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珠听了方才朝堂上梁王的言行之后,果然也格外生气,又提前提醒道:“这个不要脸的,若是推举了旁人,他必定又要装着为大哥抱不平,说什么,以大哥功劳,如何还比不过旁人了!”
赵禹宸闻言想了想,也觉着苏明珠这推测的确是极有道理,正要说些什么,便看见苏明珠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的眼前一亮,便扭了头开口:“除非……陛下还叫那个惊了马的袁侍郎接着干他之前的差,说到底,还有什么比原先的人最合适的?”
“袁侍郎已伤了腿。”赵禹宸摇摇头。
“伤了腿又如何?别说他腿又没断,只是略微瘸了些,便是当真断了又如何?为官难不成是靠着腿当的?”
“按朝中规矩……”赵禹宸才说到这,便又忽的一顿,的确,他从前只想着规矩厉害便是如此,身有残缺者不可入仕、不可为官,却是从未想过为何就要如此。
那袁侍郎虽无惊世大才,但为官二十余载,矜矜业业从无错漏,如何只是因着这朝中倾轧,被人害瘸了腿,便只能不明不白卸任归乡?朝中便要失了这一位能臣干吏?
世间从无亘古不变之礼,什么祖宗规矩礼法,不过也是先人所定罢了,为的是教化百姓,束缚官员,他明明身为君王,如何竟也叫这“礼法”生生教化了,从未想过逾越更改一寸?
当真是舍本逐末!
一念至此,赵禹宸便只觉眼前拨云见日一般的猛地一亮,他猛地起身,便缓缓一笑,看向苏明珠的目光里仿佛闪动着星光似的:“明珠,你当真是这世上最聪明通透之人!”
赵禹宸原本就格外的唇红齿白、五官俊秀,只不过从前那般喜怒不形于色的刻板老沉,便叫人只觉身份威严,并不太会注意到五官容貌,此刻他这般格外释然的畅快一块,原本被掩下的少年气便又忽的显现出来,这一笑,竟是莫名的便有了些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的肆意风流来。
苏明珠看着这样的赵禹宸,愣了一瞬,不知是因着这笑意,还是因着这句太过夸张的称赞,心下便忽的停了一瞬,回过神,方才转过身,继续擦起了腰间的湿发,好似丁点儿没将这话放在心上。
作者有话要说: 赵禹宸:哎?明珠的脸怎么有点红?哎呀!我就说了不能大早上洗头嘛!肯定是受风了!
第61章
苏明珠回过身,努力当作一点异常没有的模样接着擦起了自个的头发,只不过她隐隐泛红的双颊,却多多少少出卖了她方才一瞬间的心跳停滞。
只不过赵禹宸却并没有留意到这一点,他站起身,真心实意的夸赞过苏明珠之后,便忍不住的细细的思量着,要如何废除“身有残缺不全者不可为官”这一条祖制,一时间还颇有些心潮澎湃。
他废的这条规矩祖制其实并算不得惊天异变,天下间有余力读书的士子本就不多,其中又身有残缺的就更少,而在这身有残疾的读书人里,德才兼备,格外优异的只怕更是百里挑一。
也正是因着这种种缘故,虽是打前朝便传下来的祖制,但赵禹宸此刻若想废除,或许也有有些阻碍,在他的帝王之威,宽仁之德面前,想必也不过是螳臂当车,不值一提。
赵禹宸心下所激动的,是这么一件小事,不单可以解去兵部侍郎官职的眼前之忧,其实便代表着是他可以废除祖宗规矩!
就好像原本从小到大,都老老实实的待在被人画出的框里,一直以来他早已习惯了,连他自己也从未考虑过是否不对,只当这框子就是合该如此,天经地义不容置喙。
可如今,他非但忽的发觉到了这四方的框,得以挣脱出来,更是忽的明白了,他原本还可以轻而易举的将这框架的歪曲之处毁去,换成更适合完好的形状!
这其中所露出的真正意义,才是当真叫赵禹宸觉得眼前一亮,难以平静的缘故所在。
不过也正是因着如此,赵禹宸激动之下,却是没能顾得上留神苏明珠。
而等得赵禹宸在殿内转了一圈之后,这么一会子功夫足够叫苏明珠回过神来。
偶尔心跳一下也正常的,并不能代表什么……苏明珠看着镜中的自己,默默给出了解释:
上辈子她在屏幕杂志上看见美颜盛世的男女明星,都会忍不住心跳加快几下,赞叹一阵子呢,更何况是眼前这般的活色生香?
不说旁的,只单论脸来,苏明珠除了自个之外,两辈子还当真再没见过能胜过赵禹宸的人,偶尔出神赞叹一二,也是人之常情,再正常不过了,一点都算不得什么!
这么一想,苏明珠便自觉给出了再合适不过的解释,她原本就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性子,想通缘故之后,就立即平静了下来。
赵禹宸丝毫未察觉出什么不对,他因着心中的这份激动,不愿耽搁,便想着立即便回乾德殿去将这事办了,只是才往门口走了两步,便又想到了什么,只立在木槅前转身,又与苏明珠提起了另一桩事:“宫中这些日子正在从外头采选女官,你可知道?”
