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有摄政王你在我才会如此担心啊!夏望忍住了到嘴边的话,默默退到了一旁。
楚云廷见皇叔父站在母后身边,只敢小步小步地走近了些,老老实实地请安:“儿臣给母后、皇叔父请安。”
楚琅居高临下地“嗯”了一声,苏语怜露出了一个若无其事的温柔笑容:“好孩子,今日怎么下学这么早?”
“不早了母后,儿臣早就下学了!但是没等到母后来承乾宫,儿臣便来未央宫给母后请安了!”
苏语怜心道,还不是怪你皇叔父。正方她准备唤小皇帝过去她身边,便听摄政王又不冷不淡地开了金口:“皇上,你也不小了,应当尽早学会自立,不能再这么依赖你的母后了。”
不小了?苏语怜忍不住偏头用眼神质疑,五岁是多大了?你想要离间我们母子之间的关系,也不必做得这么明显吧!
而楚琅只回了她一个可恶又撩人的笑容。
楚云廷哪知道大人们之间的波澜诡谲,只知最好不要得罪皇叔父,便满口先应下:“是……皇叔父说的是!”
摄政王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苏语怜实在是受不了他了,不客气地开口赶人:“摄政王日理万机,想必一定十分繁忙,今日便请先回罢。夏望,送摄政王回宫。”
这回他倒是干脆得很,“好,臣弟便先告退了,还望皇嫂,多多保重身子。”说罢头也不回地几大步便消失在了她面前,当真是挥一挥衣袖,丝毫不留恋。
苏语怜却又被他如此干脆利落弄得莫名有些心梗,这是占完了便宜拍拍屁股就走了?完全忘记了,明明是她叫人家走的。
“母后,您的嘴唇怎么肿了?”楚云廷见皇叔父走了,立马撒开脚丫子奔到了苏语怜身旁,凑近了才发现母后唇上的异样。
苏语怜回过神来,一把捂住了红唇,片刻后又放了下来,假咳嗽了几声,哄骗他道:“无碍,母后方才吃了辣子,辣肿了。”
楚云廷毫不怀疑地“哦”了一声,小眼神却又暼到了母后脖子上的红肿印迹,一下子叫了出来:“母后!您脖子上也肿了!”
苏语怜下意识又捂住了脖颈,尴尬到简直想打个地洞钻进去,还得继续硬着头皮编瞎话:“无碍无碍,母后这里最近来了一只巨大的虫子,一直没能捉住,恐怕是虫子咬的。”
楚云廷急得干瞪眼:“那怎么办呢母后?”突然,他的小脑袋灵光乍现:“要不您到儿臣的宫里先住着,叫人把未央宫打扫打扫,杀死那只虫子!”
这样,母后也能随时陪着他了!他自觉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完全将顷刻前皇叔父的训诫抛诸脑后。
苏语怜还沉浸在“偷情被儿子发现”的羞愧中,此时无论楚云廷说什么,她也点头应了。
于是她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暂时搬进了承乾宫。等到她彻底回过神来,发觉不太妥,可看着小皇帝欢欣雀跃的小模样,也说不出要回未央宫的话来。
*
自从那日之后,苏语怜再上早朝,便不由自主地安分了不少。她甚至不太敢同楚琅对视,也生怕他下朝后叫住她说些有的没的。
然而令她感到疑惑的是,楚琅对她的态度同往常并无半点不同,仿佛那日未央宫内殿中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臆想。若不是她皮肤太过于娇嫩,过了好几日脖子还有些隐隐的刺疼,她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饥渴过度才会……
就这样平静地过了好几日,苏语怜渐渐放下心来。兴许摄政王只是一时兴起,过后便忘了罢,毕竟她是他守寡的嫂子不是吗?
她的胆子又大了起来,开始琢磨着如何培养心腹,一点一点建立属于自己势力网。
不过她倒是发现了住在承乾宫的一个好处,她若是想见某位大臣,变得名正言顺起来。
她第一个想起来的,是沈怀卿。
上辈子沈怀卿护国有功,很快便被楚琅升至中军都督府大都督,加封辅国将军。这辈子,关于这部分倒是没什么变化,一模一样。
她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想到哪里便要做到哪里,很快,她便以小皇帝的名义,在承乾宫召见了沈怀卿。
沈怀卿在踏进承乾宫之前,都不知道未央宫那位太后娘娘也在,因而打眼瞧见了坐在椅子上的苏语怜,他愣得回不过神来。
三年多前的那场春日宴,是他最后一次私下里见她,并且完全称得上是不欢而散。不久后他入宫当差,万万没想到,她竟然也进了宫,做了淑妃娘娘。
此后,他们再也没有在私底下单独见过面。他亲眼看着她一路走过来,走到了皇太后的尊位,牵着小皇帝的手,坐在龙椅上同文武百官,同权倾朝野的摄政王周旋,面上永远维持着端庄矜贵的表情。
“赐座沈将军。”苏语怜吩咐了一声,沈怀卿这才清醒过来,连忙行礼:“微臣拜见皇上、太后娘娘!”
