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相吓得当即跪倒在地不住磕头,他如何不知那处贫瘠,去了不死也要脱层皮“老臣认为……陛下主意甚好,方才是老臣思虑不周。还望……还望陛下恕罪。”
“那便照方才朕说的去做,礼部拟旨。再召将士回朝听封。”他扫视了四周,见众人皆俯首听从一副鹌鹑样,这才甩袖宣布退朝。
朝下有人去扶还跪在地上的右相,小声抱不平道“陛下未免太过霸道专断,实在伤了老臣的心。”那右相捂了他的口,示意噤声。“如今朝上人人自危,你这般没脑子呢?当即可不是先炀灵帝。”那人这才反应过来,四下打量一番,见没人注意到这处才抹了把冷汗,他险些忘了。
刚过三日便是恩科,时间凑的紧,因皇帝重视,吏部也不敢马虎。此次分为武考与文考,中皆有佼佼者脱颖而出。
次日萧子安设琼林宴,文武一甲依次拜过,那文状元不肖说,正是谢家的子弟,是个丰神俊朗芝兰玉树的。萧子安虽心里阴暗,却也晓得那是个可用的人才,将其分进翰林先做了个小编修历练。
武举状元瞧着倒是有些眼熟,名叫夏侯召,年纪不大,二十出头样子,相貌俊俏风流,唇红齿白,身材欣长,尤其是那眉眼可堪入画。看着通身的气派像个文人到不似武者,却有些世事浸染来的沧桑老练,目间见些精光。萧子安免不得对他多加注意。招手去问木生那夏侯召的底细。
木生眯了眯眼,也觉得似曾相识,却记不得他,只摇了摇头。邺城公卿不计其数,随手扔下块儿砖都能砸死几个侯爷。
“臣父夏侯辉,祖父夏侯穆,原世袭平城侯一位,只因臣年幼时无状,开罪于明王殿下,遂遭贬庶人,幸蒙陛下登基大赦天下,臣才得以入仕。”木生问过夏侯召后,他拱手开口,不卑不亢,丝毫不见怯色。
木生白着嘴唇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这夏侯召为何人。阳陵郡主带着那长子名唤夏侯樾,听闻父亲名叫夏侯召。当年郡主为奴时正卖进的是平城侯府上。如此说来,这夏侯召是阳陵郡主孩子的生父,这真真儿是一出乱戏。木生将自己的猜测小声与萧子安一道,倒是让萧子安一愣。
琼林宴散后,萧子安正倚在承乾殿的榻上看书。他嫌承乾殿是宁帝住过的,费了好大力气里外都砸了一遍去翻新,前几日这才搬过来。除却承乾殿,只有皇后住的凤仪宫让人修了。倒是没人说他奢靡浪费。
不些时候,就听外头来报,说新晋武状元夏侯召求见,萧子安对他破有些好感,遂叫人带进来。
夏侯召一进门便扑通一声跪下,脊背却挺的笔直。萧子安心里诧异,原本他要是见这样有骨气的人都是恨不得砸了他的脊梁,欣赏他骄傲碎了一地时候的绝望,眼下却有些欣赏,竟不知是为何。却放了书卷在桌上问他“夏侯大人深夜求见,不知何事?”
就见底下的夏侯召拳头紧了紧,有些下定决心的模样,眼神里带着决然和孤注一掷“陛下,臣有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萧子安看他一眼这才开口“朕给了夏侯爱卿九城兵马指挥使的职位,这已是不低,不知爱卿还要什么?”
“陛下,臣欲求娶阳陵郡主,还望陛下成全。”夏侯召蓦的这一句让萧子安呛了声,他胆子可真大,小小的九城兵马指挥使,还妄图求娶郡主。不过……自己还真就是喜欢这样的人呢,这不自量力和孤注一掷真是像极了自己。
当即有些玩味道“夏侯爱卿不知阳陵郡主是从一品郡主,身份高贵,她就算身边儿还有个儿子,也不是你能尚的了的。”
夏侯召捏了捏衣角,眼眸锃亮“陛下,阳陵郡主的儿子……生父正是臣下。臣愿入赘,只求能与郡主相伴一生一世,就是当牛做马也好。还望陛下成全!”
