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卧在床榻上的人,神色略有些黯然地微微阖上了凤眸, 嗓音又低又哑:“罢了,我这副半身不遂的模样, 还喝什么水。”
苏语怜顿时被愧疚和心疼一齐击中了心脏。他为她挡了一箭,被伤成这样子,命悬一线差点没能醒过来,她却如此矫情, 连这一点小事都不愿意为他做。
想到这里, 她红着脸蛋,扭头看了一眼杵在门口的赤风和夏望。那两人明显还没反应过来,呆愣愣地望着她,直到楚琅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你们先下去罢。”
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军人的服从天性还是令赤风第一时间选择了告退,顺带拉了一把迟疑的夏望,并贴心地关上了房门。
“干什么?你别拉我, 摄政王不是想喝水吗?哎哎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随着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苏语怜扭过了头,垂眸盯着自己手上端着的那一盏茶, 迟迟不知该如何下嘴。
“阿怜是不是成心想渴死哥哥?”半晌等不到人的楚琅,出声催促道。
苏语怜心一横,罢了,不就是喂他一口水么,他都不嫌恶心了,她有什么好怕的?本来就是照顾病人,不必多想。
她含了足足一大口的茶水,面对着他侧撑着脑袋,秉持着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原则,直接凑过去堵上了他苍白冰冷的唇。
他倒真像是渴极了,卷过了她口中的茶水,迫不及待地吞咽下去。其实这姿势依旧别扭得很,顺着两人唇角流下的茶水都打湿了枕巾。
苏语怜喂完了一口便想退开,可逐渐温热起来的唇舌却活络了起来,牙齿不轻不重地咬着她的下唇,不肯放开。
“唔唔……”她模糊不清地抗议了两声,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推他,可转念间又想起他正身负重伤,要去推拒的手便顿在了两人之间,难得乖顺地任由他厮磨着。
不过好在他此刻并没有充沛的精力,亲热了片刻,便主动放开了她。
苏语怜直起了身子坐在他身旁,面上的红潮倒是退了,白玉似的耳垂依旧鲜红,语气软软地抱怨道:“你就仗着自己不能动,可劲儿地折腾我吧。”
“呵呵。”楚琅闷笑了两声,却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痛得微微皱了皱眉。
苏语怜立即紧张地扶住了他的腰,探头去瞧他背后的伤,见没有血渗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别笑了,笑我一下伤口疼一下,划得来吗?”
楚琅悠悠然回道:“划得来,怎么划不来?”
苏语怜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得柳眉倒竖,又碍着这是个病人,不好与他计较。
午膳后,大夫又过来了一趟,替楚琅诊脉后,再次惊叹于他如此强悍的身体,确认了并已无性命之忧,接下来只需按时服药,好好调养,很快便能恢复如常。
楚琅醒了,苏语怜六神归位,不再像个没头的苍蝇,因而对自己昨日的态度也感到十分不好意思,轻声致歉道:“昨日是我太过心急莽撞了,多有得罪,还请先生海涵。”
“哎,夫人不必多礼。”大夫摆了摆手,乐呵呵道:“我完全能理解夫人的心急,能看出来这位相公和夫人的感情十分深厚,倒是叫人心生羡慕了。”
苏语怜闻言愣了愣,“什么夫人?”
那边楚琅却极为自然地接过了话,“先生说的极是,这两日麻烦先生了。赤风,送先生一程。”
等到大夫一只脚都踏出了房门,苏语怜这才回味过来,“瞎说什么呢,谁是你夫人了?”
楚琅微微挑了挑眉,眼角眉梢尽显愉悦,“这又不是我说的,是那位大夫说的,阿怜冲我发火可没道理了。”
苏语怜被他噎住,心道既然你如此清清白白,那你方才为何不主动澄清,任由那大夫误会?
似乎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楚琅施施然笑道:“其实也不能怪人大夫认错了,想来是阿怜同哥哥很有些夫妻相罢。”
他的脸皮越来越厚,可苏语怜还是削薄的一层,今日不知是第几次红了脸,轻声骂了一句:“不知羞!”
而这不知羞的某人,今日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折腾她,既不让赤风服侍他,也不让夏望近身,不管要什么都要苏语怜亲自来做。
苏语怜倒也是任劳任怨,她可完全没有立场去嫌他烦,不然就显得她很是忘恩负义了。
但一天的好脾气,在夜幕时分终于还是没撑得住。
“我叫赤风进来。”
“不要。他一个大老爷门儿,粗手粗脚的,我不习惯。”
苏语怜黛眉颦蹙,“那我就习惯了吗?我不做,要么我叫赤风进来,要么你就忍着。”
楚琅的回答简直幼稚到令人发指,“我不要,我就要你。”
两人一站立,一躺着,互相对峙,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肯先让步。
好半晌,还是苏语怜没能撑得住,身子软了下来,半跪在床榻边,好声好气地打着商量:“你就忍一忍嘛,我瞧着赤风也是个很心细的人,他不会弄疼你的。”
楚琅眉心微蹙,眼神复杂地盯着她,语气不冷不淡道:“怎么,你看起来很了解他的样子?”
