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光说罢便摔门而去,胸口气的上下起伏,终是调整好了心态,嘴角扬起笑意回了唐玉晚的屋子。她与瑶月一同被买进淮城公府,自小一起长大,她晓得瑶月心高气傲嘴上又利落,生怕瑶月做出对不起主子的事儿,如今敲打一番,即是为了姑娘好,也是为她好。
心大爬床的丫鬟,从来不缺。
八月十五那日,元王府闭门谢客,凡是携礼物前来抱有侥幸的大臣,皆都被木生客气的从侧门请了出去。原本这些平常是门前守卫的事,但萧子安突然有了良心,发觉只让守卫去打发那些朝臣实在有些不够重视,这才派了木生门前。
瑶光奉唐玉晚的命前来给萧子安送香囊,木生眼神好,打老远就看见道粉色人影而来,走近了这才见着是唐玉晚跟前儿的大丫鬟,当即绕道角门去迎她。成亲前未婚夫妻不得见面,派个丫鬟来也是常事。唐姑娘跟前儿的人来,想来殿下是愿意见的。
守着角门的小厮见过瑶光几次,当即脸上堆了笑去招呼“姑娘来了,可是唐姑娘有事儿,您先等等,我去通报声。”转头却就见木生快步过来,脸上的笑意一收,去给他问了声好。
木生扬了扬手里的拂尘草草应了,走了两步向前打趣道“瑶光姑娘可是不是不登三宝殿,是唐姑娘遣你来的吧。”
瑶光与木生也算熟稔,当即带着柔和的笑意开口“那公公可愿意让我进去。”说罢从怀里拿出个雕花匣子给他瞧。
木生笑意更甚,还算年轻的脸上愣是笑出了笑纹“愿意,愿意,姑娘跟我去就是了。”他前头引路,时不时打量着身后规行矩步的瑶光。
见她一身简素,面上未施粉黛,头上也只绑了两条丝带,心里有几分明了,微微点头赞许,这丫鬟是个安分的,未生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第137章 第一百三十七章
萧子安面前摊了一本书,书页泛黄折旧,看着有些年头了,他是全神贯注的盯着那书页,眼睛一错也不错,却始终不见他翻一页。
窗棂处放的日晷已经偏西,他的心底有失落微不可见的渐渐涌起,却始终尚存希冀,坐在那处一动不动。直到木生小心翼翼的来说唐姑娘遣人送来了东西,萧子安有些僵硬的身躯才骤然松懈,唇角有微不可见的笑意扬起,砰地一声阖上了书许久才起身。他终还是等到了。
待他从木生送来的匣子里取了那精巧的香囊,借着光去贪恋的打量,那香囊在起落间隐隐涌动出甘草香,底色是玄色的,上用银丝绣成白泽图样,他在《山海经》与《抱朴子·内篇》都曾见过图案,遂才认得,书虽不同,画的却大同小异。这物只存于传说中,无人见过,阿迟绣的有模有样恍若活了般,他险些就信了世上有白泽这一东西。萧子安有些骄傲,皆因唐玉晚是他的。
萧子安定了定神,却又沉思蹙眉,提笔去写了一纸条,用手指用力捏了许久,直到平整才唤木生去送与唐玉晚,若她送这白泽真如其寓意,他也都听她的,不过是麻烦些罢了,却比不上她对他的期待来得重要。
木生将那条子转递给外面垂头安分侯着的瑶光,又唤马车快速送她回淮城公府,将那条子送给唐玉晚。
车夫驾车技艺娴熟,马鞭在空中挥的嗦嗦作响,马车平稳的行驶在宽广的马道上,车内的瑶光小心用双手捏着那纸条,视若珍宝的盯着,手上轻不得重不得,重了怕捏坏了,轻了又怕掉了找不见。
