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皇后入宫时带着两个月的身孕,不久产下一子,和帝翻遍史书典籍,才给这孩子取了晋一字。
晋,进也。日出,万物进。
又昭告天下,此为嫡长,当立太子,又悉心教导。
有了娇气新子,和帝对往日里的结发妻子不闻不问,连带着对她所生的孩子也愈发看的不顺眼。那孩子三岁也未取一名,仅叶皇后替他取了个字,子安子安的唤着。
没几年,叶皇后贫病交加心中郁结真就仙去了,和帝怕人发现,仅命人用草席一卷,像普通病死的宫女一般扔进了乱葬岗。
再后来宁帝逼宫,和帝偷梁换柱,让长子替代刘皇后生的次子留在宫内受尽折磨。那小字子安的孩子便顶替了弟弟的姓名,就是现在正端坐在宁帝面前的萧晋。
和帝或许是个好的皇帝,施行仁政,农商并重,使大齐凌驾于他国之上,对刘皇后和太子萧晋来说,他是好父亲好丈夫,对叶皇后与萧子安来说,他却是最大的恶人。
“明贤皇后端庄淑慎,宽和明达,是极为贤惠的,在时是天下所有女子的表率,可老奴助纣为虐以致她下场凄惨,老奴这些年每每回想起来,就觉得良心不安啊!”江德镇捶着自己的胸口,开口哀嚎。他攒了这些年的秘密这些年终于说出来了,心里的石头哐的一声落了地,有些豁然开朗,只是还是心痛难忍。
他又转头去叩萧晋,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哭喊“大殿下,老奴对不起您啊!”
他虽是个冷血的阉人,却不是半点人肠子不长,叶皇后在时对他恩惠不少,他却昧着良心帮先帝做出这样畜生不如之事。
旁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叶皇后归根不是病死的,是饿死的。宫里克扣,每日送去的饭食仅一丁点儿,叶皇后为了让大殿下能吃饱,谎称自己吃过了,将饭食都留给了大殿下。时候久了,谁也受不住,这便病了。
他给先帝回禀叶皇后病重之时,先帝正握着二殿下的手,手把手的教他写字,只含含糊糊应过去,未做表示。
大殿下分明才是元后嫡子,与二殿下的日子却是天上地下,活的都不如宫里的太监,他见了都心酸。
木生立在萧晋,不,现应当是萧子安身侧,如站在云端一般有些站不稳,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大受打击的。忍不住开口插话“那太子如今在哪?”
萧子安瞥了他一眼,未有过多的失落在脸上,早就料到木生会是这般的反应,自己也从未对他有过过高的期望,毕也是从未信任过木生。“在灵光寺。”
未等江德镇开口,萧子安便率先出了声。
木生激动的浑身颤抖,他忠于的是萧晋这个名字,谁是萧晋,他的心便贴着谁。他认得江德镇,在他还是宫里默默无闻的一名小宦官时候,江德镇就是他们所有宦官的理想和目标,江德镇怎么会骗他?