木生正端了茶水过来给萧子安换下凉的,听这话还忍不住瞥了那地上的夏侯召一眼。只听萧子安开口道“夏侯爱卿回吧,此事总要阳陵郡主同意才好,朕不好乱点鸳鸯谱。”说罢吹了吹手里端的滚烫茶水,不去看地上的夏侯召。
倒是听了木生说过二人之间的渊源,都是痴男怨女间的情爱,夏侯召他自己能解决就抱得美人归,解决不了就滚蛋吧!自己也帮不上他的忙。
第143章 第一百三四十三章
不长的时间,城外河畔的青草又疯长了两寸,清晨时候湿漉漉的挂着水珠,分外娇嫩。龙殊就是此时率着大军回到邺城的,马上挂了个匣子,上面沾着干涸凝结的暗红,里头装的正是北疆王白赞的头颅。
百姓一如既往地热情高涨,丝毫未因龙殊为女儿身有什么改变,街道上熙熙攘攘的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萧氏还是包了远来的茶楼带着儿女来等他的三儿子,虽还是原来的地方,熟悉的场景,人却都不同了。
萧氏虽依旧明艳照人,眼角处却明显能瞧出几丝细细的皱纹,唐玉晚较上次更高了一截,身段儿玲珑些,样貌也张开明艳许多。唐玉京身旁是有孕七个多月的司徒映来,腹部高高耸起,眉眼较曾经的有了母性的温和。只唐玉楼还是一副玩世不恭样,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晚间设宴于水榭楼,朝中官员携家眷皆可前往。原本萧子安是不欲让大臣带那些呜呜泱泱的女子,却又想见唐玉晚一面,遂只忍了。
唐玉晚在席间见了不少所谓贤良淑德温柔端庄,性格腼腆,极好相处的姑娘,都是她们的母亲拉过来给唐玉晚看的,自然那些美好品性也是听她们说的。
娴不娴淑唐玉晚不晓得,但那姑娘一个个含羞带怯向台上的萧子安瞄着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本还疑惑,怎么这些姑娘上来就姐姐妹妹的亲热叫着,现下却心里大明,绕是她性子好心中也有股火在烧。暗地里瞪了台上的萧子安一眼,怪他招蜂引蝶,也不知隔的这么远,他能否看见。
有道是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唐玉晚眼下就是那个遭了贼惦记的,心里头相当不自在。萧氏活了多少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打眼一瞧就是上赶子要给女婿做妾的,什么不争不抢,温柔善良,在她看来无异于放屁,她脾气燥,心里忍不下,就反口讥讽道“我就生了阿迟这一个宝贝闺女,她可没这些姐妹。”说罢就牵了唐玉晚的手匆匆离去,留下一干女子好不尴尬。
唐玉晚心里翻江倒海的,她信萧子安的承诺,又恼怒于这些女子。正端了杯酒水饮下一口去压灭心底的火,抬眸就见一女子端坐于萧氏不远的卷案旁,手里牵了个两三岁大的孩童。
萧氏身侧坐的都是郡主公主之流,想来那女子身份不低,却又从未见过,有些陌生。她又细细打量,只觉得那女子周身宠辱不惊的恬淡气质十分不俗,样貌清丽秀美,身姿纤细婀娜,明明是一弱质纤纤的美人,却意外有些如蒲草的韧在其身,像是任何屈辱都难以磨灭她一样。再看她手边的男娃,粉雕玉琢的格外喜人。
那女子注意到她的目光,遂转头客气的与她点头一笑,十分的动人。唐玉晚登时有些晃神,又有些被抓包的窘迫。
萧氏注意到身侧女儿的目光,小声与她解释道“那是阳陵郡主,原本广平郡王的女儿。”又摇头叹息道“本是天之骄女,奈何命苦,好在心性坚韧。”萧氏难得去夸人,唐玉晚欲要开口再询问,却见萧氏闭口不言,眼看就是不想再说的意思了,她识趣的不再发问。
