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未迟——弓鱼
时间:2019-08-15 09:14:08

  金砖铺就的地上雕刻了龙纹,异常辉煌,那龙眼却不是十分灵动,龙瞧着呆呆傻傻的透着一股子憨气。
  上头宁帝倚在金龙座椅上,他的身子骨已经支撑不起他去坐定端正了,他神色颓颓,死鱼样的眼底却迸发出少有是热忱和光芒。头上的冕冠对他的脑袋体格来说有些硕大,说话时身子被冠坠的左右摇晃。一旁站着的是瘦骨嶙峋的江德镇,萧子安并不在此。宁帝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去询问下面的官员“诸位爱卿可觉得朕这主意如何?”
  底下还是一片死寂,无人敢回话,无怪,宁帝是问将真正萧晋接回来更立为太子一事是否可行。
  队伍后面的官员低着头,耳朵竖起仔细去听着外头的动静,期望元王早些出现,将这有作幺蛾子的皇帝收收干净,省得他再想一出是一出。他怎么不去想一想都此时此地此景了,就是将真太子唤回来又能顶什么用呢?
  他们却不敢真正开口去同宁帝说,指不定那上头的疯子就不顾自己的体面下来亲自掐了你的脖子摇晃,毕竟他也不是未曾做过此事,他又是皇帝,谁也不敢抬手去反抗。现在那被掐的御史台大夫还觉得脖子疼。
  宁帝的耐心逐渐告罄,眼底的怒色愈甚,重重拍打了扶手“既然都不说话,那便由朕说了算,将萧晋从灵光寺接回来,国不可一日无储,朕的承恩也早已薨了,立萧晋为太子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诸位大臣还是一片静默,似是全然将上头宁帝的一番慷慨陈词做了粪水。宁帝欲要斥责,却陡然面色转急,吩咐退朝,急匆匆的去了后配殿,人有三急,这是等不得的。
  诸位大臣动了动僵硬的脖颈,自觉无趣,便纷纷揖过后四散出殿,总归陛下小打小闹搞不成什么花样,也就由着他去了,况且元王也会解决,用不着他们瞎操心。
 
 
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萧子安被唐玉晚那话刺的一夜未睡,眼下正在禁城偏西的静思宫,他要见见萧明晰。静思宫条件倒比静安殿要好些,至少能见些日头,不至于凄凄寒寒的,外头有一株合欢树,是前头嫔妃留下的。
  萧明晰自来到这处就静默不言,头发衣裳都乱糟糟,偏也不许人碰,动一下都要红眼好半天。槿若早就被掩埋下葬,就藏在城外的山顶。
  她生下的那个女儿,因不足月,娇娇怯怯的难养活,眼下还像个脱了皮的小猴子一样红彤彤的,头顶棕黄的胎毛软趴趴的贴在头上,哭也没有什么力气,细声细气的像是下一刻就能断了气。身量也比旁的婴孩要小些,派来伺候的宫人格外小心,抱都不大敢抱,生怕碰坏了。
  萧明晰不敢去看她,甚至恨不得压根儿就忽略她,以此忘记槿若早已不在人世的真相。
  萧子安开门时带了外头的暖风进来,让人醉醺醺的,还有外头合欢花的香气。未等他慢吞吞的动作将门阖上,萧明晰就骤然起身,晃着虚弱的身体大步飞快的走向门那处,推搡着萧子安出了门,自己也跟着出来,又飞快的放轻动作和上门。
  萧子安一时不察,竟险些被他推了个踉跄。
  “她不敢吹风,也怕响动。”萧明晰眼眶通红,扯着沙哑辨不出原音的嗓子开口淡淡阐述。
  萧子安回神,这才晓得他口中的她是何人“我当你都不想认她。”这话说的没心没肺又风轻云淡,刺的萧明晰心尖一痛。
  萧明晰心中的伤口又被撕的火辣辣的疼,不去开口辩他。只转过头去说着旁的事“你让我带她走吧,我想离开了。”
  “早有这觉悟也不至于今日这般。”萧子安淡淡的与他道,不都是他自己作下的吗?若当日能让那姑娘安安心心配人,哪有这样的事。
  萧子安他果真是一点人心都不长的,仅存一点温柔都给了唐玉晚,那槿若明明是他用来威胁萧明晰的,若他不带槿若来,想必槿若母女也不会落此惨景。
  偏萧明晰现今神志不清,被苦闷憋住了心智,也只是满心怅然愧疚的将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若他当日肯放手将槿若配给那先生,想是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了。如今却是说什么都于事无补,若是能带着女儿离开也好,去将她好生抚养成人,找个好儿郎嫁了,莫要如她母亲一般遇人不淑。
  只是,去适应这个女儿还需他费好大心神,一见她,就忍不住去想起槿若,自是心痛难忍。
  萧子安现在看的萧明晰像是只拔了爪牙的猛虎,恹恹的没有生机,全然不复往日的神采,心中也觉无趣“皇陵那还缺人,明王看着怎样?”