“你就不怕朕将此事告知天下?”宁帝语气里满是狐疑,还有些隐约的激动。他与这侄儿胜负早有定论,但凡是能给他添堵的事儿他都乐意去费尽心思做。
“陛下想说就说,没人拦着你。”萧子安神态闲闲,毫不在意。
宁帝欲要再说话,却面色突有些不霁,五官都皱到了一起,一副难忍的模样。李福来见状,识趣的扶起宁帝的手,搀着宁帝去了后间。
萧子安笑的有些嘲讽,拍案拂袖离去,临走吩咐将江德镇拘起来。木生急急忙忙的擦干眼泪跟上去,他再找到太子殿下之前,还是要跟着这位的。
外头有太监四处去寻元王殿下,打听了半个宫才知晓他要找的人在承乾殿,这便急忙赶来了,迎面与萧子安碰了个正着。
当即跪下与他请安“给元王殿下请安。”
“起来回话。”在江德镇说完那些话后,除却憎恶思念与心痛,心中竟涌起一阵奇异的轻松之感,像是这辈子近二十年堵在胸口的郁气都敞开向外四散了。说话也较往日里轻快不少,至少不是阴沉沉的怕人了。
小太监扑棱扑棱自己身上的浮灰起身,扯着尖细稚嫩的嗓音低头给萧子安回话“殿下,天牢里的姑娘难产,生了个闺女后就走了,明王殿下也跟着晕厥了,眼下太医正施着针。”
“将明王与那新生的婴孩移到静思宫去,好生养着,别生什么枝节。”萧子安开口吩咐,丝毫没有什么劲敌遭难,他应当欢欣鼓舞的意思,甚至面色有些凝重。
他怕萧明晰一个受不住再疯了,往后这寂寂人生,总是少了些乐子。比起宁帝那条疯狗,还是萧明晰更有意思些。
“是,那奴才这就退下了。”小太监不敢抬头直视萧子安的面容,生怕这喜怒无常的主儿给他治个什么罪再丢了性命。
木生也是要面子的,待那小太监走远了,不见影子了,他才扑通一声跪下,那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模样与方才的江德镇有几分相似“殿下,不,大殿下,求您看在奴才伺候您这两年的份儿上,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您发发慈悲,让奴才去见太子殿下一眼,就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称呼上纠结了一天,不知道是叫萧晋还是要叫萧子安……
今天还是尿频尿急尿不尽的宁帝鸭!
第126章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你去就是了,没人拦着你。”萧子安不在意,不说萧晋他愿不愿意回来,即便他回来了也无济于事,大齐的大臣不在意谁到底才是萧晋,只在意自己是否还能继续得利。
木生重重给萧子安叩了三个头,爬起来抹了抹脸,有些踉踉跄跄的朝着宫门的方向离去,直奔灵光寺。
萧子安看他的背影,转身施施然的沿着宫内小路离去,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往来的宫女太监众多,却都是与他行过一礼后便战战兢兢的离去。他如今是真正孤孤单单一人,表面上万人俯首敬仰,实则是孤身一人行走在这空空荡荡的世间。
他的步子片刻沉重后又加快了不少,像是燃了一团火在胸口急需迸发出来,转身出了宫门,打马向城东而去,如星似矢。
淮城府的西角门安置在一条狭窄的小巷里头,青石铺路,是仅能容得下两人并行的宽窄,也素来僻静无人,守西门的也懒怠,无事就在院子里打瞌睡,况这青天.白日的,也没什么要防的。
院子里挨着墙角的地方种了一株两丈高的石榴树,眼下火红的花开的正好,挤挤挨挨的拥簇在一起,遮挡了人的视线,萧氏见它开得好,又正逢新媳进门,是个多子多福的好兆头,也就吩咐不要人去修它,由着它长就是。
萧子安便是趁着这开的灿烈的石榴树,偷偷翻进了淮城公府的侧门里。一阵树影轻微的晃动后,人便找不见了。
眼下是午时,正是人倦意正浓的时候,加上天色暗沉,更催人睡意,府里的主子都在歇晌,路上来往的奴才们也都少,遂也没人能瞧见萧子安这人。
萧子安熟门熟路的摸进了唐玉晚的院子,也巧,华嬷嬷带着瑶月去了小厨房,洒扫的粗使丫鬟婆子无事是不能出现在院子里的,本是该坐在院子里给唐玉晚绣花样的瑶月也回自己房里去取彩线了。
萧子安从院角翻过来的时候就见的是空荡荡的院子。