苏明珠愣了愣:“嗯?”
赵禹宸便仔细解释道:“母后年事已高,宫务繁杂,又没个人帮手,只怕日后精力要越发不济,朕按着从前旧例,吩咐宫务府里采选民间通史书、知礼仪、精筹算的女子入内宫为女官,好为母后分忧。”
这个苏明珠倒是也听说过几句,好像就是之前董淑妃被夺去了协管六宫之权的时候,宫中便张罗着要重新采选女官,这是好事,只是自有太后与宫务府里的人准备,与她没什么干系,她便只是听过就罢了,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嗯…不过这么算来,董家不会是从那个时候就出事了吧?若不然,赵禹宸怎么会好好的将董淇舒的宫权夺了?
心里这般杂七杂八的想着,苏明珠便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听闻过几句。”
赵禹宸便道:“外头已经选过一遭了,约莫二十余个,如今都已进了宫,正在宫务府里熟悉宫规,你若有空闲,不妨也瞧瞧去,捡着那有本事,又对你脾气的,便分到你宫里来。”
“分臣妾宫里做什么?都是好容易考进来作女官的,分去四局十六司里说不得还能升上宫正尚宫,分到这儿来,顶天也就是个贴身大宫女了,岂不是白白可惜了人家?”苏明珠诧异的皱了眉头,神色很有几分不赞同,
看着她这幅满不在意的样子,赵禹宸一时竟有些无奈,他顿了顿,却也只是又上前几步,仍旧好声好气开口道:“你不耐烦管这些琐事,日后掌管宫务,身边总要有几个放心能干的人才是。”
苏明珠听了这话,便只是神色莫名的挑了挑眉毛,笑着道:“臣妾没这本事,便不管就是了,为何要还非靠着旁人来撑场面?”
赵禹宸张了张口,一句“等你成了皇后岂能不管的?”才到了嘴边,看着贵妃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却又忽的重新咽了下去,他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在明珠这人不止吃过一回教训了,他若是这个时候把日后要立她为后的话说出来,只怕明珠不是不屑一顾,便是嘴上敷衍着,心下却压根儿不信吧……
罢了,单单嘴上说着也的确没什么意思,等到了时候,他干脆亲自将立后的圣旨送来,将这事落到实处,岂不是要比空口白牙的说一万句都强?
这么一想,赵禹宸便只摇了摇头,径直道:“罢了,你既然不去,改日朕叫人挑几个好的与你送来,你只先用着,不好再换就是了!”
说罢,也不等苏明珠再说什么,便利落的又转身行了出去。
瞧着赵禹宸的身形消失在了木槅扇外,正给苏明珠通着头的白兰笑着开了口:“主子为何不应下?奴婢听她们说,这次选进来的这二十多个女官很是不易,一次都没凑够,宫务府又将门槛儿放宽了不少,也不拘出身,连那再嫁的寡妇都能来考,考了两遭,才好容易凑了这二十个来呢!”
苏明珠倒是并不意外:“通史书、知礼仪、精筹算的女子,哪里是那般好找的,这三样里,单能挑出一样合格的就不错了,更别说还要再限定什么旁的出身。”
“主子怎的知道?”白兰有些诧异:“听说,第一遭时,这三样都中的只不过一手之数,实在是不够用,宫务府里没法子了,这才又换了法子重考了一回,这三样里,只要能有一样考过,便都算是过,才勉强选齐了。”
苏明珠听着还颇有趣味,摇头叹息道:“这世道,男子读书都不容易,更何况女子,能考过这一样,便得是家中富贵且开明,亦或者自个实在天赋异禀,自然是难得的很。”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叹息了一声继续道:“其实细究起来,这京城里三样都能考过,且还出身清白权贵的好姑娘也多得是,只不过,她们都不会来考这女官罢了。”
“这是为何?”
苏明珠一下下的梳着头发:“能把女儿都这般教养的,必得是非富即贵,这样的家里,大多都早早给女儿定了亲事,未必能开明倒叫女儿进宫来作女官,耽搁光阴,而那愿意叫女儿进宫,又有几分家世的……”说着抬了抬眉,她又道:“眼瞧着出孝在即,与其来考这女官,岂不是还不如等些日子,干脆试试那大选来的合算?”
有一跃登天,直接当了董事的机会,谁还耐烦从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开始熬呢?
这么想着,苏明珠抬了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
担心多说这个要叫主子不高兴,白兰没敢应声儿,只连忙又换了话题,问她要问什么香味的头油:“若不然还用那雪兰香的,闻着舒服。”
苏明珠想了想,便摇头道:“今儿个就别上油了,大热的天儿,怪腻歪的。”
白兰劝了一句:“只是在自个宫里不用也无妨,只是主子您若是要出门挽发髻,不用头油到底不太光顺。”
苏明珠闻言,还未开口,支起的青纱窗棂外便忽的响起了一道声音:
“不用也好!”
