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福村,一个仅有百口人的小村庄,村庄位于两山沟谷中间,隔壁是京华和京溪村,三村中的人不常和外界接触,村子落后封建,通向外界的路只有一条,杂草丛生。
每年有两波媒人给京福村注入新鲜血液——给家里还没老婆的男人找老婆的,或者是嫌弃家里老婆,有了闲钱想要换老婆的。
女人在京福村是一种资产,可交换变卖的资产,作为土生土长的京福村人,二丫见惯了这些事,因为自己也是一种货物,等弟弟到了结婚的年龄,她就会被自己爸爸拿去交换。
这是她存在唯一的价值。
二丫很早就清楚自己的命运,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如果自己走了,谁来照顾自己的傻子妈。
她的傻子妈也是经媒人“介绍”给爸爸的,在二丫记忆里,很多年前,她妈还可以开口说话,神智也算清醒,并没有像现在这样痴傻,生活不能自理。
那会儿,她家穷,她爸就想了个法子挣钱,把她妈租给隔壁几家没老婆的男人………当时的二丫不知道她妈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几个月后她妈就认不得人,也不会开口说话。
“二丫!走了咯!”女人们见二丫迟迟没有动静,又催促了一声,“你在磨蛆(磨蹭什么)吗!”
“就来!”
越棯应了一声,踩着温凉的石块,她把衣服揉成团收进木桶中,为了防止鞋子被水打湿,布鞋被搁在路边,踩着枯枝野草,越棯穿上鞋,不太舒服,低头一看,看见自己的大拇指穿透了布鞋。
离越棯近的短发女人见状叹了一口气,“我家有双不要的旧鞋,等会儿你等我一下。”
身侧的长发女人有些不赞同短发女人的做法,“翠儿,你不打算留给你肚子的娃儿吗?”
周翠笑了笑,“留啥啊,这回我肚子里肯定是个男娃子。”只有生下男孩她才不用担心被自家男人卖出去,之前两胎全是女儿,他男人早就看她不耐烦了,威胁她如果这次再是女儿就把三人一起卖给媒人。
存落不大,长发女人也知道周翠家里的情况,前两天还听她家吵吵闹闹,似有感叹,她摸了摸周翠的肚子宽慰了两句,“对,这次肯定是个男孩,尖男圆女,肚子这么尖你放心吧。”
“对,一定是男孩,我之前怀大小花的时候都喜欢吃辣,这个喜欢吃酸。”周翠笑道,“我多做做善事,菩萨会保佑我的。”
长发女人迟疑了半晌,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回头对越棯说,“我那也有件小可穿不着的衣服,你等会过来拿吧。”
越棯看了一眼两个女人的肚子,心情有些复杂,“谢谢翠姨,谢谢王姨。”
京福村里仅存的善意来自同样被拐进村落的女人,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和京福村的羁绊加深,生儿育女,想要逃离的想法便烟消云散。
跟两个女人回到村里,周翠、王燕送了越棯两双布鞋,两件适季衣服,虽说是旧衣服,可比起越棯身上这套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东西拿给越棯后,王燕就回屋做晚饭,喂孩子,周翠家在后面,她陪着越棯又走了一路,路上两人闲聊。
“再过一个月,媒婆就来了。”时隔多年,接受命运的周翠再提到这个话题,已然提不起任何情绪,当年她和二丫妈一起被拐进京福村,现在二丫妈疯了,她生了大小花,过去的生活她不敢再回忆,对她而言那就是梦。
记忆中,媒婆会在夏冬季带人进来,越棯听周翠继续说,“我也是听我男人说的,你爸要把你妈卖给京溪村,你知道你妈的情况,就算是她生了男孩也留不久。”京福村的规矩就是生男孩可以一直留下,只是没有人愿意一直养痴傻女人。
周翠拍了拍越棯的肩膀,“回去好好对你妈,她也不容易,以后想见面就难了。”
“嗯。”越棯低沉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别难过。”她叹了一口气,“都是命啊。”
两人走到低瓦房面前,周翠放下衣桶开门,“早点回去吧。”
“翠姐。”
周翠一只脚刚跨过大门,越棯就把人叫住,她回头望过去,问,“怎么了?”
“你想回家吗?”越棯问。
周翠一时没反应过来越棯问这句话的意思,她回道,“我到家了啊。”
“我只指离开这里,回你真正的家。”
砰咚——
周翠双手微颤,脸色苍白,木桶一时不慎掉在地上滚了一个圈。
“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越棯:别走程序了,直接干。
第167章 深山深处2
回真正的家?
