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楚琅已放开了小宫女的下巴,可那小宫女还是吓到仰着脸一动不敢动,听得太后娘娘问话,抖了半天,才颤颤巍巍回道:“奴……奴婢才……才进宫不……不久……”
苏语怜又瞧了她好几眼,心道罢了,没必要揪着一个小宫女不放,“可能是哀家记错了罢。”
这时楚琅却接过了话:“皇嫂这么一说,本王瞧着竟也觉得有些面熟呢。赤风,你觉得呢?”
一旁尽忠职守扮演石头人的赤风只好抬起了头,目光匆匆地暼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少女,一板一眼道:“末将以为,殿下之所以瞧着面熟,是因为此女子面容同太后娘娘略有两分相似。”
苏语怜微微扬起的唇角僵住了,堪堪才放松的黛眉又颦蹙起来,冷冽的目光重新在宫女的脸上打量。
这是一张清丽白皙的脸,怯生生的眼泪使她看起来颇为楚楚可怜,的确如同楚琅所说,惹人怜爱得很。在赤风的提醒之下,苏语怜发现她的五官竟当真有两分她的影子在,只不过她素来鲜少露出这般战战兢兢的神情来。
眼看着太后娘娘的面色冷了下来,楚琅低斥了一声:“胡言乱语!眼神不好使要你那双眼睛有何用?”
赤风当即单膝跪了下来,“末将不知分寸、胡言乱语,冒犯了太后娘娘,还望太后娘娘责罚!”
苏语怜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吓得园子里的众人都快要跪下请罪了,才冷冷淡淡道:“这世上人和人总有相似之处,赤风将军不过说了句实话,何罪之有?”
楚琅饶有兴味地欣赏了片刻她变幻莫测的脸色,脚步一动,朝她走近了两步,笑吟吟道:“赤风粗人一个,识不清真正的倾城美貌。这世上,即便有人长相能与皇嫂有两分相似,但若是论起风采神韵——”他凝视着她,嗓音低了下来,愈发撩人心弦:“谁也不及皇嫂半分。”
苏语怜明知他只是在刻意恭维她,却还是被他真挚的神态、蛊惑的语气羞得脸颊绯红,小巧精致如白玉的耳垂更是红得滴血。
她虽然心知自己的美貌,但上辈子她嫁给了谢嘉,谢嘉都不怎么正眼看她,更别提夸赞她了。而这辈子,她进了宫做了淑妃娘娘,现在又成了尊贵无比的皇太后,那些大臣也好,宫人们也罢,都不太敢抬头直视她。
她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直白坦荡的夸赞。尽管不知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夸赞来自于摄政王,显得更令人受用。
“咳咳咳……摄政王谬赞了,哀家……”苏语怜极力恢复面无表情,垂眸紧盯着他胸前的图案,微微往后躲了躲,“哀家想起来还有事要处理,便不打扰摄政王雅兴了。”
好在楚琅没再继续靠近她,只沉沉笑道:“皇嫂且慢,您先说一说,该如何处置这个小宫女呢?”
苏语怜顿了顿,心道能顺手救一个人那便救了吧,“小宫女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冲撞了摄政王,也情有可原。摄政王不如就?”
“皇嫂说的是。”楚琅一本正经道:“臣弟又岂是小肚鸡肠、不近人情之人?来人,将人带回泰华宫去。”
???苏语怜难掩诧异地望了他一眼,不是说要放过这个小宫女吗?顷刻间,她在楚琅高深莫测的笑容中渐渐反应了过来。看来是她多虑了。
“怎么,皇嫂对臣弟的处置方式不满意?”
苏语怜收回了眼神,一拂袖,转过了身子,藏起了复杂的表情,语气平淡道:“哪里,摄政王想要如何便如何罢,哀家且先回宫了。”
回宫的路上,太后娘娘的步子越迈越快,身后的宫女太监们小心翼翼地紧跟着,大气不敢喘一声。
“小姐,您怎么看起来……如此生气?”夏望跟在苏语怜身后踏进了内殿,关上了殿门,走到她身边,小声问道。
苏语怜靠坐到暖榻上,面无表情地暼了她一眼,“有吗?我看起来有很生气吗?”
夏望点了点了头,又犹豫道:“是不是……摄政王千岁太过……”她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这位捉摸不透的摄政王了。
苏语怜一听她提起楚琅,眉心又皱了起来,闭上眼眸摆了摆手,“少跟我提他。”
几日前,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楚琅承诺了要放权给她,让她参与朝政,可事实上,一来她之前从未接触过朝政,二来她在朝中人脉稀疏,除了明面上支持她的王尚书,其他大臣都还处于观望的阶段。
因而,说的再好听,大权依旧牢牢掌握在楚琅手中。她必须想办法突破了。
夏望见她一副头疼的模样,便站到了她身后,搓热了双手,轻柔贴到了她的两侧太阳穴的位置,动作娴熟而小心替她按压舒缓头疼。
她的力道不轻不重,手指温热,苏语怜被按地很是舒服,渐渐放松了精神。就在她快要陷入昏昏欲睡时,门外传来小太监的禀报声:“太后娘娘,太皇太后宫里来的孙公公求见!”