宴到一半,有小太监在帷幕后小声招呼着木生,木生见萧子安自顾自的看下首的唐玉晚看得十分怡然自得,便悄悄闪了身过去。小太监与他耳语几句,他忙不迭的去给萧子安回禀。
萧子安浅酌一口酒水,淡淡道“葬了吧。”木生弓着身子下去传命。
“阳陵郡主是有个孩子?”萧子安又叫住木生开口询问。
“是。正是她手里牵那小儿,眼下两岁半,名唤夏侯樾。”木生回他,忍不住有些头疼,早前不远时候还曾与陛下说过这孩子的生父夏侯召,这眼下又是不记得了。
“把萧缅抱她那儿养去,正好两个一起养,省得麻烦了。”
木生一听,身子一怔,意识到自己失态,迅速低下头退了下去。心里有些叹息,这明王殿下去的可真不是时候,缅郡主才那么一大丁点儿,怎么就狠心能抛下她。眼下落尽仇家女手里了,不知会不会受磋磨。复又一想,其实若缅郡主留在宫里也不见得是好事,宫里人多势力,孩子无父无母,陛下也不上心管管,还不如放在阳陵郡主手里养着好,至少死不了。
萧明晰是当夜死的,月色十分的好,白花花的能照明来去的黄泉路,许是也能照到来接他的人。他走时候苍白的唇带了笑意,绕是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儿萧缅,心里对她存了万分的愧疚,却没有丝毫的悔意,他是宁愿舍下女儿去黑漆漆的底下陪槿若长眠,也不想行尸走肉一样活着。
阳陵郡主接过熟睡的萧缅时,眼底有些泪意,用柔软的唇畔碰了碰孩子稚嫩的额头,手里牵着儿子夏侯樾回了郡主府。
唐玉晚吃到一半时候借更衣的借口离了席,萧氏眼角扫她一眼却未拦她。唐玉晚胸口像揣了兔子一样怦怦直跳,她抬手按了按胸口,面若阳春三月桃花嫣红。伸出汗津津的手又再看了手里攥的死死的那枚纸条,是方才有个宫人借倒酒之故塞进她手里的,那上头书的字横平竖直笔画粗粗,没什么风骨,却有凌厉万分。
她绕到后殿,果真见萧子安正在那处等着她,当即脸烧的更热,踌躇了片刻才整整衣服踮着脚尖悄悄靠过去。伸出纤细的食指轻轻戳了戳萧子安坚实的背,又做贼一样飞快收了回来。
就听见被她戳的那人笑出了声,转身将她拥进怀里,四月份还不热,她穿的薄,被拥着倒是还有些暖意。只是萧子安太过硬了,不知是骨头还是什么,硌的她不太舒服。她又红着脸碰了碰他“你最近好不好?”
萧子安心里像是要化了,低头用下颚蹭了蹭唐玉晚的发顶“不好,总是见不到你,一点都不好。阿迟什么时候嫁过来就好了。”
“没问你这个,我刚才见你吃的少了些,你要好好吃饭,别总是挑食。木生公公都不管你吗?”唐玉晚声音微不可闻的噘嘴嘟囔着,手里下意识把玩着萧子安的衣襟。
萧子安又环着唐玉晚更紧些,抵着她的额头轻生呢喃“那阿迟早些嫁过来就好了,阿迟看着我,好不好,这样你就放心了不是。”
唐玉晚心里发甜,比当初萧子安在梨树下给她的那块糖还甜。又戳了戳他的腰“你怎么什么都能拐到成亲。我就算没嫁给你你也要好好吃饭休息啊。木生公公和我说了,你总是挑灯到夜半去看折子。”
“阿迟不是送了我白泽吗?那我自然要好生努力,去履行阿迟和我的约定,我怕你等急了。”萧子安带着笑意又碰了碰唐玉晚的脸颊。
唐玉晚心里发热,眼眶也跟着发烫,握住他的手“你慢慢来就好,这事不是一蹴而就的,你要先顾及身体才行。”
“恩,听你的,都听你的。”
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四章
十月份成亲,眼下五月已经不算早,嫁衣早便做出来了,由掖庭尚衣局妥帖保管。帝后大婚,婚礼无疑繁琐的让人发指。萧子安想要唐玉晚风风光光能在天下人的艳羡中嫁给自己,遂一切精致处处皆亲自过问,力求完美。