  萧明晰抬眼看着天空略过的成群飞鸟,它们肆无忌惮的越过这高耸的城墙,原本失去的那些向往自由闲云野鹤生活的细思骤然复起。
  “甚好。”
  萧子安听他这似缥缈而来的一句话,唇角微不可见的勾起。也好,你活着一日,那我还能知道这世上有一人能懂我,解我心思,毕竟同者难求。
  “那明王收拾收拾,趁早就去。”萧子安替萧明晰禅了禅肩上的浮灰,淡淡开口。
  萧明晰不欲受他这虚与委蛇的热络,避过身子去“等她过了满月,我再启程,路上颠簸,我怕她受不住。”
  萧子安无甚尴尬的淡然伸回手“好。”
  一字过后便施施然离去,原本往日跟在他身畔日侍奉的木生却还是没有回来。萧子安在等萧晋回来,才好解决这一切。
  唐玉晚在暖阁与司徒映来打络子,纤细的手指穿梭的飞快,彩色的明艳的丝线逐渐成了型,两人心思却都不在这上头,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司徒映来头上挽着妇人的发髻,自此她嫁来后便成日的待在唐玉晚的院子里。唐玉京婚假足有半个月,这半个月他是一直待在院子里的,司徒映来不想瞧见他,只好躲在唐玉晚这处。
  唐玉晚想着她与大哥许是还有疙瘩,也不好劝她离去,怕再惹得她心里难受。
  况她自己也有些心思纠缠,怎么能去劝别人。
  “姑娘。”华嬷嬷声音柔缓的唤了声,又看了司徒映来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捧着一个金丝楠木嵌宝的大匣子站定在唐玉晚面前。
  司徒映来纤白的手握着半成的络子紧了紧,黑亮的睫毛颤了颤,遮住眼底神色“阿迟这里有事不方便,我这便回去了。”她缓声与唐玉晚道了句,便要起身告辞。
  唐玉晚一把抓住她“有什么不方便的。”又仰头示意了华嬷嬷“大嫂是自己人,有什么说就是了。”
  司徒映来这才又顺着坐在绣凳上,垂头又捡起了桌上打了一半的络子,领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颈,欺霜赛雪,唐玉晚是个女儿家都有些不想错眼。只是自嫁过来后便不复往日的灵动了,沉沉闷闷的看了让人难受。
  好歹还是华嬷嬷的话将她拉了回来,华嬷嬷将那匣子放在桌上“姑娘,这是元王遣人送来的。”
  唐玉晚一听这人,心里就有些说不清的滋味,唇角一抿,却还是抬手去揭开那盒子,只见里头躺了一件正红的衣裙,瞧着华丽繁复,华嬷嬷去抖了给唐玉晚看。
  只见那裙子的款式与唐玉京成亲那日唐玉晚穿的别无二致,只将原本的芍药换成了金灿灿牡丹,肆意的开放在上头,原该是绣青鸾的裙角之处,绣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一,二,三…………九……”司徒映来掩着唇小声惊呼一声“阿迟,那凤凰是九尾的!”她虽生在乡野,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华嬷嬷身子一颤,捞起裙尾一看,细数了多遍,却是九尾,动了动嘴,神色几经变化,还是以一副喜色去示人“恭喜姑娘!”