周翠精神有片刻恍惚,她看着面前瘦瘦小小的女孩,心中生起了一个荒诞的想法。
是回梦里的家吗?
桶滚在脚边,微凉的触觉将她从幻想中拉扯出来,低头看见自己的大肚子,她扯了扯嘴角,尴尬的笑了笑。
梦里的家早就破碎了,她哪里还有真正的家啊!
骤然清醒,她慌乱看了看四周,生怕二丫是帮人套话的,之前也有过这情况,她和刘婶闲聊,嘴上没把门,透露了想家怀念过去的情绪,结果当天晚上就被她男人知道了。
腰上有块疤痕就是那天晚上留下的,他直接用手扣了自己一块肉。
想到这里,腰部就隐隐作痛,她后退半步,靠在墙上,语气坚定道,“你在说什么!这就是我的家啊!”
“这不是。”越棯上前面一步,看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说道,“你的家不在这里,你有疼爱你的父母,你有一个温暖的家,以前的你每天都能穿上干净舒适的新衣服,不用去河边洗衣,也不用每天烧火做饭。”
“这些你都忘了吗?”
周翠的手抖得越发厉害,她深呼吸了一口气,死死地捏着衣角说,“别说了,那些都和我没关系。”
她知道为什么周翠会这么快撇开关系。
她太害怕了。
当年刚到这里,她不是没有跑过,只是跑不掉,一个从没吃过苦的女孩怎么跑得过自小就生长在大山里的村民。
每次她刚跑出去还没到村口就被全村的人抓回来,跑一次就打一次,被打怕了就再也不敢跑了。
后来怀孕了,她的待遇才好了起来,这个孩子对她来说就像是绝望中的希望,她既不想要又想要………孩子一天天长大,她被束缚在村庄里,从此再无逃跑的念头。
“你………”
越棯还想调动周翠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却被对方出声打断,“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信不信我回头把你这话说给你爸听,等不到你弟长大,他就把你卖给媒人!”
“你不会的。”越棯笃定道,“我相信你不会的。”如果她不是周翠而是王燕的话越棯自然不会说这么多。
在刚刚相处的时间里,越棯很明显能够感觉到,王燕已经被京福村给同化了,而周翠在经历了这么多,心中还怀着善念,说明她脑子还是清醒的。
“我妈没疯前跟我说,她的家在A市,在电视塔旁边,那是一栋带花园的小洋房,每到寒暑假她都会带同学回去玩。”越棯靠二丫为数不多的记忆说道,“她是医大的一年级新生,在车站被人拐卖。”
“她不叫疯子也不叫傻婆娘,她姓郑,叫郑曼茹,你也不叫周翠。”
这样刺激一个孕妇确实不太好,不过越棯相信她能挺过来,人的抗压能力可比看上去要强,特别是女人,怀孕的女人。
看着对方失魂落魄的样子,她继续提醒对方道,“你叫田欣。”
当初被拐过来,媒人为了更好控制,为了让她们忘记过去,挨着取了更“好记”的名字。
有多久没有人叫自己这个名字了呢?
孕妇身体中雌性激素分泌过旺,很容易让其多愁善感,她眼眶逐渐湿润,感觉肚子抽痛,闭眼靠在墙上缓了半晌,“你……从哪里听到的。”
越棯本就在用二丫的记忆赌博,眼下发现自己赌对了松了大半口气,“我妈没疯前每天都会在睡着后会说梦话,她说‘田欣,跑!’‘要从这里跑出去’………”
田欣是谁,说实话越棯也并没有什么头绪,只不过在二丫的记忆中,唯有周翠时常帮衬了她。
她赌周翠就是田欣。
“你还有家人在等你回去。”
“所以呢!”
田欣激动道,“我这样能跑到哪里去!肚子里有一个马上就生了,屋子里有大花小花,一个十岁一个六岁,她们才多大!我能跑到哪里去!”
缓了一口气,她重新压低嗓音说道,“你以为我没想过!就算我不管他们,一个人侥幸跑了,周大壮能放过他们吗?”女人和女孩,在这里,这是不值钱的货物。
“我不知道你今天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是谁让你过来说这话的,试探也好,真心也罢,都和我没关系。”
“我之前是想过回家,但是现在不想了,我有三个孩子,他们都在这里,我不可能一走了之,我放不下他们,你懂吗?”弯腰捡起地上的木桶,她语气极轻,冷声道,“出了这门,这话就烂肚子里,谁也别说。”
她提着木桶走了两步。
越棯的声音就这样传进她的耳中,“如果我有办法让你和你的孩子一起离开呢?”