苏语怜不由地啧了一声,某人这飞醋竟然吃到了自己属下的身上,也是不容易了。她嘟嘟囔囔地回道:“我才不了解他呢。”但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我!
“啧。”楚琅也跟着啧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不就是擦个身子,至于如此提防着吗?哥哥都这副模样躺在这里了,还能对你做点什么呢?”
按理说,这种低级的激将法对苏语怜,应当是起不了作用的,可此时她心绪不太稳定,脑子一热,便拍腿而起,“行!我来给你擦身子!”那豪气干云的小模样,逗得楚琅要费劲全身的力气才能克制住不笑出声来。
很快,赤风拎着一大桶的热水,夏望端着脸盆,两人一起走了进来。
赤风倒是很有自觉地撸起了袖子,准备替主子擦一擦身上的血污和汗渍,谁知太后娘娘斜睨了他一眼,“放下。”?赤风茫然地望向了楚琅。
苏语怜顿时觉得自己挑拨离间的机会来了,笑眯眯解释道:“楚公子嫌你力气太大,粗手笨脚的,怕你连擦洗身子这种活儿都干不了。”
此言一出,连夏望都在一旁抽了一口气,这摄政王千岁未免也太不给赤风将军面子了吧!
可当事人却像没事人似的,刷地放下了袖子,干脆利落地拱手告退:“如此便麻烦太后娘娘了,属下先行告退。”面上更是看不出一点波澜。
……挑拨离间计划失败,苏语怜幽幽地瞅着床榻上好整以暇的人,开始动手拧热巾。
看出了她的郁闷,楚琅笑道:“赤风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什么话没听过?你方才那几句,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苏语怜认命地走了过去,先从他的脸上擦起。
“哼,本来我也没指望能怎么样。”她伸出细葱似的手指,拨开了他额前的碎发,热乎乎的毛巾从饱满的额头,往下滑到高挺笔直的鼻梁,转而又擦了擦面颊和下颌处。
虽然做之前百般不情愿,可一旦答应了,她便比谁都认真。她一边认真地擦拭,一边在心中赞叹道:这张脸果真是哪哪儿都完美无缺,有时候她真的忍不住怀疑,这样的美貌是真实存在的吗?
“好了好了,你是要将哥哥的脸擦烂不成?”热巾下传来闷闷的声音。
苏语怜回过神来,拿来了热巾,突然隐隐觉得这番对话,好像从前发生过一样。
“等一下,楚琅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自称我哥哥的?”她竟然毫无察觉,让他占了这么久的便宜!
“嗯哼?”楚琅冲她露出了一个蛊惑人心的笑容,“叫了这么久了,你才反应过来?小笨蛋。”
苏语怜不干了,“哎,我可是你嫂子,你怎么能这么没大没小呢?”
楚琅一听就噗嗤一声笑了,“嫂子?阿怜见过哪家嫂子同小叔子抱在一起亲吻,难舍难分?”
“你!”苏语怜被他这□□的言语调戏,气得差点没把毛巾扔到那张可恶的俊脸上,这人怎么还有脸说呢?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没必要跟一个病人计较。
呼吸吐纳间,她重新调整了表情,开始解他的衣衫。
一开始她还扭着头,只留一点眼角余光,可当他从背后一直缠绕到胸前的绷带露了出来,她又心疼了,小心翼翼地用热毛巾擦拭着裸露出来的肌肤,尽量不碰到绷带。
“你当你是在挠痒痒呢阿怜?重一点,不疼的。”
苏语怜一抬眸,对上了他平静深邃的眼眸,不知怎么地,鼻子又有些发酸。
“你不用觉得欠着我的。这一箭,是我甘愿替你挡的,但是我不是用来还十年前你的救命之恩的。”楚琅深深地凝视着她,“我们之间,永远不能两清,你明白吗?”
苏语怜霎那间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明白了今日他为何单单只折腾她一人。他是不想让她一直在心中觉得歉疚。
未待她说出什么话来回答他,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得敲门声,赤风的声音难得紧张起来,“殿下,娘娘,我们必须立马撤离此处!”