待瑶光将这东西给了唐玉晚,唐玉晚摸着那张信纸,上面仿佛还有萧子安书写时留下的温度,她仔细看了几遍收进抽屉里。时不时又偷笑,那字没什么风骨,却是横平竖直一笔一划仔细写着的,有些厚重感,一看就是出自萧子安的手,旁人再也写不出这样的字了。
酉时的梆子刚敲过,惊动了街旁人家窝在窝里的老黄狗,有男人呵斥了几句,那狗才呜咽着不甘愿收了声。四方再次归于平静,只有门前挂的灯笼在细风里明灭。
便是已经擦黑,天也是热的,让人闷出了一身细汗。有道人影在掩护下出了淮城公府的后角门,细看是个女子,身上披了件深色的薄披风,她四处张望后登上了停在巷口的马车,头上的簪子隐隐在兜帽处露出一角,在黑夜里划过一丝光华。
她解了闷热的披风,叠好放在身侧的小几上,马车里设了冰鉴,有丝丝凉意涌动,倒是比外头还清爽许多。
萧子安抿唇碰了碰挂在腰间的白泽香囊,用余光去偷偷看了唐玉晚几眼,见她坐的有些远,却不敢放肆的靠过去。自上次他私闯闺房,惹得她哭那事之后,他见了唐玉晚,比谁都要君子。
“阿迟,今日是我生辰……”萧子安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身体有些微不可见的向唐玉晚那处挪了挪。
唐玉晚垂着头咬着唇畔小声开口“我知道,香囊收到了?”她双颊绯红,定亲前与定亲后见面是不同的,如今见一次面都要羞恼的不行。况且,她有看阿澄送的那件东西,怪羞人的……
可无疑,心里又是相见他的,不然也不会收到他的纸条后那样迫不及待,可心里又有些抗拒,觉得怪难为情的。
“收到了。”萧子安从腰间将香囊解下,车间浮动着檀香与甘草混合的香气,异常好闻。他将香囊递在唐玉晚面前,绣着白泽那面正对着她,眉眼间带了笑意“圣人治天下,白泽奉书而至。我不是圣人,可阿迟今日却送了这于我,是有何希冀吗?”
唐玉晚片刻才抬眸,方才的羞赧被她压于心底,水灵灵的眼睛直视着萧子安,在昏暗的车厢里格外动人,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是有希冀,一是趋吉避凶为你祈福,二是望你达于万物之情,三是望德者治世,使百姓免于困苦。”
她抿了抿突然有些干涩的唇,有些紧张的揪着膝上的衣料“我在想,你会愿意成为那个德者吗?”
萧子安突然便笑了,唐玉晚少见他笑,这他生的俊秀好看,一笑宛若春暖冰裂,化了一池春水。
“你该多笑笑的……”唐玉晚痴痴的看着他,有些傻愣愣的开口。
猝不及防的,就被萧子安搂进了怀里,只听他语气里带着笑意“好,听你的。阿迟,让我抱抱你好不好。”唐玉晚在他怀里,能感觉到他说话间胸腔震动,抬手揪了他的衣襟。
未等唐玉晚作出回答,他便自顾自的又搂紧了,将头埋进她的颈窝,继续缓缓开口,呼吸扰的唐玉晚颈间发痒“阿迟想让我做那个德者,我便听你的。要成德者去治世,怕是要费一番功夫,阿迟知不知道朝堂上那些大臣十个里面九个贪,做德者圣人很难的,我都愿意为了阿迟的心愿做这般困难的事了,阿迟能不能对我好些,给我抱抱好不好。”
唐玉晚心情复杂的圈住他的腰身,心不可否认的发软,像是泡在水里的馒头,都要成糊状了。窝在她肩头的萧子安唇角一扬,依赖的蹭了蹭她的面颊,蹭的唐玉晚心上一颤。就听萧子安碎碎念个没完“这条路很长的,阿迟要陪我走下去啊,不许半路丢下我一个人走了,不然我一个人很寂寞……”