苏明珠闻声抬头,却竟是赵禹宸又去而复返,像是刚巧路过,听见了这话便停在了窗户下,隔着窗棂接上了这么一句话,虽是一身龙袍,眼中还仍旧带着少爷的光彩,对着她格外认真道:“你鬓发如云,不用头油也比旁人用了的顺滑许多。”
苏明珠听着这话不禁又是一乐,只不过这次就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陛下才见过几个旁人?您能分得出人家头上到底用了头油不曾?”
“分不出。”赵禹宸此刻却是格外的谦虚低调,却还是满面的释然灵动,他侧过头,看着镜中的苏明珠,神色飞扬,眸子里闪着说不出的亮光,一句近乎调笑的话便脱口而出:“只分的出旁人都不及你就是了。”
苏明珠便又是忽的一顿,抿抿唇,便躲闪一般的从镜中垂了眼眸去。
【这小子今个儿怎的这般会说话?油嘴滑舌,实在是不对劲……】
虽是话语像是嫌弃,但语调却带着些微微的欢喜与亲近,苏明珠在窗下对镜梳头,赵禹宸便正立在窗外,恰好在三步之内,将这份亲近听的清清楚楚,心下便是忽的一动。
他打出生就是父皇独子,三岁起就是太子,只母后有孕之时略微受了些尴尬冷待,但那也不过多半年功夫,且因着那时还不敢担保中宫一定能生出一个嫡子,所以连这份疏远冷待都是掩盖了一层,格外隐晦,并不算是十分的明显。
因着这缘故,在有读心异术之前,他一向以为父皇的重用,母后的慈爱,臣子的忠心,妃嫔的爱慕,都是天生的便合该落在他一个的身上的,这一切都并不需他去付出亦或者回报什么,他唯一要做的,便是按着父皇与太傅们的教导,做一个贤德任君,至于周遭的人事,便自然会天经地义的摆到他的面前,费劲一切只为了让他舒心顺遂,若不顺心的,那一定是旁人不中用,换个好的就是了。
可自从得了这读心异术之后,只这短短月余的功夫,那天雷便好似将他这十几年的一切都劈了个干干净净,到了今日,他已然明白了,旁人并不是天生便该慈爱顺服,之前的一切,都只不过因着他是皇帝罢了。
没有什么是他天生便该得,并且天长地久的,明珠待他的在意与喜爱自然也不是,更莫提,他糊涂了这么多年,还亲手叫明珠受了诸多委屈,即便从前的确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只怕如今也已消磨殆尽了,
赵禹宸面带沉吟,明珠骄傲的很,可不是那等谄媚之辈,他若想回到从前,便自然不能再如以往一般坐等其成,单是偏纵赏赐还不够,或许,也还是该试如眼下这般夸赞她,好叫她高兴?
想是这么想着,但故意说好听话哄嫔妃高兴这个事,他以往还当真没干过,他宫里如今只这么两个妃子,明珠自从进宫之后,便跟他相见两厌,十次里倒有八次不高兴,他自然不会哄,至于淑妃,他也不必去哄,只要见着他,就自然便贴心懂事,反而会有意无意的小意奉迎,好叫他顺心——
当然,那都是董氏欺君罢了,做不得数。
赵禹宸摇了摇头,将叫人扫兴的董氏从脑子中晃了出去,又认真的想了想应该说些什么赞誉的话,能叫明珠继续开颜。
世人若夸赞女子,无非德、言、容、功四个字,赵禹宸琢磨了琢磨,德、言、功这三个字,明珠有没有先不必说,只是他若是夸出来,总觉着明珠非但不会高兴,或许还要生气似的。
那就只剩下“容”这一个字了,虽说原本这个“容”字的原意,是指女子出入庄严,稳重持礼,不叫人觉着轻浮,但他单单拿着它来夸赞明珠的容貌似乎也并不出错嘛,而且刚刚朕就是夸了明珠的头发,她心里才高兴的,女子一定都喜欢旁人夸她美的!
更何况,明珠的容颜原本就是倾国倾城,般般绝世。
这么一想,赵禹宸便不再犹豫,他立在窗外,看着窗上新糊的青萝纱,便顺势开口道:“青纱衫子淡梳妆,冰姿绰约自生凉,虚掉玉钗惊翡翠,鬓鬟风乱绿云长,明珠,前人佳句虽精妙,却也难描你容色之万一。 ”
夸完之后,赵禹宸有些期待的看着窗内明珠的反应,想着明珠或许还会如刚才一般羞涩不言,甚至还特意凝了心神。
苏明珠的确是没有开口,她一瞬间不单面上沉默,甚至连心里都完全凝滞了一般,静默的一丝声响也无。
不知隔了多久,就在赵禹宸觉着贵妃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反应的时候,一句格外清晰的心声便在他耳边响了起来:
【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是真的被雷劈坏了脑子吧!隔了这么久了……后遗症?】
……