六月的天不算热,只是雨欲来,有些闷人,唐玉晚一身轻薄的纱衣,盖着一件薄丝被侧卧在里间的榻上,被一角被她踢开,露出莹润的白皙的脚趾。额头上沁出丝丝薄汗,粘了发丝在颊上,更衬的粉面桃腮格外好看。就是这样华嬷嬷也不敢给她房里放冰,怕她贪凉伤身子。
她梦里皱了皱眉,嘴里小声嘟囔了几句,睡的不甚安稳。翻身时候松垮的纱衣露出肩头一片白腻如玉的肌肤和小巧的肩头。萧子安见她这副模样,下意识舔了舔唇,呼吸有些变得粗重,用漆黑的眸子看了唐玉晚片刻后,带着虔诚的缓慢俯下身子吻了她裸露出来的肩头,轻轻用牙咬了咬上面的细肉,酥酥麻麻的痛感让唐玉晚又翻了个身。
阿迟,也许,我不是什么都没有,至少我还有你,你说是不是?萧晋以手撑着榻,半倾着身子,影子全然覆盖了身下熟睡的姑娘,像是二人相依相存,缺一不可。他微微勾起唇角,眼底放出些晶亮的光芒。
唐玉晚这一觉睡的不踏实,一半是因为有些闷热,身上黏糊糊的,另一面则是因为身侧总像是有人一样,到底是只过了一刻钟就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就看见萧子安倚在她的榻前,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她看,像是她没有穿衣服一样,唐玉晚也不觉得热了,下意识将被扯的高了些。“你怎么来了?”她咬了咬唇瓣开口去问。唐玉晚的脸有些胀红,她是全然能想到自己现在是何种模样,头发散乱,衣衫不整,满身的臭汗,总归不是什么好样子。
十三四的姑娘已经情窦初开,知道在心上人的面前留个好模样了。
“想你了。”萧子安这话说的格外真诚,实则他对唐玉晚的每一句话都格外真诚,就是对她撒谎,也撒的极为真诚。
唐玉晚揪了手里的丝被,突然冷不丁的就想起有唐玉京成亲那晚萧氏与她说的话。若一男子是真心爱慕你,尊重你,自然是一切行为举止皆发乎情,止乎礼。相反,若是一男子仅想玩弄你,便行为轻佻,用甜言蜜语去哄你,全然不顾你的名声。阿迟将来要擦亮眼睛去寻一能真心爱护你之人,莫要被那甜言蜜语欺骗了。唐玉晚这些日子有时候想想,也觉得十分在理。
她就突然觉得委屈起来,萧子安这样三番两次的擅入自己闺房,甚至上次大哥成亲这登徒浪子还将自己按在假山上那样轻薄,想来也只是当自己作个耍物一样,没有半分尊重在里面,枉费自己还是真心爱慕他的。
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了下来,眼眶通红的,偏她心里难受时候哭从来不像旁的时候一样,是没个声响的,看着却更让人心疼。
萧子安登时就慌了手脚,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才好,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连忙手忙脚乱的去拿手替她擦泪,却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
他手粗,上头的薄茧剌的唐玉晚脸疼,还有些发红,唐玉晚就哭的更凶了,眼泪不要命的淌,顺手拿起榻上的软枕就朝萧子安身上招呼过去,这力气不大,打在萧子安身上反倒是像挠痒痒一样。
“阿迟你听话,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求你了,嗯?行不行?”萧子安握着她的手甚至是有些祈求的与唐玉晚道。
唐玉晚手被攥着,挣脱不得,张嘴去咬萧子安的剪,硌的有些牙酸,含含糊糊的含着泪抽噎骂道“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你个花心的大骗子!有哪个真的喜欢人家姑娘的,会这样轻薄无状?你……你就是拿我当个好看的玩物,与那些官宦家里养的小妾没什么区别!你……你将来肯定是要把我纳成小妾的,等到我年老色衰就扔了我……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唐玉晚就松了口,一个劲儿的去哭,身子哭的发软无力。
萧子安顺势心疼的搂了她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不会的,不会的……”他一遍又一遍的去重复,现在你是我的命,我只有你了,我死都不会扔了你的,你不能不要我。
