根本未想多留,就溜哒着来的,根本没驾马车,万没成想耽搁了一下午的时间,出了姜家往宣平候府走,没多大会儿功夫,天就黑下了。
“赶紧的,一会儿宵禁了。”姚千枝抬头看了看天色,出声催促。
胡雪儿加快脚步,两人一路前行。
越过长街,拐过胡同,走了约莫一刻钟的功夫,姚千枝突然停住脚步,伸手指着远处树下,蹲在墙角的黑影,“雪儿,你瞧瞧,那人是不是锦城?”
“啊?!”胡雪儿侧头,眯了眯眼,“哎啊,还真是师爷啊!”
“是吧!我看着就像。”姚千枝拍手,脚步一转,她往霍锦城的蹲身处而去。
胡雪儿连忙跟随。
两人快步来到他身前,霍锦城依然蹲着,脸埋在膝盖里,看不见表情,“锦城?”姚千枝拧眉唤他。
霍锦城仿佛没听见般,一动不动。
“锦城!”姚千枝抬手按他肩膀,“你不是见你外甥女去了吗?怎么?出事了?”她提高声线。
霍锦城来五城兵马司唐家,用的是加庸关小王氏的名义,说是想见见娘家遗脉,按理唐家不会拒绝,毕竟,姜企还是挺有权势的。
如果唐睨是豫亲王的人,他大概率会想拉拢姜企。
“啊!?”霍锦城蹲在角落,正懵怔怔的,耳边响起主公声音,茫然抬头,看着姚千枝的脸儿,“主,主公?”他低声,一脸落寞。
“你外甥女……没见着?”姚千枝伸手把他拽起来。
霍锦城软软的随她动作站起,浑身冰凉,“见,见着了。”他喃喃。
姚千枝惊诧,“见着了怎么还这般?”跟丢了魂似的。
“那孩子……”霍锦城神色扭曲而痛苦,“她不认霍家,管继母叫娘,已经忘了姐姐是她生母,只认豫亲王府……”
“你家出事的时候,那孩子多大?”姚千枝挑了挑眉。
“九岁。”霍锦城喃语。
“半大不小的,懒不着人家孩子,就唐家那情况,认谁当舅舅不行?孩子能活好就不错了,何苦强求她?”姚千枝就劝,“她认霍家,认你,认她亲娘……在她被苛刻嘲笑的时候,你们谁能帮她?她不还得在继母手底下熬,硬犟有用吗?她逃不得人家掌心,就得受人家管制。”
“你私下帮帮就得了,别强求,让孩子过安生日子。”
她这话略显残酷,但很好的安慰了霍锦城,“对,主公,你说的对,我怎么没想到孩子是被迫的,单想着大姐,到忘了暖儿的处境,真真太不该了,可怜暖儿,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就被逼成这般,是我们当长辈的不做法……”口中叙叨着,他强打精神。
姚千枝:……其实那孩子未必是被逼的……
算了,你高兴就好!
捎着霍锦城,她们一行人回到宣平候府,一脚刚刚踏进府门,就见乔茴急匆匆迎上来,“姚姑娘,你总算回来了,今日午时万岁爷下旨,您的总兵位置稳了,太后娘娘命您明日进宫谢恩。”
“哦?”姚千枝挑眉,有些出乎意料。
——
深夜,五城司马兵——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