许是他今日生辰的缘故才这样孩子气吧?唐玉晚心里这样想着,手抚上了萧子安乌黑的发。往日里总是自己依赖他,他看着总是无所不能一样,永远会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出现,所有人都忌惮他,都惧怕他,这是她第一次见他这般模样。
梆子再次敲响的时候,唐玉晚亲自给萧子安系回去了那香囊。萧子安替二人理好有些揉皱的衣角,他的眼神粘在唐玉晚身上,宛若胶质,粘稠又深邃,像是要将她牢牢吸进眼眸里。俯身向前轻轻用牙在唐玉晚面颊上咬了一口,留下浅浅的印子。
回身时候袖间却叮当一声掉了一细小的物什,在昏暗里有润泽的光芒,像是女子的配饰。唐玉晚如临寒窖,周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凝结一般,她出来时只头上簪了只珠花,旁的再无什么饰物,这东西显而易见不是她的,那必然是旁的女子的。
萧子安瞳孔一缩,先一步将那东西拾起来藏在手心里。时间越久,他就越是不敢让阿迟去看见他放了这东西在身上,他怕阿迟嫌他龌龊。
唐玉晚见他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下更是肯定,她早就应当做好准备,如他这样的人,身边怎么会只有自己一个人呢?左拥右抱不是常态吗?临到知晓的时候,会这样心痛也怨不得别人。方才的温存在此刻都成了笑话。又忍不住去想,随身都带着,想来是十分中意那女子吧?是不是也如同对自己一般亲过抱过,亦或是做过更逾矩的事。
眼泪就不受控制的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却难得还笑着装作大度的开口“谁啊?红颜知己?拿出来让我看看。”
她此刻才知晓,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卑微,即便明知他对不起自己,却还能委屈自己去容忍,去假装大度,哪怕心里不舒服也不想退亲。
萧子安以往不敢见她哭,现在更是不敢见她哭,当即也顾不得唐玉晚会不会唾弃他,将手掌摊开给她看。里面躺在一枚莹润是粉玉坠子,看着就价值不菲,不是常人能用得起的。因他方才握的太过用力,手上被坠子划出一道红印。
抬手想给唐玉晚擦眼泪,却被她别头躲开了。她颤颤巍巍的从萧子安手里捡起那坠子,只觉得有些眼熟。
“阿迟,对不起,我不该偷偷藏你的坠子的……”萧子安眼巴巴的看着唐玉晚,仔细观察她的表情,生怕她又再生气。
唐玉晚惊愕的看他,眼眶通红,还挂着泪,将那坠子放在眼前借着车内的灯烛去看,果真在坠子包银镂花处看见了淮城公府若隐若现的标识,这坠子看着已经有些时候了,是被人长期放在手里摩挲的泛旧,却看得出是被好生爱护珍重的。
她匆忙瞪了萧子安一眼,就摸了把脸推开他跃下马车从角门回了府里。真是丢死人了,竟然自己为自己哭了一场,怕是上下几十年邺城也找不出如她这样丢人的了。
萧子安撩起帘子看唐玉晚匆匆回了府,还顺走他留了那些年的坠子,好在阿迟还留了香囊给他,多少有了惦念。他不晓得阿迟到底是不是生了自己的气。这时候却又不能追去,只好有些心神恍惚的呆坐在车内许久。
梆子又敲了一声,月亮又明了几分外头驾车的车夫这才操着沙哑的嗓音小心开口“天不早了,主子可要回府?”
“回吧。”片刻才听得车内有声音传来。萧子安又再看了一眼身后的淮城公府才放下帘子。
作者有话要说: 啊!这狗血的剧情!唾弃我自己!