苏语怜笑了笑,“沈将军不必多礼。”随后示意夏望,夏望会意,令宫人们尽数退下,自己带着小皇帝去了外殿。
殿内只剩下熟悉又陌生的两人。
沉默的氛围中,沈怀卿忍不住先开口问道:“不知太后娘娘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苏语怜温柔地望着他,“沈将军,哀家同你也算是……实打实的青梅竹马。哀家今日找你过来,不过是叙一叙旧,你不必如此紧张。”
“微臣惶恐。”沈怀卿心知太后娘娘找自己来,绝不是叙旧那么简单,但他再也不能像几年前那样,当着众人的面拆她的台,说苏语怜你这丫头摆了个鸿门宴,准又是在算计我。
“唉……”听到他的回答,她不由叹息一声。其实她倒有些怀念起曾经和沈家二哥互怼的日子了,虽然她早已清楚,展现在她面前的沈怀卿只是伪装后的他。
太后娘娘不说话,沈怀卿也不敢妄言,两人就这么相对无言,久到苏语怜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一道低低的问声:“太后娘娘……这段时日还好吗?”
“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呢?”苏语怜起了身,走到书案前,望着案上一张崭新的白纸,缓缓道:“孤儿寡母,风口浪尖,前有狼后有虎。这样的处境,将军说,是好还是不好呢?”
沈怀卿被她的话惊得僵直了脊背,一动不动。他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地吐露,尽管他也明白,她说的皆是实话。
苏语怜也不逼他回答,话锋一转,“沈将军,你在摄政王手底下做事也有一段时日了,觉得如何?”
“摄政王雄韬伟略,非我等常人可企及,微臣十分钦佩。”
“呵呵呵,是吗?”苏语怜笑了一声,“同先皇比起来呢?”
沈怀卿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单膝跪下,“先皇英明神武,对微臣的知遇之恩,微臣万死不敢忘。”
先皇对他有知遇之恩,摄政王也有,更甚者,他如今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全靠摄政王一手提拔。
苏语怜并没有叫他起来,只淡淡道:“先皇驾崩那一日,哀家并未守在他身边,但他却将幼帝——乃至大楚江山的一半,都交付于我,我每日夜半醒来,惶惶不安,怕这份重担我扛不住。”
沈怀卿垂首不语,苏语怜亲自上前,扶起了他,“卫国公同我父亲一样,都是大楚的三朝元老,先皇临走之前,同样也将幼帝和这万里江山交给了诸位元老。自然,也包括为了守卫皇宫奉献一切的沈将军。”
他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依旧没有抬头直视她,但语气坚定:“太后娘娘放心,沈怀卿依旧是那个为了大楚,为了皇上,万死不辞之人。”
“有你这句话,哀家便放心了。”苏语怜转过身,轻轻拭了拭眼角,轻声道:“沈将军且先去忙罢。”
沈怀卿应声告退,在他即将离开这间令他心绪浮动的内殿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一声:“沈二哥,我有时候真的很累……”
他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离开了承乾宫。
沈怀卿走后,不消片刻,夏望便返回了内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小姐,沈将军说了什么?”
苏语怜正执笔落字,眉眼丝毫不动,“还能说什么,自然是那些陈词滥调的表白忠心。”
夏望哼了一声,“哼,可这忠心到底是向谁表的,可就说不好了。”
“你说的没错。”
楚琅掌权后,第一件事便是大刀阔斧地改换京中要职,除了那些盘根纠结的世家一时难以动摇,能换血的职位,基本上都是由他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不仅仅是沈怀卿,还包括谢嘉。
苏语怜眼里的神色很冷,运笔却丝毫不受影响,“先皇在位时,对待沈怀卿称得上是优待,否则他也不会升职升得如此之快,而卫国公府更是常年受先皇恩惠。但凡沈家人心中有一丝感念先皇之恩,便不该在这种时候完全倒向楚琅。”
夏望若有所思,片刻后犹豫道:“您说的是,可万一呢,万一沈怀卿就是忘恩负义,沈家就是不愿意淌这趟浑水呢?”
“赌一把罢了。”苏语怜停笔,夏望上前将她写好的字小心拿了起来,迎风晾干。
赌输了便输了,若是赢了,她会给自己和楚云廷赢来重要的一码。
她抬眼瞧了瞧自己方才写的字,黛眉微颦,摇了摇头,“扔了吧。”
“为什么呀小姐,这写得不是挺好的吗?”