苏语怜瞬间便从昏沉的意识中清醒了过来,略有些惊讶道:“太皇太后?”
她入宫三年,同寿康宫这位太皇太后并无太多接触。初始时每日还要例行请安行礼,后来太皇太后借静养之名,连请安都免了。如今,太皇太后更是深居寿康宫,闭门不出,今日,怎么想起派人来她这未央宫了?
心思百回千转,动作上却毫不耽误,苏语怜在夏望的搀扶下起了身,夏望便扬声道:“孙公公请进来吧!”
殿门被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公公走了进来,“奴才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苏语怜笑了笑,“孙公公今日来哀家这未央宫,可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有何旨意?”
孙公公的腰身依旧是躬着的,“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今日是奉旨前来送几个机灵的小太监过来未央宫,伺候太后娘娘的。”
苏语怜微微一愣,太皇太后特意送几个小太监来她宫里,这是什么意思?犹豫了片刻,她不动声色道:“太皇太后心意哀家心领了,可哀家这未央宫并不缺太监啊。”
孙公公一副为难的神情,“这……奴才只是奉旨行事,太后娘娘您看……”
苏语怜沉吟了一番,决定不论来者善还是不善,暂且收下。寿康宫那位虽说早已不管事,可毕竟根深叶茂,如今又是齐王身后的后盾,她暂时不想得罪。
她轻轻颔首,算是应下了。孙公公见状,双手合起拍了两下,便有两个太监模样的男子垂首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道:“奴才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这两人的嗓音清亮温润,中气十足,哪里有半点太监的该有的模样?
苏语怜的眉头拧了起来,声音也变得极为冷凝:“孙公公,你确定没送错人来?”
第26章
“回太后娘娘的话,这两个小太监是千挑万选的,机灵勤快,万万是不会错的。”
苏语怜的脸色青了红,红了青,如此几番下来,又恢复了常态。她在心中自我劝解道,一定是她多心了,先皇驾崩不过月余,太皇太后不至于在这时候亲自给她送来两个……男宠吧?这世上哪有这样做婆婆的?
想到这里,她放下了心,仪态端庄地笑道:“既是如此,劳烦孙公公替哀家向太皇太后传达谢意,哀家寻了空一定亲自前往寿康宫给她老人家请安。”顿了顿,又唤道:“夏望,送一送孙公公。”
夏望亲自将孙公公送了出去,苏语怜也懒得瞧还跪在地上的两人,坐到了桌前,吩咐站在一旁的伺候的太监:“小李子,先将他们带下去安置了罢。”未央宫的确不缺人手,她素来也不喜其他宫人近身伺候。但未央宫这么大,安置两个小太监还是绰绰有余的。
小李子应声,正打算将两人带下去,便听其中一个小太监大着胆子道:“太皇太后命令奴才二人贴身侍候太后娘娘,还望太后娘娘恩准。”
李公公吓得连忙抬头偷瞄了一眼太后娘娘的神色。他来未央宫也有两年了,深知这位主儿可算不上好说话,即便是面上惯常带着一抹浅笑。果然,他眼见着太后娘娘的脸色一下子便难看起来。
苏语怜的语气有些不耐烦了,“哀家身边已有人伺候了,不需要你们。小李子,带下去。”
“太后娘娘!”小太监急了,猛地抬头口不择言道:“奴才能伺候太后娘娘的地方有很多!”
即便苏语怜再怎么不想往歪了想,此话一出,她也明白了小太监口中的“伺候”到底是怎么回事。久违的怒火瞬间燃了起来,抬手便将桌上的茶盏摔了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茶盏碎片和着热烫的茶水溅了一地,就在离两个小太监咫尺之远,但跪在地上的两人仍一动不动。
她气到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们是什么东西,也敢来哀家面前造次?”
殿门内外的宫人们顿时跪了一地,“太后娘娘息怒!”
“太后娘娘息怒,何事值得您动如此大的肝火?”殿外传来一道温婉的声音,燕诗青的身影随后出现在了内殿中。她如今已经被封为太妃,仍居住在以前的偏殿。
苏语怜的气还是理不顺,送两个太监来未央宫监视她,她都能忍,但送两个男宠来羞辱她?她气得头晕,连燕诗青也不想搭理。
燕诗青瞧着地上跪着的两个小太监,疑惑的目光望向了李公公,李公公小声道:“方才寿康宫送来了两个小太监,可又不仅仅是太监……”
李公公说得隐晦,可燕诗青心思活络,稍稍一琢磨,大约明白了前因后果,“还不快将人带下去?”