第138章 第一百三十八章
此后一月有余唐玉晚都未曾再见过萧子安。她却不晓得,萧子安虽文采武功方面虽不突出,学东西却是极快的。一回生两回熟,翻墙爬窗的功夫炉火纯青,半夜摸进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唐玉晚夜半起身,怕有很大几率能在床边见着一人影。
“殿下,明王重病,宫里太医瞧着是要不好了。眼下人消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恹恹的躺在床上。”木生收到宫内头传出的信儿,立在萧子安身侧小声回禀。
萧子安将目光转向窗外,原本还生机盎然的植林不若往日鲜活了,秋风一扫,便瑟瑟发抖,加之府上人少,又个个规行矩步悄无声息的,衬的有几分荒凉。有只飞鸟从远处跃到这树枝上,却骤然振翅,又飞走了。这一番景致,倒是如生命的朝来暮往,反复无常。萧子安看的有几分兴致。
“太医可说是什么病?真就治不得了?”萧子安心间有些感慨,还记得曾在茶楼见萧明晰时,阿迟就跟在自己身侧。那日的萧明晰还是意气风发的广陵郡王,眉目如画,姿容昳丽,远胜自己许多。虽有些不恰当,他却想将萧明晰比做洛神。
他抬手从书架上取出一卷洛神赋,翻了去看,木生会意替他研磨。萧子安的字,说不好看也不是太差,说好看却实在缺少些笔法,不若邺城公子们写的灵动,有几分厚重在里,一眼瞧过去就觉得心中一沉,颇为压抑,却实在写的十分认真。
“太医说本是风寒,尚且能治,不过有一日一醒来病就忽然重了,怕是梦里见了什么,太医后来说是心病,药石难医。想来还是心中挂念着那死去的姑娘。”木生一边给研墨,一边开口揣测。说白了,就是相思难医,没有想活下去的念头了。
萧子安重重落下一笔在纸上,他书字用力素来重,那墨汁洇透了纸背。“他那女儿叫什么来着?他就舍得抛下女儿?”
“起名叫缅,萧缅,有思念缅怀之意。”木生避而不谈萧子安后头那问题,只回了前一问。
“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却要不行了,让太医尽心,拖着别让他死了。”萧子安冷哼一声,木生明白他说的那个该死之人是谁,无非就是宫内的宁帝。
朝堂之上贪腐之风愈烈,这都是宁帝早些时候留下的业障,大臣你争我夺恨不得刮尽对方肚子里的油水,搅得百姓苦不堪言,只少数人能身正骨清去兢兢业业做事。
左相倒是算一个可用之人,一是与宁帝不对付,二就是吃糠咽菜也不忘去拿了俸禄补贴穷苦人家。听说他发妻,也就是受他之托去唐家提亲那位夫人,好些年都未裁过新衣裳了。
剩下的那些尚能清直的,要么是钟鸣鼎食之家,祖宗累下的财富无数,不稀罕败坏自己名声去谋求那蝇头小利。要么就是心有抱负,意图救大齐于水火之中的。谢家与淮城公府倒是难得,两样都占了。
“皇帝那头,药可下的重些,死了由我兜着……”他答应了阿迟去做德者,整治朝堂,自然要开始着手准备。
木生听闻这话,手上一抖,那墨锭就一错,溅出几滴墨汁在书案上。忍住内心的激动,乖乖应下。
宦臣也都是有野心的,虽不至于篡国谋权,却也是想成为宦臣中的佼佼者,像是一国有皇帝,后宫有皇后,能做皇帝跟前儿的大太监也不枉割去那宝贝。就如江德镇那般风光无限是所有太监打破脑袋都要的。想来他离这位置不远了。
离十月份伊始的前一天,宫里的丧钟撞了九下,百姓朝那森森禁宫去张望,心里有数,是宁帝驾崩了,这声音他们在短短几年听了两次。
百姓心中逐渐涌起期待和不安,这是每位皇帝驾崩后必然的反应,他们要祈求新帝是个宽仁的。许是老天爷和漫天神佛耳背了,才让他们的愿望次次落空。宁帝不肖说,是个荒淫无道又好面子的,萧子安看着也不像什么和善人,但总比宁帝要好,因他答应了唐玉晚,会努力去做一名明君。
萧子安下诏将藩王召回,期中自然包括萧氏的父亲柳江王。那些藩王半路上该死的都死尽了,说什么的都有,坠马,遇山贼,山崩……最后能回到邺城的不过寥寥几家。
朝上百官心知肚明,不是元王干的还能有谁?最后御史台的大夫们还是看着萧子安腰间的配剑默默将写好的弹劾萧子安的折子吃了,那些死了的藩王哪比得上命和荣华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