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那你怎么还不走?”唐玉晚挣扎着起身去推他,眼里挂着泪泡,她心里难受,不想看见他。
萧子安脸上的落寞溢于言表,眼底的光芒有些黯淡,他直视着唐玉晚的眼睛,满都是认真“阿迟,你信不信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人。”
“出去!”唐玉晚扔了软枕在他身上,哽咽的让萧子安离开。她要静下心去想想,母亲说的话没错,但萧子安他对自己好也是没有半分掺假的。
榻对面是妆奁,上头架了一面三足青铜雀纹铜镜,唐玉晚看着那里面的人正是自己,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宛如一个泼妇撒疯般举着手里的红锦软枕。她登时就卸了力气,软软的放了软枕在榻上,转过头去不再同萧子安说一句。
“阿迟,我只是心悦你,想要看着你……许是我在那处呆的时候太长,半分人情世故都不懂,但你总要信我是真心待你的,只差将心掏出来给你看了。”萧子安闷闷的开口,却见唐玉晚还是半分反应都不给他,他便有些落寞的想去碰唐玉晚的手,却被唐玉晚裹着薄被躲开了。
唐玉晚心里已经软成水一样了,却还是咬着下唇死撑,不肯开口去回应他一句话。萧氏说的不错,唐玉晚性子软时候是真的软,硬的时候便是谁也劝不了。
萧子安最后深深看了对面的姑娘一眼,动了动手,却不敢再去碰她,转身落寞的顺着窗又离去了。
唐玉晚待他走后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好一阵哭,声音极大,这也不嫌热了,发丝湿漉漉的站在脸上,亵衣也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华嬷嬷正带着瑶月来看,未等进门就听见里头的哭声,忙推门就进来。
“姑娘可魇着了,嬷嬷在这儿呢,快松松被子出来,这大热的天儿,省的闷坏了。”华嬷嬷轻轻去扯她的被子,细声哄着,想着许是天热,姑娘年纪小,心神不稳,做噩梦也是有的。
唐玉晚就听华嬷嬷的声音,还是不忍去暴露萧子安,将他三番两次擅闯自己闺房之事抖给华嬷嬷,只抱着华嬷嬷的腰一阵嚎啕大哭,一个劲儿的喊着心里难受,也没了方才那股子哭也死活不出声的韧劲儿。
华嬷嬷抚了抚她的额发,只觉得身上虽滚烫,但额上却是凉的,只当她是真的魇着了,便心下暗悔,都是她照看不力,姑娘此番是真受了惊吓。
又抬眸看见软榻对面直直就是妆奁,上面的铜镜正对着唐玉晚,忍不住嘴里小声去骂一同进来诚惶诚恐的瑶月瑶光“都是做什么吃的!不晓得镜子是不能对人的,里面邪乎着呢,怨不得姑娘魇着了,都是你们底下的奴才不力,什么都不知照看好了。我老眼昏花头脑不清晰,你们这些年轻的也不晓事,将来如何放心将姑娘交由你们照看。”
瑶月眼里含着泪也不敢抬手抹去,只诺诺的应下,不住的跟着请罪。她们虽说是姑娘身边儿的大丫鬟,不必管这些琐碎的物件摆放之事,但姑娘跟前儿的洒扫丫鬟也是由她们管教的,此番落个管教不严的罪名也是该担着的。姑娘是主子,别说是魇着了,就是脚上稍微滑一下,也都是她们的错。
唐玉晚逐渐在华嬷嬷怀里平复下来,只稍稍还有些抽噎,华嬷嬷又揽着她给她顺了顺背,张罗去抬水给她盥洗。
唐玉晚却还是木然的坐在榻上一言不发,手上搅着衣角。
天光再明十分,有青雀成群的从雨后的湛蓝天空中划过,留下一道青色的痕迹,最后逐渐远去不见。有人连夜奔袭,有人彻夜难眠,也有人心满意足……
第二日的朝堂上静如死水,文武大臣手持朝笏左右分列埋头不言,只恨不得今早根本未曾来过,都用眼睛去瞄着自己的朝服。上面或绣着仙鹤,或绣着麒麟,他们也是第一次去打量这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精巧物,心里感叹这般的巧夺天工,没人想开口去惹的一身骚,心底虽有惊讶和对先帝的无奈,却还是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