作者有话要说: 楚^幼稚^不知羞^琅上线,
阿怜:真想把毛巾扔他脸上——等一等,这么帅的脸又没做错什么,还是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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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楚琅面色微微沉了沉, “进来。”
赤风也顾不上失礼了,一掌大力地推开房门, “殿下,属下接到密报, 有一队人数未知的黑衣人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客栈, 恐怕来者不善!”
他连夜放出信号,但此事不宜兴师动众, 恐召来更多的敌人,便也只调来十数亲信暗卫。而对方来了多少人暂时还摸不清楚, 殿下又受了重伤,当前之计唯有撤出此地,尽快回宫。
苏语怜的目光里是止不住的担忧,语气更是自责:“可你的伤……都怪我, 非要看劳什子花灯……”
“无碍。”楚琅用平静的眼神安抚她的情绪, “先离开这里。”
赤风搀扶着楚琅,苏语怜和夏望跟在两人身后,一行人沉默着小心地从侧门出了客栈。
侧门外早有一辆马车在等候,几人迅速上了马车, 一声驾喝,马车便疾速向皇宫的方向去了。
车夫不敢耽搁,但行驶速度快了便难免颠簸, 楚琅被颠得面色越来越苍白,额前也有大颗的冷汗渗了出来。苏语怜一直在悄悄观察他的神情,见状也无计可施, 只能凑了过去,将他整个人揽进自己的怀里,希望能缓解一丝他的痛苦。
“你是不是很疼?楚琅,忍一忍,再忍忍,我们马上就回宫了……”她一边抚摸他的头发,就像抚慰楚云廷那样,一边呢喃道:“以后我再也不出宫了……”若是出宫一次,代价如此大,她宁愿一辈子困在宫中。
是她太蠢太任性妄为了,明知楚琅如今的处境,危机四伏,八方蠢蠢欲动,还是任性地让他带自己出宫。
楚琅放松了身体,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声音虽低沉,语气却玩笑似的:“阿怜若是肯叫一声哥哥,再亲亲哥哥,就不疼了。”
苏语怜这回倒没再呛他,微微垂眸盯着他的眼睛,轻柔问道:“真的吗,楚哥哥?”
他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凤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明显的笑意,“自然是真的了,哥哥从来不对阿怜说谎。”
“好。”苏语怜应了一声,缓缓凑近他的俊脸,“楚哥哥可要记住了,若是有一天你骗了阿怜,那么——”剩下的半句话,消失在了两人贴合的唇瓣间。
楚琅面上的笑意微微凝滞了片刻。他们之间有过好几次亲吻,有的激烈,有的绵长,有的如同蜻蜓点水,可这一次,是她第一次主动。
虽然是被他哄了才亲了上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到呼吸交缠分不清彼此,他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微微颤抖的眼睫,薄如蝉翼,漂亮又脆弱。
他觉得自己的胸腔中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要破腔而出,可在战场上无数次生死厮杀之中练就的,对危险敏锐至极的感知力,令他的身体反应快过思维,迅速地将苏语怜扑到在榻上。
几乎是同一瞬间,咻的一声,一枚尖锐的暗器穿破了空气,死死地钉在了马车的后壁。
苏语怜尚未来得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便听马车外传来赤风的大吼声:“殿下小心!”随即又传来一阵激烈的刀剑搏斗声。
苏语怜回过神来,便听到夏望惊恐的尖叫声,下意识就要爬出去,“夏望,不行!夏望还在马车外,她不会武功!”
楚琅一把拉住了她,低声斥道:“别动!刀剑不长眼,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她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真的不想再给楚琅添任何麻烦了,可她也不能躲在马车里,眼睁睁地置夏望于不顾。上辈子,她已经害死了夏望一次,难道这辈子又要重蹈复撤吗?
“咳咳……咳咳……”楚琅咳嗽了几声,“我现在无法判断,他们的目标到底是我还是你,亦或是两者皆有。所以,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说话间,突然一把利剑从马车窗外刺了进来。楚琅指尖凝了一股气,铛地一声撞上了利剑,硬生生折断了那柄剑,随后又一掌将马车震得四分五裂,揽起了傻住的苏语怜,飞身落地。
马车外战况激烈,尽管楚琅的暗卫极为训练有素,但对上人多势众的身份不明的黑衣人,一时也难分胜负。
“殿下!”赤风身后护着瑟瑟发抖的夏望,一刀抹了黑衣人的脖子,将人踹开,急急退到两人身边,同时护住了三人,“看来对方这次是真的有备而来,竟然埋伏在我们回宫的路上!”
楚琅眼神冰冷地看着交战的一群人,语气更是寒到极点:“都杀了,留一个活口就行了。”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