  唐玉晚呆愣愣的跌坐在绣墩上,见那匣子里竟还落下一小匣子,伸手去翻了看,心里更是混乱万分,成乱麻一样。
  那盒子里赫然整齐放了四十枚小印,一个个去看,正是大齐皇宫里对应各宫的宫印。
  大齐皇宫内供妃子居住的共有三十六宫,再是皇帝的承乾殿,皇后所居凤仪宫,太后的寿禧宫,太子东宫,这四十宫皆有宫印,都是收在各宫主子那儿。眼下已是齐了。
  这东西送的过于贵重,又有些极深的涵义在里头,想来只有他二人能懂。
  “姑娘,这是何物?”华嬷嬷见唐玉晚看那小匣子微楞,不免开口询问。
  唐玉晚这才如大梦初醒般急急扣了匣子,有些不自在的道“没什么,都是些不打紧的小物件。”说罢,又摆摆手,一副疲惫模样,有些愧疚的握着司徒映来的手道“大嫂,我身子有些乏了,不方便再招待了。”
  司徒映来拍拍她的手“你好生歇着,我回去就是。”司徒映来又看了那一眼裙子,眉头有些蹙起,心里谅解唐玉晚,哪个姑娘骤然收了这样的东西心里是不慌的。她与那元王打过交道,是个心狠手辣却极为说一不二的人,既然将这东西送来了,便是认真许下了承诺。
  唐玉晚待两人都离去后,又翻了翻那件匣子,左右思量都觉不妥,还是将它锁进妆奁里的夹层里,抚着胸口去平复心里的情绪。
  她明白萧子安的意思,无非是这四十宫的宫印皆归你,这四十宫也归你,没有别人,将来你必然是皇后,三十六宫皆无妃,太子是你生的,未来太后的位置也是你的,将来我也归你管,可谓是个重过千金的承诺了。
  “谁稀罕。”唐玉晚揪着帕子嘴里嘟囔了一句,却忍不住有些笑意展开在脸上,眼底秋水盈盈,波光潋滟像是化了一池的春光,又一遍一遍抚了那衣服上绣着的牡丹。
  想起那日假山边儿上,两个人挨得极近,彼此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温度,还有呼吸间微醺的酒气,他环着自己呢喃着咬耳朵“阿迟,芍药不配你,改日送你件牡丹的。”她当日还以为他只是喝多了随口胡沁的,未料是放在心上了。
  萧氏得了消息,说是元王送了东西给阿迟,白日时候被绊住,未得脱身,好容易在日头刚落时只喘了口气就奔去唐玉晚的院子。
  她心思百转,满邺城世家圈儿里头都传遍了,江德镇说的话,不会有错,这元王并非是萧晋,却也实打实是先帝嫡长子,是她亲堂弟。
  萧氏近日方得知后也埋怨过先帝做事不厚道,她与明贤皇后当年私交也极好,明贤皇后对她极为照顾,是个和气的人儿。却又觉时光荏苒,先帝也死于非命,再多提也无益,只在池边又烧了纸钱去祭奠明贤皇后便将此事按在心底默默念着。
  她私下去打听那元王往年的事儿,竟未有一件是顺心遂意的,尽是磨难了,与先帝太子萧晋过得天差地别,萧氏心里也不好受,想着想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前半辈子没一天的欢愉。
  眼下阿迟与元王不清不楚的,可阿晋是要回来了,元王前途虽稳,却也不可知。加上他生长在那样的环境里,怕是心思与旁人也要不同,易走极端。再是那元王不是在跟前儿长着的,实在不知秉性如何,往日她只将原本阿晋的宽仁威仪按在他身上,现在想想也是极为不靠谱的。
  萧氏进了门,未等开口便被女儿拉着看了那送来的东西,包括那一盒小印,登时倒吸一口凉气,这看着不是像闹着玩儿,是极大的事儿了。往小了说,阿迟这是攥着皇宫里那片地,往大了说就是攥着……攥着……她不敢再想去。
  又觉那元王真是少年意气,这样冲动就许下这样重的承诺。心里觉着不靠谱,却又想起那先辈的事儿,也觉得未尝不是可以的,又摇了摇头,也是不一定的,不看看先祖娶得那是何等身份的人,怎么能不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这事儿娘做不了主了,要等你爹回来一起商量才行。”萧氏叹口气,摸着唐玉晚的头发开口。