这回两个小太监不敢再多话,顺从地跟着李公公退下了。
燕诗青款款走向苏语怜,一边轻声细语道:“虽说是太皇太后的一番心意,但您若当真不喜欢,随意打发了便是,动怒容易伤了您的身子。”
“哀家何曾受过此等羞辱?”她看起来像是那种丈夫前脚逝世,后脚就饥渴难耐到需要男宠的人吗?还是两个!
“倒也未必是羞辱。”燕诗青将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寿康宫那位心思向来深沉,做出此等不合时宜的举动,恐怕另有深意。”
苏语怜在她的声音中渐渐恢复了冷静,眉心又微微拧了起来,“你的意思是……”
“不好妄加揣测。但臣妾以为,太后娘娘不如顺势收了这份大礼,想来也是后面是有用处的。”
历朝历代,先皇驾崩后,皇后顺理成章荣升为皇太后。不论是年过半百或是正值妙龄,漫漫守寡岁月中,在后宫之中养几个男宠,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只要男宠的脚不跨向前朝,无伤大雅,皇上和大臣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太皇太后亲自给皇太后送男宠,这种事当真是闻所未闻,令人难以置信。难道,寿康宫那位是在试探她?但用这种方式能试探出什么来?
“罢了罢了。”苏语怜摆了摆手,撑着脑袋,闭上了眼眸。方才被夏望舒缓了的头疼,现下更厉害了一些。
燕诗青见状也不再提这件事,转而同她说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苏语怜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兴致不高。直到夏望回来了,燕诗青便知趣地提出了告退,明日再来陪太后娘娘说话。
夏望方才在门外已经听小李子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讲明白了,这会儿见自家小姐浑身都散发着“我很生气”的气息,不由笑道:“小姐,您别生气了,不就是两个男宠吗,奴婢瞧着模样是一个赛一个俊俏呢!”
苏语怜闻言,睁开眼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你喜欢,哀家便赐给你好了,一晚两个,保证给你伺候好了。”
“哎哎哎!别别别!”夏望连忙摆手,“奴婢开个玩笑而已,小姐您还是留着自己……”最后几个字在她家小姐凶狠的眼神中消了声,转而又道:“不过,小姐,奴婢怎么觉得,这种事不像是寿康宫那位能做得出来的呢?”
苏语怜像是突然被她的话打通了某个思路,直起身子若有所思道:“不是寿康宫那位,难道是……齐王?”
她的脸又黑了下来。这种不着调的事情倒更像是齐王干得出来的,借了寿康宫的名义,打着送太监的名义,给她松了俩男宠。
但是,齐王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还能有什么原因,这齐王这么做,一来是想讨好您,二来,顺便监视您呗。”
“哼。”苏语怜冷哼了一声,“这齐王莫不是将哀家也当成了同他那样的好声色之徒了。”
夏望笑嘻嘻地回道:“小姐您别说,这两男宠真的相当俊俏……哎哎奴婢错了奴婢错了!”
苏语怜打算一切照常,按兵不动,可她不知道的是,那两个男宠一踏进未央宫半步,消息便传到了刚回到仪元殿的摄政王耳边。
彼时楚琅手中正端着一杯热茶,下一瞬间,砰的一声响,那茶盏便在他手中碎成了渣渣。热烫的茶水洒了一手,他却无动于衷地一字一句问道:“太后娘娘,作、何、反、应?”
小太监马不停蹄地跪下,头都要低到地上去了,“太后娘娘大发雷霆,扔了茶盏,后来是丽太妃进来劝阻,才将人带了下去。”
楚琅接过了身旁宫人递过来的锦帕,擦了擦手,“很好。”
第二日,苏语怜照常牵着小皇帝上早朝,应付那些迂腐又虚伪的大臣们,同一手遮天、深沉难测的摄政王周旋,试图抢夺一两分的主动权。
但她总觉得,今日摄政王盯着她的眼神比往常更……幽沉?她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那双凤眸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自翻涌,随时可能会倾闸而出。
她下意识躲闪他的目光,下朝后迫不及待地牵着小皇帝离开了金銮殿。将小皇帝送去御书房读书,同少傅交流探讨了一番,午膳后才回到自己的寝宫。
闲下来了,她突然想起了那两个男宠。撑着脑袋细细琢磨了好半晌,她对一旁忙忙碌碌的夏望道:“晚一些,将昨儿个送来的那两个男宠带一个过来。”顿了顿,她补充道:“带长得更好点的那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