“扔了,夏望。”苏语怜毫不停顿地转身走了出去。
楚云廷正精力十分旺盛地在承乾宫门口翻跟头,苏语怜远远瞧了一会儿,才走近道:“皇上这跟头翻得是越来越漂亮了。”
小皇帝听到她的声音,最后一个跟头漂亮落地,兴奋地朝她跑了过来,“母后母后,云廷的跟头翻得好吗!”
他的小手在地上摸来摸去,摸了一手的灰,往她身上一扑便是一个五爪印,她也不介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夸奖道:“厉害厉害,云廷最厉害了!对了,云廷是想习武了吗?”
小皇帝一听到习武,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道:“想啊想啊!云廷习武后就可以保护母后了!”
苏语怜失笑,这孩子怎么时时都想着她呢?她原先想着,至少等他到七岁时再加射御武课程,没想到小家伙小小年纪,对习武倒是感兴趣得很。
“既然云廷喜欢,明日母后同你皇叔父商量,给你找几个师傅,教你习武好不好?”
小皇帝还没来得及高兴地蹦起来,便听身侧传来一道略显轻挑的声音:“皇上想习武那还不简单,三皇叔亲自教你啊!”
苏语怜费了一番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不冲齐王翻个白眼。他借太皇太后之名往未央宫送男宠的事她一直还没找他算账,而他因为送来的男宠被楚琅随意处置了,也暂时安分了一些时日,不敢再搅出什么浪来。
可现在看来,这位齐王的安分期到此又结束了。
她面对着楚衡,皮笑肉不笑地拒绝道:“齐王不是要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吗,就不麻烦齐王来教导皇上了。”
开玩笑,把云廷交给他,万一交成跟他一样不着调,那大楚的江山就完了。
或许是她的不愉散发得太过明显,楚衡上前几步,面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低声下气道:“臣弟哪里做错了,惹得太后娘娘不快,还望太后娘娘言明。”
苏语怜冷笑了一声,到这个时候还装傻呢。她也压低了声音,“齐王,哀家呢,素来只喜欢坦诚之人。有人背后里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不被哀家发现也就罢了,若是不巧被哀家发现了……”她刻意留了半句话,只叫他自己尽情去填补。
楚衡面上的笑容在她说到“见不得人”几个字时,便有些挂不住了,却还是厚着脸皮,假装生气道:“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竟敢在太后娘娘背后搞小动作?”
他的厚脸皮,简直令苏语怜叹为观止。她不欲再与他纠缠,却也不能把话说死,两人的关系彻底僵了对她没有好处,至少目前齐王拥有的势力比她强的多,她还需要他的力量。
正当她打算牵着小皇帝回宫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某个背着光走过来的身影。
她心中一阵狂风刮过,不是吧?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又被楚琅逮到了!
她的身体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同齐王的距离,抢先开口道:“今日这承乾宫也是热闹得紧,先是齐王,摄政王这也来了。”
楚琅面上的神情无喜无怒,眼里仿佛看不到其他人,一路盯着苏语怜走了过来,盯得苏语怜直心虚,即便她今日明明没有做任何不妥当的行为。
楚衡像是感觉不到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自顾自道:“摄政王,你来得正好,本王正在同太后娘娘说亲自教导皇上习武一事。”
楚琅终于把眼神分了一点给他,冷淡道:“你能教皇上什么?”
苏语怜心中给他鼓了个掌,说得好,正是她想问又不好问的,齐王你能教皇上什么?
楚衡脸上的笑容尬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这个楚琅,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拆他的台,将他的脸打得啪啪直响。但他还不能有任何反抗,只能继续道:“摄政王此言差矣,本王虽说不及摄政王武力高强,但教皇上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楚琅平静的但仿佛天生自带鄙夷的目光自他脸上一扫而过,转向了扒拉着苏语怜的衣摆不说话的小皇帝,“若是皇上当真想要习武,本王亲自来教。”
此言一出,楚云廷连掩饰都忘了,拼命地摇头,也不敢说话,就使劲地拽着母后的裙摆,求母后替他拒绝皇叔父。
苏语怜何尝不知小家伙心中所想,但她也有些犯难,拒绝齐王,拒绝便拒绝了。这拒绝摄政王,恐怕有些难。
漫长的沉默中,楚云廷都快要绝望了,苏语怜突然灵光一现,组织了一番语言,轻声细语道:“摄政王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教小孩子习武呢?不如挑选一位京中的将军来教导皇上罢。”
“哦?”楚琅沉沉地望着她,唇角微微扬起:“如此,皇嫂心中可有推荐人选呢?”
苏语怜假装思索了一番,“哀家以为,辅国将军沈怀卿沈将军,便是合适的人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