心中虽然触动,可田欣知道这是奢望。
“不可能,你知道村里有多少人吗?”在京福村,一个女人逃跑是会惊动全村一起行动的,一个小女孩有什么办法?
田欣回头看了一眼身形过于羸弱的女孩,纵使对方穿着长衣长袖她也知道对方身上有什么样的伤痕。
没跑都被打成这样了,跑了还得了!
“我们逃不掉的。”
“不,我们不用跑。”越棯对上田欣的眼眸,“我们只用等村婆节的到来。”
村婆节是三村的习俗,每年会举行两次,通常都是在媒人到的当天举,相当于给媒人举办的欢迎宴会。
为了感激媒人带给单身男人老婆,三村齐聚一堂,大家都会拿东西出来煮大锅饭。
越棯的目的当然不是这碗大锅饭,大锅饭人人都吃,可是家酿酒水就不一样了,那是只有村里的男人才有资格喝的,而她又恰好在回来的路上看见了很多味中草药。
酒香能掩盖这些草药味,一剂下去,全都得躺下去。
迟疑了很久,田欣问,“你想要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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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棯并没有把自己的计划全部告诉田欣,她是相信对方不会乱说,可她不相信她会同意自己的计划………毕竟母爱这个感情是极其复杂的,万一对方脑子一热犯糊涂,什么计划都打水漂了。
综上所述,所有的东西都得自己来做。
回到二丫的家,一个破破烂烂的砖瓦房,迎面而来的就是一把稀泥。
啪嗒——
来不及避闪,稀泥糊满了全身,少许飞溅进嘴里,少许从身上掉落,落进刚洗好的干净衣物中。
越棯吐出口中的泥土,抬头望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二丫,你和咱妈一样,都好傻哦!”在院内捧腹大笑的就是二丫的弟弟小虎,今年七岁,比起二丫瘦得脱相,他却被养的白白胖胖,像个球。
小虎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欺负二丫,把二丫洗好的衣服弄脏,把二丫收拾好的房间弄乱………这是他每天最喜欢做的事。
在京福村,和他同龄的孩子都不喜欢和他玩,嘲笑他有个傻子妈,有个沉默寡言的傻子姐,为了合众,也为了证明自己和她们不一样,他每次都和大家一起欺负二丫,长此以往,这事就变成惯例。同时他也从中获得“强大”的满足感。
二丫身上被自己弄得脏兮兮的,衣服也白洗了,等会儿爸爸回来肯定会骂死他。
小虎“嘻嘻”笑着,又捡了一块稀泥丢过去,“今天你又不能吃饭咯!”
越棯侧身避开,瞧见地上的稀泥,也不嫌弃脏,放下木桶捡了起来。
捏着一团稀泥,越棯面无表情。
“你干嘛?傻子姐!再看我就把你眼睛给挖出来!”
对于威胁,越棯从不惧怕,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
“行,有本事你来挖。”越棯冷声道,“要不要我教你怎么挖?”
“……”
手上没有稀泥也没有武器,直觉告诉小虎今天的二丫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他有些不敢和对方对视。
明明平时不是这样的!
在院子里看见了不是缩着脖子走吗?就算是被他打了被他骂了也绝不会还手还嘴。
她有病吧!
“奶………”
小虎正准备转身回房找自己的奶奶,奈何一时没注意脚下,踩进泥坑里,绊了一跤,双手撑地,手肘和膝盖都破了皮,疼痛席卷而来,没有任何思考,他把错误全都怪到二丫头上。
小虎放下狠话,“都怪你!我要告诉奶奶和爸爸!你就等着吃鞭子………唔!!!”
没等他说完,越棯直接将手里的泥塞进他的口中,为了让他方便吞咽,越棯特意按住了下颚。
“唔!!!”
小虎慌乱的摇头避开,谁知自己居然真的不小心把这口稀泥给吞了下去。
越棯松手,小虎不停吐舌头“呸呸呸”,“你居然拿这东西给我吃!我要告诉奶奶和爸爸!你这一周都别想吃东西了!你连大黄碗里的都吃不到!”
记忆中,无论二丫是否做了错事,只要小虎告状她就吃不上饭,连续饿了好几天,啃树皮啃草根啃泥巴,为了填饱肚子,她什么都干过,实在饿急了就去抢家里大黄狗的狗食,有次被小虎看见了,他就把二丫吃饭的位置移到大黄狗边,说,“以后你就在这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