  唐玉晚听这话,神色一凛,下意识就揪着衣角不再开口,心里像是揣了兔子一样。
  这样重的许诺,加上这些年三番两次的救命之恩,有次险些搭上自己,她如何还能以母亲说的常理去考量萧子安,心里实际已是接纳他了,半点芥蒂也无,又忍不住去想他那日走时候的落寞之色,觉得心里发酸,有些对不住他。
  萧氏看她这副少女怀春的模样也心里似明镜儿一般,到底是女大不中留。又想着她还不知那元王的真正身份,若是知晓了,怕是更心疼他,家里就更留不住了。
  果真,待天一擦黑,唐俨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未等喝上一口热茶热汤,就被萧氏叫来了,听过事情经过,也不再与唐玉晚隐瞒,一五一十将萧子安的身份和盘托出。
  不出萧氏所料,唐玉晚一听,登时眼泪就像那河口的大坝决堤一般,一泻千里。唐玉晚这才想起,怨不得那次自己无意间喊了他一声萧子安,他竟是那样的高兴。
  萧氏与唐俨赶忙去哄她,好一阵子才止住哭。
  唐俨又翻了翻那件裙子,鼻尖一嗤,那小子竟是靠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就哄了她女儿的心去。想起什么,复又有些怅然,实际上元王做的也实在没什么可挑的了。上次宫宴,自己要考量家族,任由女儿去那狼窝,元王却不管不顾的能将人救出来,光是这点,阿迟跟着他想是不能受苦,比跟着自己这样狠心的父亲要强的多。
  唐俨挑了挑眼角,一身青衫,风流不减当年,与唐玉京有几分像的,却更沉稳些。“阿迟喜欢他吗?”
  唐玉晚埋在萧氏怀里羞得不敢抬头。萧氏瞋了唐俨一眼,又抬手去捶了他一下“怎么说话呢,女儿面皮子薄,非要这样大刺刺的问,瞧这模样不就看出来了。”
 
 
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萧子安辗转反侧几日,未收到淮城公府退来的东西,心下也就有些计较了,不由地松了一口气,心跳的像是揣了兔子,开始备起聘礼。
  城外的桃花开的漫山遍野,粉艳艳一山,了尘便在这时候架着马车回了阔别许久的邺城,他从车间探出去看,见这邺城比他上次来时安宁祥和了许多,大概是因北疆被打的落荒而逃的缘故。也比他多年前第一次离开不可同日而语,那时他还十三,由人带着,神色呆滞的抛下了满宫的哭喊声绝尘而去。
  “殿下……陛下请您进宫,满朝大臣都等着了。”马车摇摇晃晃行至宫门前,有太监迎上来,踌躇片刻才取了这一称呼。
  太监只听里面传出一阵清润的声音,跟着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动作与佛前供奉的檀香香火气“小僧了尘,施主莫要唤错了人,这里并无什么殿下。”
  接着便瞧见一直跟在元王身前儿的木生将人从里面抬了下来,了尘身下坐的俨然是把轮椅,怕是腿脚不利索。
  那太监神色一凛,不出言默然垂下头,未有哪个皇帝是以残废之身登基的,这位原太子的命途想是知晓了。
  木生推着人跟着入了宣政殿,轮子一路上轧过,发出轱辘轱辘声,在空旷处格外刺耳。了尘目光远邃,直直看着这朱紫宫墙,像是透过它们又能看见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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