六礼已经过半,唐玉晚正收心在家中待嫁,不能随意出府。好在她本来性子就不算活泛,也不觉得闷,平日里绣绣花,再缝两件衣服也就将时间打发过去了。
她摸着手下那件玄色的宽大衣袍,心里五味陈杂。红着脸咬断了丝线,又卷好放回笸箩里。看着窗外春和景明微微有些出神。
片刻时候,又重新捡起细棉布去缝那一件件小衣裳。好在她出嫁是时候赶的巧,还能赶上大哥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唐玉城这次回来明显与上次不大相同,至少是与龙殊的关系不大相同的,见了龙殊就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媳妇,全然没了淮城公府三公子那副桀骜不驯。萧氏私下里问过唐玉城的意思,他支支吾吾的也说不明白,知子莫若母,他的心意萧氏却清楚了。第二日就邀了龙殊来家里做客。
萧氏喜欢爽快的人,司徒映来得她心,龙殊这样战场上回来的少年将军更得她心。就是不可心也没有办法,她儿子犟的像头牛,认准一个死都不撒手,她实在怕他孤独终老。她见了龙殊没拐弯抹角,而是直入正题,直截了当问龙殊对自己儿子是否得意。
龙殊抬袖抖着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灌下去定定心神。她以往认知里,这邺城的世家夫人们都是一句话能讲清楚的非要含沙射影,左顾右而言它,把人绕糊涂了才明明白白的说,这郡主实在是不按常理出牌。
若是说她对唐玉城没意思那也不见得,小子长得好看,一笑起来整个地方都被他带的亮堂起来了。虽然总是黏黏糊糊像个老太太一样念叨,但还……挺好玩的。
“将军到底对玉城有心无?”萧氏见那头龙殊目光躲躲闪闪的又问了一遍。
“这……”龙殊搓了搓手里的小茶盏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氏心中急,莫不是人家瞧不上玉城,其实想想也是,玉城都没人家姑娘有能耐,姑娘又能看上他些什么,萧氏如是想着,心里有些泄气,但想着那有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能灭他威风,还是试探着开口道“将军可是看不上我家玉城?虽说玉城他年少是轻狂些,可我这当娘的可拍着胸脯给你保证,他吃喝嫖赌抽样样不占,是个洁身自好的孩子。而且玉城心细的很,又会关心人。将军不若……再考虑考虑?”
龙殊有些尴尬的点头,是关心人这方面她自己能体会个十成十,那碗汤药,要是不喝下去,唐玉城他能围着军营追你十个来回。
萧氏见她点头,当即握了她的手“那你可是同意了?”
龙殊左右又思量一番,还是点点头算是同意了。萧氏一喜,看龙殊愈发顺眼。
下午时分,萧氏这才喜气洋洋的送走了龙殊,还未进正院就瞧见唐玉楼跪在院中,腰杆挺的笔直,原本艳丽的脸失了颜色,有些苍白。像墙角植的那株槐树开的花。
“这是怎的了?好端端的你又跪上了。”萧氏心里一突突,直觉得唐玉楼又是犯了什么错。
唐玉楼将头一转,避而不谈。这更是引得萧氏心里一阵慌乱。急忙叫人拉他起来。唐俨还端坐在屋内去捧着书,眼皮都不抬一下。
萧氏让人送了唐玉楼回院子,步伐匆匆的进门撩帘子去与唐俨理论。“好歹是你儿子,你就这么狠心?当初玉京是的确做错了,玉楼这又是错哪了?惹得你罚他跪。”
唐俨还是那副不急不慌的模样,抬手给萧氏倒了一盏茶,茶汤清亮如许,浅黄淡香,中起伏着一枚翠绿的茶叶。唐俨推到萧氏面前,声音平缓“你先喝口水消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